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晚晚走上前,抬眸望他,几日不见的人,仿佛有了哪里不一样,一眼瞧过去,只能看见他磊落的眉眼被光照得透亮,浅薄的笑意挂在唇角,生出几分柔暖的缱绻浓情来。
那一刻,忽然有什么不受控制的情绪涌了上来,她站在原地,有些挪不动脚步。
他直直看过来,眸中带着浓烈的光,穿透了她冰凉的身躯,心脏开始不听使唤的胡乱跳动起来。
没有了高墙挡风,风直直扑在脸上,本来两人还隔着一段拒绝,梁惊淮不满的皱起眉头,两三步走过来。
他清晰的面容近在眼前,秦晚晚连呼吸都困难了几分,她深吸一口气,竟是不怎么敢看他的眼睛:“你喝酒了?”
巷中光线不甚明亮,梁惊淮的脚下落着好长的影子,看她皱眉也只是傻傻的笑,显然喝得不少。
“皇上今日立太子了,不小心多喝了几杯。”
他眉眼欣然,语气是很高兴的,只是酒后的人,声色微哑,带着几分缠绵的况味,她听见自己心尖微微一点颤动,四肢百骸都燃烧起来。
只是看他笑,她也不由自主地勾起唇角,积攒在心底的郁结也消散了,只叮嘱:“年纪轻轻,少喝酒。”
“听你的!”梁惊淮也不反驳,一面点头,一面捉过她垂在身侧的手。
“干什么?”他的掌心滚烫炙热,她吓了大跳就要往后缩,冷不防手心被塞进一张纸。
“这么大反应做什么?”
他把手里的灯笼举得高了些,身上厚重的气息裹挟着寒风迎面而来,秦晚晚脸上开始发烫,真是莫名其妙的感受,分明时常见着的人,今日怎么就觉得他如此不同,那低垂的眉眼人畜无害,带着少年特有的纯粹,纯洁的让人忍不住想蹂躏一把。
梁惊淮没察觉到她的异常,只提醒:“你别看我。”
秦晚晚屏住呼吸,低头只见一张薄薄的洒金红底纸笺,簪花小楷写着几行熟悉的内容。
是她和梁惊淮的生辰八字,以及大吉的婚期之日。
“四月十六,全吉。”
秦晚晚垂眸,指尖抚过莹莹微光闪过的红笺,再抬头看见他专心望着自己,蓦地一滞。
“什么时候拿到的。”
梁惊淮道:“我今日进宫,正巧钦天监把这个送来,大家都忙着恭贺新太子,无人能分享这个好消息,我只好先回来告诉你了。”
“的确是个好消息。”她终于从怔忡中回过神来,无端松了一口气,一股前所未有的喜悦悄然爬上心头,她垂眸看着两人并排在一起的名字,竟觉得如此顺眼。
想起一直以来他所做的努力,她由衷感到庆幸。
幸好这个人是梁惊淮,她能毫不设防、全身心的信任他,若是换了另一个人,全然不会有这样的心境。
大抵还是他们十几年来青梅竹马的情分,加持了他在心底的印象。故而这会儿被他有恃无恐拉着手,也能镇定的忍受住了。
梁惊淮笑得比肃王立为太子还好高兴,那眼角眉梢得意的笑容怎么也掩饰不住,乍寒的夜风刮在脸上,也能红光满面,喜不自胜。
他厚脸皮的又凑上来,秦晚晚忙不迭躲过,却被他不满的质问:“你躲我干什么,我们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了!”
她就是下意识想躲开,分明小时候勾肩搭背也不觉得该避讳,今日倒显得矫情了,她轻咳一声,瞪着他:“未婚夫妻也不能这样,叫人看见了不好。”
梁惊淮哼了哼,小声嘟囔:“还有四个月……我再忍忍吧。”
说起这个,梁惊淮想到另一桩事上:“温荣也要出嫁了,元日大宴,狄历使臣来朝,求娶大齐贵主,十有**是温荣莫属了。”
狄历是游牧部落,长年盘桓关外西北数千里的草原,精兵强将,骁勇善战,几十年前和大齐几乎势均力敌。
后来狄历可汗几经易主,上下分崩离析,无法在久战之上胜出,不得已俯首称臣,岁岁纳贡。
半年前,老可汗去世,兄终弟及,可汗之位由达布干索雅继承。然而这位索雅可汗也年过不惑,比起临王还要年长几岁,温荣郡主怎么可能愿意嫁去千里迢迢的草原上。
大齐眼下没有适婚的公主,身份尊贵的只有几位郡主了,温荣前面的几个堂姐都许了人家,众姐妹里就剩她一人。
而狄历人大约也是查探过,知道大齐有一位郡主,使臣字里行间都在打着温荣的主意,此次来齐,颇有几分志在必得。
温荣郡主只隐约听说自己有可能要嫁到草原,但不知道狄历可汗是个大年纪、死过三个王后的鳏夫。
以她的性子,要得知真相,只怕会闹得不得安宁。
狄历离京五千里,赶路都得几个月,任谁都受不住。
秦晚晚心中叹息,缓缓道:“不是还没定下?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呢。”
她记得代替温荣郡主去关外的是都转运使家的俞若,可惜最终落了个悲惨至极的结局。
梁惊淮虽不愿和临王为伍,但温荣总是无辜的,人心是偏的,何况是一起长大的亲人,若真让金枝玉叶的表侄女去受苦,也许让旁人代替也无不可,他的确也做不到慈悲为怀一视同仁。
历朝历代总有人为两国交好而牺牲,那位俞家姑娘死在路上也是天命不公,至多这一世,他提醒一二,能让她免受这场灾难,安全到达狄历。
