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村是陈国楚州境下南边的一处偏远小山村。
村中依山而建,是祖上逃难避世至此定居,后沧海桑田,留在此处的村户越来越少,到陈国嘉殷皇帝时,只剩下了不到十户。
永宁村的村口有一株三人合抱的梨树,不知是什么时候种下的,每年春天花朵开得繁盛,扑簌簌落了一地青石板像是大雪,但花开得好,就是不结果子。
我爹常说,这树白长这么大圈,到头来只开花不结果,有个卵用。
我爹是村里的猎户,向来说话粗俗,在他眼里,不能吃的东西都是没有卵用的废物。
他常挂在嘴里的一句话是:“昂?能卖钱不?不能?哦,那能吃不?也不能?那这有个卵用!”
与他观点不同的,是住我家隔壁的刘秀才,他看不惯我爹,说人生在世,口腹金银都是身外之物,追求功名利禄口食之欲的都是粗人。
我爹每次听他说这话,就会停下宰杀野鸡的刀,斜眼觑着隔着一个矮墙对着橘子树伤春悲秋的刘秀才:“哦,那你意思是今天不过来吃这野鸡了?”
刘秀才就哽了一下,摸了摸自己咕咕叫个不停的肚子,偃旗息鼓的放下了手中的书,回屋里叫了自己妻子抱了儿子就上我家来了。
我爹每次上山猎到野味,一部分拿去镇上卖了点钱,剩下一部分就留下给我们两家人满足一下口欲。
倒不是我爹对刘秀才大方,他这人一向小气,更何况他也看不惯刘秀才那酸儒的模样。
之所以每次都叫上刘秀才来家里一起吃饭,其实都是为我——
我爹希望我跟着刘秀才读书。
永宁村偏僻,离得最近的镇上也要爬一座山,要走个一日一夜,村中不过十余户人家,却只有刘秀才这一个读书人。
即使我爹觉得刘秀才肚里也没多少墨,但好歹能教得我将字认全,不至于真成了个睁眼瞎的文盲。
就这样,他和刘秀才达成了约定,我爹给刘秀才家提供肉,刘秀才负责教我认字。
但我不喜欢上刘秀才的课,他往往讲着讲着,忽然就对着窗外开始噫吁呼兮,动情处,还会抱着手中的书嚎啕大哭,悲叹自己壮志难酬。
每当这时候,我就会干脆从一旁抽过刘宴礼描摹的字帖,在粗糙的纸上细细的临摹。
瞄得仔细,是因为不想浪费了纸,我不爱读书,但架不住我爹执意,每回卖出去的银子,一大半花在了这一叠纸墨上,剩下一小半变成我爹给我做的衣服,再有余末,则被我阿爹放进了木匣子里,说要留给我以后做嫁妆。
我劝不住我爹,只好认真写,也算不辜负了我阿爹废的这一番心思。
也因此,我字也练得格外的好,当然,也只有字练得好。
刘秀才讲的那些什么什么曰,什么什么论的,我一概听不明白。
虽然刘秀才不是当个好老师的料,但他也算一个好父亲,他将刘宴礼养得极好,小小年纪,看着比刘秀才更加有书里的文人风骨。
但在我看来,刘宴礼可比他爹迂腐得多了,至少刘秀才不会每天盯着我的言行举止,但刘宴礼会。
我不过翘个二郎腿,他就会皱着他的眉头,在我耳边念叨:“古人云,凡为女子,先学立身。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
吧啦吧啦的,像是我爹抓回来的野鸡。
什么云不云的,今天艳阳高照,我看是万里无云!
再说了,姑奶奶想怎么回头就怎么回头,跷二郎腿怎么啦?大笑怎么啦?这什么云讲的用我爹说的话那就是有个卵用!
