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锁上了门，开始脱衣服。

珠铉不知所措地抱着饭盒，眼睛不知放哪里才好。

这是一处废弃的民宅，李临时找到的落脚处。少年随意地往长桌上一坐，剥下了被血洇湿的作战背心。

李从小就跟着祖父上战场，体格健硕匀称，肌肉垒垒分明，伤痕累累的皮肤绷出蓬勃的力量感。

李啧了一声，不耐烦地：“过来。”

诶？

珠铉打了个激灵，犹犹豫豫地凑上来。

李皱着眉头打量她。少年的目光坦荡而直白，珠铉下意识地偏头回避，李能看见女孩白盈盈的耳垂。

李：“你叫什么？”

珠铉愣了愣，翻出小本子，把名字指给他看。

李恍然：“你不会说话？”

珠铉垂下头去，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她是哑巴。

……是没人要的小哑巴。

“喂，”李把急救包塞给珠铉，“小哑巴，帮我包扎。”

珠铉扁着嘴，不理他。

“……”

李不耐烦地换了个称呼，“姜珠铉，帮我包扎。”

珠铉立刻拆开了急救包。

李乐了：“脾气还挺大。”

珠铉不服气地鼓着腮帮子：

明明你才是大少爷脾气！

珠铉上过几天学，还在野战医院打过下手，知道怎么用急救包处理伤口。

比起李自己的暴力包扎，珠铉的手法温柔而娴熟，李能感觉到她的手指，冰冷、柔软、轻盈——

李抓住了她的手：

“你都这么冷了，为什么还穿这么少？”

珠铉吓了一跳，像是只被提起耳朵的兔子，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噫？

李愣了愣，咳嗽一声，松开了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少年耳根有些发烫。

珠铉莫名其妙，举起小本子来：

“冬天就是要挨饿受冻的”

才不是：“放屁。”

珠铉在本子上抗议：

“我才没有放屁”

是你自己放的！

李：“……”

我也没放！！

李拽下了自己的部队徽章，这是一个骷髅狼的标志，银光熠熠，杀意森然。

他把军大衣裹在了珠铉身上。

珠铉连忙举起本子：

“我没有钱买的”

李不耐烦道：“本少稀罕你的钱吗？”

珠铉愕然地扑闪着眼睛，在小本子上写道：

“那你为什么要给我呢”

——天气这么冷，你也要穿吧？

李卡壳半晌，耳根通红，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问得很好，下次不许再问了。

珠铉疑惑地歪头：？

李恼羞成怒：“让你穿就穿，问什么问！”

吵死了！

珠铉低下头去写字。

李摸了摸鼻子：“……”

吓、吓到她了？

珠铉举起本子：

“我们一起穿”

李：？

李：“哈？”

珠铉钻进了李的怀里，军大衣把两人裹在一起。

珠铉从小缺衣少食，明明已经十四岁了，却依旧是小小的一只。

李能感觉到她的背脊，珠铉单薄又瘦小，像是一折就断的病竹。

李不自在地扭过脸：“……你对男人就没有戒备心吗？”

少年不由自主地把大衣裹得更紧了些。

这鬼地方这么冷，她是怎么捱过去的……

珠铉举起小本子：

“是不是太暖和了，你脸怎么这么红”

“——”李左手捂着发烫的脸，“你吵死了！”

珠铉放下了本子，再也不写字了，安安静静地当人形热水袋。

李：“……”

喂，你怎么不跟我聊天了？

李咳嗽了一声：“喂，小哑巴。”

珠铉瞪他。

李：“我妈妈也是哑女。”

珠铉一愕。

珠铉在本子上写：

“你也会叫你妈小哑巴吗”？

李：“……”

李：“你这人怎么净问一些让我尴尬的问题啊！！！”

烦死了，不聊了！

珠铉戳了戳李。

李面无表情地扭过脸。

珠铉摇晃着小本子：“我要走了”

李急忙道：“——你要去哪里？”

珠铉举起本子：“我要去给妈妈送饭，妈妈做工很辛苦”

李怔了一下，她一个人走夜路，原来是要去给母亲送饭。

珠铉接着写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李军装上的徽章，和当地军阀的并不一样。

少年的真实身份，珠铉都看在眼里。

珠铉最后写道：“祝你早日回家”

她在后面画了个大大的笑脸。

珠铉抱起饭盒，向门外走去。

李突然喊住了她：“喂，姜珠铉！”

珠铉愕然回头。

“……”

李自己也愣住了，他也没想好要说什么，他只是、他只是……

李避开了眼神：

“我，……我还可以再来找你吗？”

珠铉写道：

“不可以”

“——哈？”李大怒，“为什么？”

珠铉神色平静地举起本子：

“我要结婚了”

