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极阴之地，瑶水。

瑶水水浪声声，漫无边际，霞光万顷铺在水面之上，光彩夺目，犹如璀璨琉璃一般。水天相接间，云霞雾霭，变化万千，宛若画卷。岸边花木成荫，蓊郁葱茏，有鸟兽穿梭其间，灵气荡漾。

如此种种，任谁见了都要道一声好景致。

晓姒便是其中一只飞鸟，凡人称它为白鹭。因着一份了不得的机缘来到瑶水后，在此处停留了三个月，日日看的都是这般景色，竟一点儿也没觉得腻。

如此美景本该静赏，可世事无常，天不遂人愿。刹那间，风云变幻，原本平和静谧的氛围骤然被打破，晓姒察觉不对，慌忙起身爬到一棵繁茂古木后躲好，又耐不住好奇悄悄探出头去看。

天空乌云遮日，电闪雷鸣，片刻后，一个黑袍道人乘云而至，落地后手捏法决，一道玄光登时向身后劈去，紧跟其后的一红一蓝两个身影利落躲开后，亦飞身而至，三人就落在瑶水边对峙不语。

那黑袍率先出声“重光，姣姣，于上古神而言百岁千秋不过弹指之间，可是我三人已朝夕相伴数万余年，感情甚笃，今日当真不念旧情，要与我动手？”

红袍闻言道“阿书，炼神一事非同小可，此举乃是逆天而为，有损阴德，你怎能执迷于邪术不可自拔，你明知此路泥泞不可通人，深陷其中早晚会反噬己身，结茧自缚，还不趁早收手吗？”

蓝袍是个女子，那女子也道“阿书，收手吧，你忘了吗，数年前散邈曾欲究此道，大哥景和雷霆震怒，散邈冥顽不灵，迷而不返，亦因此道而亡，因果循环，你修此道，可想过散邈前车之鉴？阿书，趁你陷得还不算深，收手吧，我等一同去三十六重天请示神谕，即便是天罚，我和重光与你一同受罚，又有何惧？”

三十六重天啊！难怪令风云变色，晴日惊雷，原是有上古神明到此。

上古时期有九位真神居于三十三重天明水之滨，时至今日，神明陨落，九存其三，上神重光，上神殷书，上神越皎。

殷书神情复杂，沉默了一会后骤然大笑，笑声苍凉孤寂，让晓姒想到了秋风拂过空荡荡的山谷时，草木凋零的落寞荒芜。

片刻后，殷书终于笑够了，脸色骤变情绪激动“请示神谕？狗屁的神谕，他是什么东西，他要我等荡清天地，便让我等出世，赐予我等神力，如今天地清平，世上不再需要上古神了，便要我等渡什么劳什子天劫，自生自灭，即便消散，我等降世使命已经完成，毫不可惜，他哪里在乎我等的生死。

他又有什么权利，决定我的生死，我顺应天道，却要不得善终，天道在何处，他凭什么高高在上，插手你我的生死，我等虽被尊为上古神，也不过是天道手中的工具罢了。你们怎么还不明白，到今日，我等已是弃子，生死在这天地间早就无足轻重。”

重光道“不是的，阿书，你看我，我也渡了天劫，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上天感念我等开辟之功，设下九重天劫以提升我等神力，我等才能寿数漫长。没有人抛弃我们的，阿书，只是神力受损罢了，如今天地太平，休养生息以待来日有何不好？”

殷书道“可是重光，我是匠器之神，论神力，我不如你和姣姣，第九重天劫于我来说，太过猛烈了，我受不住。我恢复的太慢，太慢了，我等不及了，神力消散，日益苍老，我若再不自救，何人可救我？”

晓姒有点疑惑，殷书看起来分明是个翩翩少年郎，很年轻，若说苍老，反倒是那重光，头上隐约有几缕白发。

越皎急切道“殷书，不要执迷不悟！”

话已至此，殷书似乎不欲多说。抬手从头上拔下一支笔来，凝聚神力，一挥笔划出两道玄光分成两个方向劈向重光和越皎，重光躲闪不及，拿手中拂尘去挡，那拂尘看着普通，却轻易挡下了这一击，越皎则一个闪身避开攻击，站定后十指翻飞，万千华光自周身而出，丝丝缕缕将三人包裹起来，最后化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笼子样的容器后浮在瑶水之上，越皎才收敛神力。

