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二更

屋顶脊兽染上一层雪色,菱花窗下梅子青三足香炉漾开轻薄的细烟。

梁惊淮坐进圈椅里,俊脸被殿中的温度灼出一层绯色:“外祖母明察秋毫。孙儿找不到人帮忙,只能求助于您了!”

一句话便让太后顿生几分酸涩来,怅然抚了抚他的肩:“你是个苦命孩子,没有爹娘庇护,这几年太不容易了……”

梁惊淮自幼受尽宠爱,即便后来长公主和驸马过世,太后将他养在身边,也未曾受过半分委屈,所以要论苦真算不上。

“有外祖母倾力呵护,阿稚什么也不缺。唯有一事,想求您做主。”

“那秦晚晚到底有哪里好?长襄一心求娶,你又念念不忘?”她上次瞧着,也不过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容色上乘,却不算什么绝无仅有的美人。

喜欢一个人,当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关家世,无关长相,恰巧那一瞬怦然心动,便觉得往后余生都该有这人相伴。

何况那是他前世今生两辈子都心仪的女子,从前无法护她周全,如今已知结局,便想用尽全力改变她的人生。

她该明媚皎皎,永远盛放在天光云影之下,而非十九岁之龄死在荒寂暗夜里无人问津。

“我爹当年也不优越,可叫娘看上了,她说琼林宴上百余人,一眼望见了他,就决定此生非他不嫁。”

华阳长公主是唯一嫡出的公主,金枝玉叶,贵不可言。彼时正逢殿试放榜,皇帝于琼林苑宴请新科进士,公主意外闯入,一眼便看中了驸马。

那时候驸马虽金榜题名,名次却排在了十五名,比起前三甲声名鹊起,实在不足为奇。

琼林宴初见的那个男子温文尔雅,风度翩翩,是长公主后来上了年纪也爱念叨的往事。

当年太后和先帝也曾反对,但禁不住女儿软磨硬泡,真心喜欢,最后还是同意了这门亲事。

太后想起女儿,还觉得那些事近在眼前,一转眼都二十年了。长公主和驸马的孩子,都到了他们当初那个年纪了。

人生果然是个轮回,当初是女儿,如今是孙儿。

太后本来还准备想法子彻底断了梁惊淮的念头,如今却是不忍心了。

“那日长襄当着众多人的面说了那么些话,王公大臣都觉得楚王世子要娶梁御史家的姑娘了,如今出手阻拦,可不叫人说你抢侄儿媳妇了。”

“三书六礼尚未过完,如何算抢,您不是说让钦天监合婚问卜卦,他们八字不合,并非良配。”梁惊淮波澜不惊,没觉得这是多丢颜面的事,楚王府和秦敦合伙算计一个姑娘,也不光明正大。

太后睨他一眼,曼声说:“我这头贸然给秦家换了门亲,不是有仗势欺人的意思,重要的是姑娘自己怎么想?”

梁惊淮不知道秦晚晚和叶筠之间发生了什么,让她一夕之间改变了心意,但这是个好兆头,只要她不喜欢叶筠了,他就不必因为她而顾虑太多。

“昨日我送晚晚回来,她亲口说了,不愿意嫁给长襄。咱们是正经皇家的人,婚嫁讲究你情我愿,非逼姑娘进门,才会让人说闲话。”

太后不置可否,半晌笑起来,目光不住打量他:“你这般急切,那人家姑娘可喜欢你?”

梁惊淮一滞,转瞬又恢复笑颜:“若是旁人,只怕晚晚自己也不愿,我们好歹知根知底,她不会拒绝我的。”

太后看他信心满满,也犹豫起来,但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成全一个,总要对不起另一个。

那日自己表了态,钦天监那头尚能拖几日,可到头来要怎么做,还是个麻烦事儿。

“你回去等消息,我与你舅舅再商议商议。”

梁惊淮连声谢了恩,从仁寿宫退出来,被门洞灌来的风雪扑了一脸。

乘风拿了斗篷给他披上,梁惊淮拢着袖子,望着茫茫雪白,声色清润:“去醉香楼。”

马车不急不缓到了醉香楼,雪势倒是小了,飘洒的雪花被里头喷出的热气熏成了水,在青砖地上留下一道斑驳的湿痕。

一路上了三楼,到了提前定好的厢房,已经有人等在那里烹茶,听见开门声便回过头来,露出一张温和含笑的脸。

“惊淮。”那人一身圆领蓝袍,玉冠束发,气质温文儒雅,正是才回京城的肃王。

梁惊淮净了手,在他旁边入坐,歉意道:“三哥久等,我来迟了。”

“无碍,我也才到不久。”肃王清洗了茶具,把红泥火炉上的刚煮好的茶倒了一杯放在他面前:“皇祖母可大安了?”

