傅予怀徐徐而出,寒风卷起他的衣袖,水雾浸染过的脸庞愈发凌厉。
见桃一见他,便擦干了眼泪跑了进去。
杨禧望着见桃奔去的背影,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尔后他上前,俯身道:“大人,二小姐那边有动静了。”
傅予怀脚步微顿,轻闭上眼,湿润的睫毛滑过眼睑,再睁眼时,眼底已有了杀意。
“把她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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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春瑶特地选了旁人去泡汤泉的时候,将那牙婆接进了行宫。
那牙婆是个眼尖的,光是看傅春瑶的吃穿用度便知其身份不菲,如今又将她带进了行宫,她这辈子还不曾见过这般富丽堂皇的地方哩!
于是她眼神一转,心下盘算等事成之后定要好好讹一笔。
傅春瑶特地选了个人迹罕至的假山后见她,光是看她的第一眼,便捏着帕子掩了掩,生怕沾上什么奇怪的味道。
“东西带来了吗?”
牙婆这才将画轴拿出来,好生献上来,那指甲盖中竟还有淤泥。
“这便是莺儿的画像。”
傅春瑶嫌恶地瞥了一眼。
霜儿接过画轴,替她展开。
画上的一位女子手持一枝桃花,含羞带怯,顾盼生姿。
只是一眼,傅春瑶便眯了眯眼,这妖艳模样简直和温芽一模一样。
“你该不会是故意照着她画的,来诓我的吧?”傅春瑶心下生疑。
那牙婆却胸有成竹,“贵人说笑了,您再看看那官印落款。”
傅春瑶仔细端详,才发现末尾还有一个红色印章,“怎么说?”
牙婆眼中冒着精光,“为了方便官府管理,都需将瘦马的画像送去官府,印上官印,入籍归册,直到被赎了身才能拿走画像。”
她缓缓道来,十分得意,“我说得了谎,这官印可不能。”
傅春瑶这才满意地勾起嘴角。
如此一来,温芽便抵不了赖。
“待会儿宴会上,你便当着众人……”
“三小姐。”假山后忽然走出一个高大的人影。
傅春瑶吓了一大跳,下意识一缩,竟差点掉进塘中。
好不容易站定,面前来人竟是傅予怀身边的暗卫。
“大人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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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宫深处,一处鲜少人至的院落。
溪水潺潺流过,发出清脆的声响,风吹树动,树影落在一人身上,影影绰绰。
傅予怀的注意力放在面前的棋盘上,他所执的黑子已将白子围得水泄不通,只需一子,胜负可分。
地上伏着一抹倩影啜泣着,肩膀随着她的动作颤抖。
傅予怀落下最后一子,这才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傅春瑶抬头,姣好的妆容已被哭花,泪水滑落的地方留下一道道白痕。
“兄长,我才是你的妹妹,你当真要偏袒她么?”
她并不甘心,分明只差最后一步,便可以让温芽身败名裂,偏偏傅予怀出现了。
她仰头望着傅予怀,眼中情绪复杂。
可傅予怀只是俯视着她,眼中未起波澜。
“我便是偏袒她又如何?”
泪水夺眶而出,傅春瑶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
“我才是你的亲妹妹,温芽她只是一介风尘女子之后!”
光凭这一点,她不就已经赢了么……
“你?”傅予怀略微沉吟,“拿什么与她比?”
傅春瑶愣住。
他起身,缓步走至她的面前,居高临下道:“你是不是已经忘了,你如今的身份,是谁给你的?”
傅春瑶陡然睁大眼睛,面前冷脸凌厉的人,如同一坐杀佛。
那些该忘记的,不该忘记的记忆忽然钻进脑海。
寒风中,傅予怀的每个字都无比清晰,像是来自地狱的低吟,“若你实在不满现状,我倒不介意将你再送回去。”
血缘亲情他向来淡漠,于他而言,傅春瑶与外头大街上的路人无异。
那些受尽屈辱的日子一遍又一遍再脑海回放,傅春瑶跌坐在地,浑身发软。
随即,她向前爬了几步,拉住傅予怀的衣摆,声音哽咽,“兄长饶命!我不敢了!求您饶过我罢!”