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那笼子看着金光闪闪的，还挺好看。

晓姒看见越皎又抬起右手自左臂上缓缓抽出一枝青竹来，那青竹笔直有节，修长挺拔，于越皎手握之处倏然化作剑柄，剑身也逐渐显现。

那一看便知是把顶好的剑，剑身泛着冷白的青色，光可鉴人，剑气森寒。

殷书又猛然划动手中笔，劈下数道玄光，重光越皎也不再躲避，迎头直上，三人很快就缠斗在一处，身形闪躲，红色蓝色黑色的衣衫狂飞乱舞，好像全纠缠在一处了。

太快了，晓姒什么也看不清楚。

金色的笼子圈住了三位上古神的神力余威，即便里面斗得天昏地暗，笼子外瑶水的花草树木依旧生长，飞禽走兽亦没有受伤。晓姒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有些惴惴不安，时常关注那笼子里的战况。

不知过了多久，那笼子里的打斗越发激烈，剑光闪烁，衣衫飞扬，然后“嘭”地一声过后，那闪烁光华的笼子碎裂开来，有几片碎片冲着晓姒的方向急速飞来，晓姒害怕的闭上眼，但一直没有想象中的疼痛袭来，晓姒睁眼一看，那碎片在半空中就消散了，又飞回到越皎的身体里。

即便如此，仍有神力余韵震飞了离得近的树木花草，好在飞禽走兽般的生灵早就逃窜至远处，得以幸免于难。

越皎被震飞出来，落地时单膝跪地，嘴角都是血迹，重光更惨烈，飞出去后直接躺倒在地，动弹不得，只有殷书虽后退数步，却仍能勉强站住没有倒下，嘴角有鲜血溢出，看起来他是伤得最轻的。

这哪里看得出他神力弱，分明强的不行！

晓姒刚化成人形不久，妖力低微，她直觉该做点什么，可在这样的状况下，上古神滔天一战，她哪里插的上手。

就在晓姒踌躇不定，犹豫不决之时，越皎抬手拈决，自她腰间有一块青白玉壁腾空而起，不知道为什么，晓姒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了，意识也恍惚起来，随后便身体飘忽地被吸进玉璧里去，临进去前晓姒听见殷书的声音“你倒好心，还顾得上他们”，接着便失去了意识，不知身处何方。

晓姒醒来时已是夜里，万籁寂静，月明星稀。

晓姒几次睁眼确认自己没有产生幻觉，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处之地就是瑶水。不久前这里有万千生灵嬉笑打闹，而此时瑶水之水已干涸大半，草木焦黑，百里荒芜，四处都横陈着鱼虾的尸体，血迹斑斑，焦臭难闻。

重光和殷书已不见踪迹，只有越皎孤身一人跪坐在焦黑土地之上，一缕鬓发散落下来，遮住了她的神情，衣衫上血色蜿蜒，看不出受了多少伤。

晓姒走近了细瞧，越皎神色悲怆，目光哀恸，脸颊上血迹斑斑，有两行清泪流下来混着血色变红，一颗颗砸进土里。

晓姒抬手想为她擦一擦，就听见她说“快走吧，小白鹭，离开这，瑶水已无灵气，往后千年此地将瘴气丛生，荆棘遍布，换个地方修行吧，我将在此地设下阵法，暂时封住瑶水周边百里之地，供此地休养生息，造化万物。你若留恋此地，再过上几千年，待你修行有成，或许可以回来看看。”

晓姒鼓起勇气道“上神，今日一别，我们以后还能再见么？”

越皎转头看向她，血色生花，低眉慈目，“我同你有几分机缘，赠你几句话，欲成大道，需结善缘，正身正念，莫入歧途。你好生修炼，勿生杂念，将来见与不见，自有缘法。”

越皎摇晃着身体站起来，染血的衣角拂过晓姒的眉间向她背对着的方向走去，晓姒回头去看，青蓝色衣衫下落寞的背影模糊不清，越皎临走前轻轻一挥手，身影便消散无踪，晓姒化为原形后周身霎那间就被云雾簇拥着，同许多生灵一起不知道向哪个方向又飞了多远，总之是落在了瑶水之外的山水。

此后几千年间，晓姒潜心修行，却再未见过那个叫做越皎的上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