“眼下说不准,这也不是你我该操心的事,顺其自然吧。”梁惊淮幽幽叹息,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柔软的触感让他舍不得放开。
秦晚晚终于从那股心动的错觉里回过神来,把压在头顶的手掌挪开,方才见他第一眼难怪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两相对比,才发觉他又长高许多,她先前还能到他下巴,现在只能及肩了。
“行了,喝了酒就赶紧回去歇着,别冻着了。”她郑重的写着生辰和婚期的洒金纸笺收好,跟他道了别便要走。
“我不冷,就想再看一看你……”梁惊淮恋恋不舍后退了半步,两家隔得近,他转身就能看见家门前的石狮子,和前不久才挂上的郡王府的牌匾。
一堵墙不过离着几丈远的距离,他却总觉得要分离到天涯海角,总要反复确认她站在自己面前,并不是梦境。
秦晚晚心上一软,看不得他这般模样,只好安慰:“弟弟乖,改日姐姐过来找你。”
梁惊淮成功被取悦到,挑眉笑起来:“那我就等着姐姐了……”
*
楚王府内灯火还在摇曳,叶筠坐在椅子里,失神望着手里的玉佩,冰凉的玉石躺在掌心,仿佛还有一股浅淡的幽香。
这是一个月前秦晚晚生辰他送出去的贺礼,是玉器铺子里最贵的一块玉佩,他花了大价钱买下来,以为能得她一时欢心。
结果她非但没要,还和梁惊淮让他那般难堪,他从未低声下气求过一个人,唯有秦晚晚,让他百般忍让改变心意。
可惜他的付出付诸东流,秦晚晚和梁惊淮定下婚期了,就在自己之后一个月。
曾经属于自己的女人,要嫁给别人了,叶筠心里说不出的憋屈,燃烧的怒火从心底迸发,让他控制不住险些扔了手里的玉佩。
最后理智还是回笼,他没下得去手,只把头埋在掌心里,任由冰冷的玉石贴着额头。
“表哥。”娇软一声呼唤朦胧中钻进耳朵里,叶筠蓦地抬眸,看到一道窈窕的身影出现在门前。
“晚晚……”他一怔,轻声启唇,今日酒后的醉意涌上脑海,已经觉得晕眩,直到人走到跟前,看清她的面容,才失望的靠回椅背上:“是你啊表妹。”
庄如眉一脸受伤,眼中瞬间积攒了泪意:“表哥这么不愿意看见我吗?”
今日新太子上位,几家欢喜几家愁,楚王喝得烂醉如泥,叶筠好歹还有几分清醒,只疲累的揉着眉心:“没有,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
庄如眉把事先准备好的解酒汤端过来,声音还是柔柔的:“我听说表哥喝了酒,喝点汤再睡,宿醉最容易头疼了。”
叶筠面色缓和下来,有些后悔方才用那种语气和她说话,接过解酒汤一饮而尽:“大晚上这么折腾,劳你费心了。”
庄如眉体贴地拿出帕子给他擦拭唇边的痕迹:“我们就要成亲了,表哥怎么愈发客气了。”
她抬手,一股淡淡的零陵香从袖间翩然飘散,丝丝缕缕的浸进呼吸里。
表妹爱用香熏衣,他是一直都知道的,那清幽暗香扑鼻而来,令人心旌摇曳。
叶筠喉结微动,伸手轻轻推了推:“眉儿……”
“表哥为何如此嫌弃我?”庄如眉期期艾艾望着他,眼尾的胭脂平添几分柔弱婉媚,她掖了掖湿润的眼:“你既不喜欢我,为何又要同意娶我,倘或你不愿意,我便是求到皇宫,也要求太后和皇上收回成命……”
她盈盈垂眸,便有两行清泪划过,滴落在他手背上,可怜坐到一旁,默默垂泪。
叶筠终是于心不忍,俯身过去给她擦了擦眼泪,温声开口:“我没有这个意思,你不要胡思乱想,你嫁给我,我自然要对你好,这些话往后也别再说了,成吗?”
庄如眉哭声凄凉,扑进他怀里,哽咽道:“表哥……你别扔下我。”
叶筠是个顾念旧情的人,想起前世庄如眉为自己生下一对女儿,相伴多年,也不舍得让她难过。
软玉温香在怀,叶筠难得的觉得空落落的心口被填满,拍了拍她脆弱的背脊:“对不起,是我错了,你别难过。”
庄如眉哭红了眼,仍是小声抽泣着:“我知道表哥心仪秦三姑娘,可如今她要嫁给小郡王了,表哥何故还要留恋一个不可能的人呢。”
被戳穿心思,叶筠下意识的反驳:“没有的事……”
她低头,面上落寞清晰可见:“可你手上还有这块玉佩。”
叶筠手上一紧,把玉佩扔到一边:“随意把玩的玩意儿,不值钱。”
她伏在他手臂,认真看着他,眼底还有晶莹剔透的眼泪:“表哥,你多看看我好不好……只有我会永远陪着你!”
美人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她委屈咬着红唇,却像带着一股无形的吸引力,让人心跳加速,忍不住地想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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