她马上就要结婚了。

十四岁的珠铉，将嫁给五十七岁的安站长，做这个老头的第四个小老婆。

·

珠铉前脚刚走，暴徒后脚便来。

来人一脚踹翻了大门，把李从地上揪了起来！

李久经沙场，倒也不怂，当即回手拿枪——

李没握住自己的枪。

他握住了一只手，金属质地，冰冷彻骨。

这一边，A教父握着李的手，温文尔雅：

“李少爷，晚上好。”

另一边，破门而入的暴徒，一手揪起李的衣领，一手拿过李的烈酒，豪爽干脆地一饮而尽。

红发独眼，凛然艳质，除了玫还有谁？

李立刻反应过来了：“你们……”

——是刚刚在那条小路上的！

A教父微笑颔首：“年轻人，想睡觉吗？”

哈？

李莫名其妙：“神经病……”

砰！

玫一拳砸在李的脸上，物理上令他进入梦乡：

“Good Night。”

A教父摸了摸自己鼻子，这一拳他看着都觉得痛：

“也许有更温柔的方式？”

玫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你现在给他唱摇篮曲也来得及。”

一个敢接，一个敢唱。A教父深情款款地捏着嗓子：“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玫：“……”

神经病。

首先声明：

玫绝对没有向A教父妥协。

她之所以改变主意，只是单纯地——单纯地——单纯地承认，自己的作战计划有误：

这个世界线，李罪不至死。

如果不是李，珠铉受生计所迫，必然要嫁给安站长，当那个好/色/老头的第四个小老婆。

——那下场肯定比世界线中的还要凄惨。

是以，既然不解决男主，那就解决恶毒女配。

玫暂时按兵不动，跟着世界线的发展，等待金允熙的到来。

玫单手拎起李，仿佛提着一只猫，轻而易举地把他甩进了门口摩托车的拖斗里。

她正在手动加快剧情：

——李早一日回到自家地盘，便能早一日集结兵马，早一日迎娶珠铉。

A教父：“Violet。”

机械骨龙哗然现身，巨大的足刃勾起玫，把她提到了半空中！

玫愤怒地蹬腿：“你有病？！”

这之前不是说好了的吗！！

“你喝了酒，”A教父晃了晃空酒瓶，“好孩子不可以酒驾。”

玫：？

玫：“要你管！”

A教父：“司机一滴酒，亲人两行泪。”

玫心头火起，口不择言：“我是清理代码，我又没有家人……”

我都没有家！

我从你实验室里诞出，生来就是逻各斯的工具，哪里来的亲朋好友，就是死了也没人关心！

——你还背叛逻各斯，你甚至抛弃了我！

A教父端正了神色，定定地看着玫：

“我算。”

玫静了静。

她现在应该冷笑一声，做出轻蔑不屑的表情，回怼一句“我才不稀罕”。

但是她喉咙哽得厉害，一句狠话也说不出。

你算，你当然算……

我的人生里，最重要的不就是你么？

连莉莉安都要排到第二名去。

A教父抬腿跨上了摩托车，机械骨龙松开了足刃，把玫放在了后座上。

他伸手向虚空一抓，红色火粒瀑散开去，A教父手上多了两个摩托头盔。

源代码就是拥有四次元口袋的哆啦A梦，玫对这种把戏已经见怪不怪了，闷闷地拿起一只戴上。

A教父不乐意了：“啧，跟我换。”

“？”玫莫名其妙，“不要，我都戴好了。”

A教父：“我这顶是粉色的。”

玫：“怎么，你觉得绿帽子更适合你？”

A教父淡声下令：“Violet。”

一分钟后，如愿以偿换成蓝帽子的A教父，快乐地驾驶着挎斗三轮摩托。

后座上的玫，戴着粉帽子，满脸都是杀气：

“A，我恨你，我要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A教父微笑道：“好的，粉红小帽帽。”

粉红帽帽玫：“……”

神经病！

·

“那小哑巴又来找她妈了？”

“可不是嘛，听说啊，安站长要娶她做老婆……”

矿山劳动繁重，珠铉母亲的褶皱里，满是黑色的细碎煤渣。

珠铉抱着饭盒，鼻子冻得红红的，眼神发亮地向妈妈跑过来。

工友在一旁窃窃私语，眼角不时扫过母女俩，发出尖细如钢针一般的讥笑声。

“啥啊？她自己就管不住男人，我昨天还看见了，她男人在外边跟其他女人鬼混！”

“笑死了，自己管不住自己老公，真丢脸……”

“哎哎，不是说，她还闹离婚了？丢人丢到当官的面前去了！”

珠铉也听见了，生气地霍然站起，母亲摇了摇头，让女儿坐下：

“算了，算了，珠铉，做人要忍。”

工友们知道珠铉母亲生性懦弱，愈发放肆起来，连笑声都高了不少：

“那当官的怎么说？”