傅予怀的视线扫过她。
像是感应到什么,傅春瑶赶紧又补充道:“我马上处理掉那牙婆,绝对不会让此事告知第三个人!若此事……”
“不。”傅予怀打断她,而后寒风裹挟着他的声音,钻进了她的耳朵。
“此事,你得告知第三个人。”
傅春瑶张了张嘴,尚未反应过来,尔后,杨禧上前,在她耳畔说了一句话。
傅春瑶猛地瞪大眼,哑然望着眼前的傅予怀。
衣摆飞扬,冷峻的脸庞,眼底有来自地狱的寒光。
此刻,在这春意盎然的行宫中,傅春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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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芽几乎是逃似的跑出了汤泉,幸而一路上不曾遇上什么人。
她匆匆将自己关进了屋子,连见桃也不许进。
脱下衣裳对着铜镜看,细如柳枝,肤若凝脂的腰肢上多了几道红痕,甚至快要横跨整个腰,实在触目惊心。
傅予怀的手覆上时温热的触感再次钻进脑海,温芽不可自抑地红了耳,再然后,整个脖颈都浮出红霞。
实在荒唐。
温芽黛眉微蹙,睫毛上头还挂着未干的泪。
房门这时被敲响,温芽一惊,下意识将那痕迹藏起来。
“小姐,寿宴要开始了,快些出来罢。”
是见桃的声音。
温芽放下戒备,定了定心神,这才开了门,唤她进门替她梳妆。
见桃的鼻子眼睛都是红的,温芽看了两眼,终是没说什么。
见桃替她换了身衣裳,烟粉色的襦裙齐胸,弧度优美的锁骨若隐若现,娥眉轻扫,嘴唇点朱,既不喧宾夺主,又不失风采。
临出门时,温芽踟蹰着,心中不安。
外头的天不知何时变了,来时还湛蓝的天此刻乌云密布,黑压压的,看得人心慌。
“小姐,去晚了可就不好了。”见桃小声提醒道。
她与沈烨有婚约在身,长公主寿宴,于情于理,她都该提前去请安的,以免落人口舌。
温芽点头,微不可闻地沉了口气,这才踏出门。
宴会还有半个时辰方开始,长公主此刻正在偏殿梳妆。
温芽早早便备下了寿礼,是她亲自调的一味香,有清心宁神之效,其中一味白笃耨香千金难得。
到了偏殿外,先让宫人进去通传,不消片刻,那宫人便匆匆而出,面色不大好看。
紧跟着,傅春瑶也从偏殿而出,看向她的目光,竟带有怜悯。
温芽不解,可此时宫人通传,长公主要见她。
她只好按捺下心思,挪开目光,踏进偏殿。
长公主高坐正位,脸色发青,隐忍不发,而温芽面前的地毯上,还躺着一个茶杯,茶水四处流淌,弄脏了名贵的地毯。
温芽心中一跳,深知长公主此刻定然心情不愉,可既已入殿,便再也没有回头路。
她避开那杯茶水,福身行了大礼,“晚辈温芽,恭祝长公主万事如意,芳华永驻。”
可上头的人并不回应,殿内一片死寂。
温芽蹙眉,这样的姿势并不好受,背已有些僵硬。
不知过了多久,上头的人才冷声开口:“起来罢。”
温芽称是,起身时,背上已有一层薄汗。
她将寿礼双手奉上,“晚辈才疏学浅,只略会一点调香之术,便调了这一盒清心宁神的香,还请长公主笑纳。”
可长公主的目光只是落在她的脸上,细细打量着什么,眉头越来越压。
温芽的心悬起了大半。
难不成是长公主不喜香料,她弄巧成拙了?
尔后长公主接过了那盒香。
温芽的心放下一点。
可就在她退下时,眼前忽而闪过一个东西,直奔面门,温芽下意识偏头,额角被狠狠撞击,她心下吃痛,却不敢有大动静,失了仪态。
温芽转头看,刚才奉上去的那一盒香料,此刻正躺在她的脚边,里头的香粉尽数洒落,沾在她的裙角,狼狈极了。
“你好大的胆!”长公主忽而厉声道。
她面色阴沉,酝酿着怒火,似大雨将倾。
温芽连忙俯身,额角的血流下,浸湿了地毯,叫人心惊,“长公主息怒。”
长公主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有何颜面来见我?”
温芽怔然,睫羽轻颤,“不知晚辈何处得罪了长公主?”
毕竟是宫中长大的公主,怎会这般失态?
这其中定然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从前我只当你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既被忠勇侯府收为义女,婚约尚能延续,”长公主脸色愈发青,“可我竟今日方知,你那母亲竟出身花街柳巷。”
温芽猛地抬头,眸中满是不解。
这……是何意?
连她都不知自己生母生前是何身份,长公主又是从何得知?
“长公主,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一直被蒙在鼓里,今日方才得知真相的长公主满腔怒火,只能指责眼前这个罪魁祸首。
“你不必狡辩,自己看看罢!”
说罢,她便将桌上的画轴仍在她面前。
画轴滚动展开,在温芽面前露出全貌。
那是一位与她容貌身姿有八分像的女子,落款书着女子的名字,莺儿,印章落款是扬州官府的官印。
温芽望着画上的人,攥紧了衣角,说不出话来。
“休要让你那不干净的血,流进高门血脉!”
“你与烨儿的婚约,就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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