我烦得不行,就会喊他小名刘铁柱,只要喊了,他就会住嘴,喏喏着回不了话。
说起他这铁柱的小名,其实是他阿娘取的,村里人都觉得贱名好养活,小名大多是些阿猫阿狗阿蛋的,刘秀才起初是打死都不同意给刘宴礼取个这么粗俗的名,但也不知怎么的,刘宴礼小时候身体极弱,好几次都在鬼门关打转。
后来路过一跛脚癞头和尚,说刘宴礼命中有劫,若不识文墨,或能长命百岁。
刘秀才自然不信,他还指望着刘宴礼长大后去考取功名,完成他未尽的遗憾,听到这话气得将那和尚骂了出去。
他这时候倒是不遵守他口中的君子礼仪了,动作粗鲁的和我爹有得一拼。
刘秀才是不信,但王婶子信,为母则刚,王婶子从厨房里掏出一把菜刀,哐一下砍进刘秀才平日看书的木桌上,说该用的法子都用过了,如今只是先取个贱名试一试,若再拦着,在刘宴礼没命前,这砍刀会先剁在你脑袋上。
刘秀才嘴唇上下翕动,颤动的手指指着王婶子抖啊抖的,最后也只能咬着牙悲鸣了几声“荒唐”“粗俗”。
最后刘秀才妥协的在一堆狗蛋鸭蛋咸蛋里找了个勉强看得过去的铁柱给了刘宴礼做小名。
说来也是神奇,这小名取后,当夜刘宴礼的高烧就退了下去,后来身体虽然还是弱,但到底从阎王爷的鬼门关里走了出来。
只是这小名,后来就再也没改。刘宴礼读书之后,就开始有些不喜欢这个小名,但他比刘秀才古板,认为名字是父母取的,再不喜欢也不能改。
我和刘宴礼一向是互相看不上的,他和我一同读书,所以看不惯我举止粗鲁,总是想着法的在我耳边唠叨所谓的圣人言,我嫌他烦,但又不敢出手打他,诚如我之前所说,刘宴礼从小就病恹恹的,我怕我控制不住力道,一不小心就送他去见了阎王爷。
知道他不喜欢铁柱这个小名后,每次他只要烦我,我就铁柱铁柱的叫个不停,他涨红着脸,虽不喜欢,但因是父母取的,终究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则在他面前得意洋洋的拂袖离去,翻过我和他家的那道矮墙,去找我爹给我炖野鸡汤喝。
但有时候,我却也很羡慕刘铁柱。
我不喜欢刘秀才,也不算喜欢刘铁柱,但我很喜欢王大婶。
她是村里有名的泼辣户,骂遍全村无敌手。
年幼的时候,我被村头李木匠家的傻儿子骂没娘的死丫头,就是王大婶拿着她那把生锈的菜刀,挡在我身前将肥猪一样的李大毛从我身上踹开,威胁他再敢欺负我就剁了他。
我从王大婶的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属于母亲的气息。
我娘亲在生我没多久后就去世,我对她的印象很模糊,我只知道,我娘不是村子里的人,她是我爹上山打猎救回来的。
王大婶说,当年我娘身上的衣衫一看就价值不菲,像是位小姐。
小姐又怎么会看得上是个猎户的我爹呢?
王大婶就叹气,说高门嘛,总会有些破事。
跟着刘秀才认字后,我知道了这些破事还可以换成另一个比较文雅的词,叫做龌龊。
我爹不曾和我讲过我娘从前的事,但我知道当年我爹救下我娘后是打算送她回家的,是我娘自己要留下来。
我不知道是什么龌龊事逼得她放弃自己的小姐身份,愿意留在这偏僻的山村与我爹白头偕老。
但我知道我爹娘是相爱的,这或许就够了。
许是因为我娘曾是个小姐,因此她对孩子的教育问题很看重,还没有怀我时就对我爹说过,无论男女都要读书。
这也就致使我不过刚会走路说话,就被我爹提溜着往隔壁刘秀才家送。
只是可惜,我可能更像我阿爹多一些吧,对学习提不上兴趣,我更喜欢替我爹在山上布陷阱抓野鸡。
当然,对于让我读书这件事,村里的其他人家对此也很不明白,说我阿爹是脑子被野鸡啄傻了。
他们说,一个女娃,长大又不能科考,读书认字有什么用。
他们还说,女娃嘛,到年纪就嫁了嘛,生儿育女才是女人该做的事。
他们嘲笑我爹,说读了书认了字,就会养出不该有的心思,干出些荒唐事,让我阿爹小心以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当时虽不明白读书的意义,但我分得清谁对我好,骂我有娘生没娘养的都说读书无用,那我想,读书肯定有用,就是我不太聪明,还没明白读书的作用。
山中不知岁月长,不过就是村口的那棵老梨树枯荣了几次,我和刘铁柱刻着身高的木桩子往上多了几笔划痕。
我当然还是没明白读书有什么作用,但也跟着刘铁柱一起稀里糊涂的读了好些书。
我本来以为日子最后就会这样没滋没味的过下去,却不想这一年竟然是我前半生中,最后的一年安稳日子。
此后颠沛流离、历经爱恨、见众生苦难。
有穿越时空的标签是因为最开始那版本设定女主是穿越,然后改写后我这边没办法改这个标签了,所以现在这个版本女主设定依旧是穿越,但是不记得自己穿越,也没有记忆,正文里也不会有她穿越的情节描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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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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