“当官的说，她男人不容易！如果离婚了，岂不就成了压垮她男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真傻。这当官的，都是男人，肯定是向着男的说话！”

“哈哈哈哈哈哈……”

工友七嘴八舌，笑成一团。

珠铉母亲安静地吃着土豆泥，麻木得像一尊残损的石像。

做人，要忍。

“她女儿还是个哑巴！啧啧啧，真寒碜，嫁都嫁不出去……”

“安站长多有钱啊，什么女人娶不到，怎么会想要一个小哑巴？”

“嘿嘿，说不定娶的是母女两个，血赚！”

砰！

工友们不由得一静。

珠铉一拍桌子，猛地站起身来，愤怒地盯着这群妇人：

——不许、不许、不许这样说我妈妈！

你们什么都不懂！！

珠铉：“啊……呃啊……”

她是哑巴。

就算珠铉心里再愤怒，也骂不出完整的怒斥，只能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来。

……她是，没人要的，小哑巴。

工友们面面相觑，既而笑了起来：

“哟哟哟，这小哑巴，脾气还挺大的！”

“怎么，还说不得你啦？”

“这个小姐脾气哟，怕是要被安站长家那三个老婆打死！”

“打死也好！你妈也少个累赘，也能好好管管你爸了……”

一个哑巴而已，连话都说不出来，谁都可以欺负！

工友们哄声大笑：

我们的日子过得这么苦，你一个哑巴，凭什么能嫁给安站长？

——就拿你消遣怎么了？

哑巴！

哑巴！！

没人要的臭哑巴——！！

珠铉嘴唇惨白，气得全身发抖。

珠铉妈妈麻木地吃着土豆泥，一点也没有为珠铉出头的意思。

算了，算了。

……她们说的，也是事实。

忍忍吧，珠铉。

忍忍就好，妈妈也是这么过来的。

“她还瞪人呢！”一位妇人夸张地扬起音调，“嚯，‘四姨太’，我好怕哟！”

珠铉紧紧地攥着双手：“……”

“要哭了，要哭了！”

那妇人凑上前来，“啊呀，这是哪家的小姐，这么娇贵，说都说不得？哈哈哈哈哈哈……”

啪！

妇人一静。

起哄的工友们全都愣在那里。

——珠铉甩了她一耳光！

“……”

妇人不可置信地捂着自己的脸，珠铉常年劳动，力气并不小，妇人脸上立即浮现出一个鲜红的掌印。

这小哑巴……竟敢打她？

珠铉恶狠狠地瞪着妇人：

我、不是、我妈妈！

我不会任你们欺负！！

哑巴……哑巴……明明是个哑巴而已！

妇人先是错愕，后是震怒，明明是所有人都最瞧不起的哑巴，居然胆敢给她一巴掌？！

反了你了！

——还真把自己当男人一样金贵了！

妇人尖叫起来，伸出双手，她要撕掉这浪/蹄/子的头发！！

哐！！

一声巨响，大地晃震，所有人都跌坐在地！

如果此时有人探头去看，定能发现，矿山铁门，被一炮轰得七零八落。

霍、霍、霍！！

整齐划一的行军声，这是成百上千的战靴，同时踏向地面的动静。

重甲步兵排列齐整，步伐统一，覆面呼吸罩，战术外骨骼，双管冲锋铳，目镜后燃烧着猩红的强光。

坦/克履带轰隆隆地碾过碎石，十几台“黑狮”重型坦/克出现在地平线上，威风凛凛，霸气雄浑，仿佛狩猎的凶猛群狮。

压迫感排山倒海而来。

巨大骇人的阴影，缓慢地遮盖了矿山。

天空中出现了体量恐怖的巨型飞艇，仿佛深海巨兽一般悬停在半空中，艇体气囊上描绘着部队所属的军徽：

——骷髅狼。

这是李的部队，“狼钩师”。

李回家以后，重振旗鼓，厉兵秣马，不久便杀回了珠铉所在的小镇，将当地军阀吊死在了街头的路灯上。

“黑色军装的恶魔……”

肥头大耳的老军阀，临死之前，双眼充血地瞪着李，“你，究竟为什么而来？”

声震天下的“狼钩师”，战无不胜的“狼钩师”，为何会看上这片贫瘠的土地？

少年眸光冷肃：

“我为一人而来。”

一个小哑巴。

——唰！

重装步兵列阵、立正、敬礼！

矿山女工脸色发白，面面相觑，惶恐不安：

——这种级别的大人物，为何要光顾这种地方？

李军装整肃，面无表情，银色绶带、细链、流苏，随着□□的机械战马一颤一颤。

机械战马喷吐出漆黑的煤烟，缓步慢行，来到女工们面前。

李摘下手套，低俯下身，伸出手去：

“姜珠铉，过来。”

此位面处于柴油朋克（dieselpunk）时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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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火葬方案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