“好多了,太医说再一副药就能痊愈了。”

青花缠枝的杯盏里飘荡着青翠的茶叶,雾气杳杳,一股清淡茶香在厢房中弥漫。

肃王端着茶嗟叹:“我这几年不在京城,不能在皇祖母膝下尽孝,多亏你时常陪伴,方能慰藉。”

“老人家身子还算硬朗,将来三哥不去常州,能多进宫看外祖母了。”

肃王遥领常州刺史,这三年只有年节上回京数日,直到月前收到皇帝诏令才又卸职回来。

本是再寻常不过的调令,肃王不疑有他,直到在回京前收到一封信,说与他有要事相商。

他与梁惊淮是姑表兄弟,嫡长公主的爱子,如珠如玉般养大,父母双亡后,太后更是亲自接进宫养在身边。年初十五岁的生辰上,皇帝下了圣旨封其为衡郡王,更是令朝野震惊。

因着年龄差得远,肃王与这个表弟,没有太多的相处,这几年远在常州,更是不了解梁惊淮的为人。

他记忆里,该是梁惊淮该是个娇生惯养,不谙世事的小公子,然而收到那封信开始,肃王才发现自己低估了他。

回京第二日,他就与梁惊淮见了面,彼此寒暄后,说的第一句话就让他面色大变。

梁惊淮说:“朝中局势多变,三哥久不在京中,只怕与大位无望。”

肃王冷不丁听见这样的话,一颗心直蹦到了嗓子眼。

皇帝育有五子,嫡长子自幼立为储君,可惜太子福薄,二十郎当岁就没了,东宫空了这么些年,一直没迎来新主人。

二皇子身有残疾,已经无缘储君之争,除了他,再往下就只有老四楚王,老五临王。

楚王临王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这些年霸揽朝堂,党羽渐丰,而他因久居常州鞭长莫及,很多方面完全不及楚王有优势。

这几年兄弟之间剑拔弩张,暗潮涌动,就剩面上一点和气,都为了那高不可攀的位置明争暗斗。

世人皆有**,他也不例外,生于皇家谁不想站在巅峰之上。可他手段不如楚王狠辣果断,总要略输一筹。

按眼下的情况,他根本做不了什么,然而正是这个时候,梁惊淮出现了,说要助他一臂之力。

一杯茶喝了大半,杯底覆上轻软的茶叶,肃王索性一口气喝完,语气遗憾:“我纵使有心相争,也是力不从心啊……”

梁惊淮托着茶盏,白净的指尖与青花缠枝相映成趣,他抬头看向肃王,目光沉静:“我自然是有法子的,就看三哥信不信得过我。”

事到如今,有人愿意倾力相助,肃王自然不会拒绝,朝他拱了拱手:“如此便有劳了。”

从醉香楼出来,雪已经停了,梁惊淮上了马车吩咐乘风去秦家。

往门口看了一眼,梁惊淮又回了隔壁,换了一身常服,捞起榻上睡得正香的肥猫。

“走,带你出去转转。”

红豆不知所云,但梁惊淮怀里更温暖,它便安然打起了呼噜,可下一刻身子一轻,已经被他放在了假山上。

红豆炸了毛,喵呜叫唤了几声。

梁惊淮提着袍摆轻车熟路从假山跳到墙头,抱着它一并跳下去。

红豆惨然叫起来,惊动了屋子里的人。

秦晚晚开门出来,便见一人一猫坦然站在她院墙下,地上薄薄一层雪,满是凌乱的脚印。

她站在门内,面露无奈:“你堂堂郡王,翻墙也成家常便饭了?”

“是红豆要过来的。”梁惊淮轻车熟路的跟着进了门,屋子烧着炭盆,他拿了个矮凳坐着烤手,转头看她手里捏着针线不禁好奇:“你干嘛呢?绣花?”

秦晚晚猛地想起曾经为了叶筠苦练手艺,眸光一黯:“我哪会儿绣花,做点小玩意儿罢了。”

说着,从柜子里拿出一个两尺见宽的软垫,放在红豆面前:“前儿做被褥剩了些棉絮,做个小垫子,给红豆睡正合适。”

粉粉白白的布料,没有别的装饰,针线还算整齐,红豆显然很喜欢,探着脑袋嗅了嗅,便蜷缩着身子躺在上面。

梁惊淮在一旁看得心里发酸,忍不住问:“你就给它做了?”

秦晚晚还在分手里的棉线,闻言疑惑道:“你还有别的猫?”

他一噎:“没有……”

女子的闺房总有一股若有似无的幽香,被炭盆一熏,更是在屋子里发散开来,梁惊淮觉得这味道有点蛊惑人心的力量,坐立不安的在凳子捶了捶膝盖。

秦晚晚瞥他一眼,坐回榻上,摸了摸红豆柔软的毛发。

梁惊淮说:“那你得空帮我也做个垫子吧,入冬了,挺冷的!”

“你要多大?两尺,能睡下吗?要不把我的被褥抱一床回去吧。”

两尺只怕能容下他两瓣屁股。至于她的被褥,梁惊淮忍不住往床上瞧了瞧,细软的床幔里影影绰绰放着叠放整齐的被子,姑娘的东西想必都是仔细打理,用香熏过的……

梁惊淮打住念头,退而求其次:“要不别的也成?”

今天出门了,还没写完,晚上还有一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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