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质子归

楚熙宁脸上带点挑衅,抬手轻轻拍桑津轩的脸:“桑氏庶孽,安敢如此?”

力道很轻,语气也轻飘飘的,却让桑津轩感到一阵屈辱。

研究他十几年,桑津轩的人生观、价值观、道德观,她了如指掌。一开口,直戳他肺管子。

楚氏急得唤他:“玄度……”

楚熙宁不予理睬,只看着桑津轩手中的茶杯:“你我身份有别,此茶我便不喝了。”

桑津轩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猛地扬手将茶水倾在楚熙宁脸上:“楚玄度,你又是个什么玩意儿?丧家之犬!罪臣之后!”

楚熙宁有一瞬愣神,她睫毛上挂着水珠。面前桑津轩的脸,仿佛隔着一层烟雨。

琥珀色茶汤流过楚熙宁脸上的伤口,她没忍住嘶了一声。

声音不大,却被桑津轩听见了。

他不自觉往楚熙宁脸上那道暗红色的血痂,有些心虚。

楚熙宁面色平静地从怀里取出帕子擦拭脸上的茶渍:“楚氏有我,便不算亡族,至于罪臣……且拭目以待吧。”

“玄度,你……”

楚氏性子向来软弱,一时也被吓得说不出话。

偏偏这时桑津轩还要呛她:“大娘子,楚氏不愧是簪缨世家,您侄儿楚大公子也算是世家表率了!”

楚熙宁竟有些悠然地看着他,心里琢磨着这人日后真的喜欢上自己,定要让他尝尝追妻火葬场的滋味。

想想还有点开心,她嘴角含着一丝笑:“桑津轩,你还真是没教养!”她眼神撇过林姨娘,眼里有一丝鄙夷,“是姨娘教子无方,还是……”眼神缓缓转向桑津轩,愈渐阴鸷,“还是桑士忱,宠妾灭妻!”

桑津轩之父桑士忱宠妾灭妻,在历史上都是出了名的。在那个礼法大于天的年代,他甚至罔顾礼法要把无所归的楚大娘子休弃。若不是皇帝阻拦,楚大娘子怕早就被赶走了。

楚熙宁话音刚落,林姨娘慌忙跪下:“楚公子,侯爷薄情不顾大娘子,妾身却自问无愧!”

“娘!你起来!”桑津轩急了,要拉她起身,林姨娘却不动。

“楚玄度!”桑津轩眼里燃着怒火,揪起楚熙宁衣襟举拳要打她。

楚熙宁按着他拉着自己衣襟的手,眼里满是不屑。

武安侯再厉害,现在也只是桑津轩,无需高看。

至于以后,无外乎两种——

要么自己不是桑楚氏,压根就没有以后的事;要么自己是桑楚氏,武安侯都得看她脸色行事。

怕他作甚?

“姨娘且起来吧,玄度并无怪罪姨娘的意思。”说这句话时楚熙宁眼睛始终瞧着桑津轩,唇边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姨娘并无错处。”

“你的意思错全在我!”

楚熙宁微哂:“不然呢?”

桑津轩怒极,他一把推开楚熙宁转身去扶林姨娘。

林姨娘挣脱他的搀扶,依旧跪在地上低眉顺眼道:“楚公子若是对妾身有怨言,妾身甘愿领罚。”

“楚玄度!——娘你起来!”桑津轩急疯了,一会双眼发红地瞪着楚熙宁一会又要拉林氏起身。

无怪乎桑士忱喜爱她,楚熙宁瞧着她出神地想着。

大抵她是江南人,讲话吴侬软语、跪拜时垂首敛睫,长长密密的睫毛掩盖住她的神色,瞧着惹人怜爱。

也是被桑津轩一吼,楚熙宁才回神,她拂袖:“姑母,想来今日是侄儿唐突。侄儿告退,他日再来拜谒。”

“玄度……”楚氏站起来,似是想挽留。

楚熙宁却是错开身。

她后退一大步朝楚氏行了一礼:“拜别姑母。”

一礼后,楚熙宁转身离去,丝毫不给屋里几人反应的机会。

京中并无相识之人,此后三日楚熙宁便一直待在客栈,不出门也没人来寻她。

她一人待在客栈里,直至殿试他都在想一个问题——

原主究竟是怎样躲过搜身的!?

直至殿试前夜,她还在苦想。否认了自己一个又一个想法后,她决定等会去吃顿好的,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一面想一面打开衣箱取里面放的前些日子朝廷送来的进士服,这还是衣裳送来后她第一次看。

衣服上,赫然压着一封信。

谁能在她的衣服里面塞信?

她脑子里已经有了猜测——秦羲。

此二人相识,楚熙宁并不意外。楚熙宁的父亲楚慎便是太子太傅,是秦羲父亲的老师,楚玄度与秦羲有青梅竹马的情谊。既与楚玄度相识,那与楚玄度的胞妹相识也不奇怪。

想清楚这层,甚至不消拆开这封信,她就能猜出里面写的什么。

楚熙宁抿唇沉思,她的价值观有些崩塌。

楚玄度何人?楚熙宁又是何人?过往数十年所学,在这一刻几乎被击得粉碎。

看着手里的信笺,忽地觉得这位女帝很可怕,楚玄度、抑或是楚熙宁,她走的每一步皆在秦羲算计之中。明明是方及笄的年纪,便初露帝王锋芒。

忽地觉得自己似乎对这个朝代一无所知。

史书上的人物太过扁平,寥寥几十字,怎容得下一人波澜壮阔的一生?怎绘得出能悲能喜、有血有肉之人全貌。

寒夜寂寂,楚熙宁望着那封信出神。

翌日便是殿试。

楚玄度是会试第一名,她着着宽大的袍服冠靴立在丹陛东侧。

今日是难得的艳阳天,阳光不强烈但有些晃眼。

脸上伤口落了痂,有些痒。

楚玄度眨眨眼,企图通过这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若非先帝膝下四子皆早亡,五服之内亦无男儿,是绝轮不上秦羲当皇帝的。

只是其间有怎样的斡旋与风雨,外人是不知道的,史书上也未落浓墨。不用想,肯定是及其不光彩的手段。

楚熙宁想抬头瞧瞧她,瞧瞧这位女帝,但碍于礼法只能垂着眼。

接下来行礼、发卷、策论……

诶,考题她看不太懂,只是别人是作答,她是默写。

楚玄度的这篇策论字字珠玑,惹得大批学子争相誊抄甚至引发洛阳纸贵这一奇观。

这传世之作楚熙宁也读过,很是喜欢,便背了下来。

至于文字,她还没忘记行碑该怎么写。

只一个时辰,便完成策论。

有些无聊,抬手将狼毫放入笔洗中甩动几下,然后她发现挺好玩。

换句话,她在磨洋工。

她身后一监试御史瞧着她那些举动很想出言提醒,但瞥见她的姓名和贯籍后又把话咽了回去。

楚氏的人,还是不要牵扯上为妙。

等她真正得了官职再结交也不迟。

如此想着便当做没看见,转身走远了。

楚熙宁是秦羲私下召回的,她一直瞧着她,眼神在她脸上停留许久后向身边太监说了几句话。

不多时一太监上前:“楚公子可是答完了?”

闻言楚玄度抬头,见是皇帝身边的近侍,赶紧起身回礼道:“学生已答完。”

太监点头:“陛下说公子若是答完,便可交与陛下阅览。”

楚玄度把卷子递给他:“是。”

高台之上的女帝略上挑的眼角撇过楚玄度的她脸,喃喃道“熙宁姐姐还如以往一般,胆大包天。”

从冯内侍手里接过她的策论,并未看,只在三代姓名和贯籍这页停留许久。

“颍川楚氏。”

楚氏的那件案子与她父亲牵扯亦是颇多,他父亲就是被当年案子牵连废了太子之位,终是郁郁而亡。

秦羲将楚玄度的策论交给冯内侍,慢悠悠说:“自行回去听传。”

楚玄度连忙谢恩退出金殿。

金殿之外,有人侯着。

见出来一人,一群官员忙探着脑袋看看是不是自己门生。

见是楚玄度,几人脸上都露出点失落的模样。

有一种高考考完第一个出考场备受瞩目的感觉。

楚熙宁想。

有一小太监迎上,他道:“奴才带您出宫。”

“好。”

跟着他在御路上走着,拐角时忽然见一少年牵着个小姑娘。

少年约摸十七八岁,那小姑娘应该也就五六岁。

走在前面的太监见了他们立即行礼:“小侯爷。”

玄蒙侯爵之位赏赐了不少。尤其是前蒙,四将门家主全是侯爷。她一时也不能确定眼前之人是哪家小侯爷。

少年浅笑,眼神落在他身后的楚玄度身上:“这位是?”

“回小侯爷的话,这位是新科举子楚玄度。”

乡试那年,楚玄度没死的消息便传遍朝野,他也是有耳闻的。

虽没见过楚玄度,但总免不了揣测他是怎样的人物。

在姬长星想象里楚玄度应是位清冷出尘、从容淡雅的贵公子,身上一定会有些戾气或许还有点病恹恹的感觉。

如今见了人却让他有些失望。楚玄度是清俊,但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不算器宇轩昂,更谈不上惊为天人。他身上似乎没有那种经过颠沛流离狼狈,反而给人一种恬静之感。

“楚玄度?”

幼时见过楚玄度,总感觉眼前之人好像有些不对劲……

楚熙宁拱手道:“拜见小侯爷。”

“不必如此称呼,姬某身无寸功,唤我‘小侯爷’不过是借我父亲的光。你我日后许是同殿为臣,也不必如此,唤我名字便好。”

姬!

他姓姬!

姬长星!

楚熙宁眼睛一亮,一手史料!

当初放弃姬长星是因为确实没什么扒的了,但史料记载必有遗漏,现在活生生的人站在眼前,谁还理桑津轩那厮!

“爹爹,走吧……”他牵着的小姑娘有些着急地拉他的衣摆。

“阿晏乖,莫闹……”

他有些尴尬,急忙弯腰安抚她。

小姑娘不依不饶,依旧缠着姬长星要走。

他有些尴尬地直身对楚玄度道:“嗯,姬某日后定登门拜访。”

楚玄度有些遗憾,但也不好说什么,只好拱手作别。

二人分开后,楚玄度问那太监:“小侯爷……他与那小姑娘……”

她记忆中姬长星没有那么大的女儿。更何况算算时候楚玄度科举那年是姬长星归国那年,彼时他方十八岁。

就算有女儿也不该这么大。

“回公子,小侯爷前些年在大辰当质子,回来时便带了这孩子,非说是他女儿,多得话再不肯说了。”

楚玄度特别想打听清楚,但她也知依姬长星的身份来说,他的私事不是她能随意打听的。

只好强忍着,以后相处总有机会慢慢弄清楚的。

历史真是精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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