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后,因着晚上,看不太清院子里的布置陈设,大概感觉方方正正的,没走几步,就是个池子,映着粼粼月光,特别静谧。
宁楚月背着他走过池上木桥,继续往里走,大约二十步左右的样子,转向左边,他推开一间房门:“基本的东西都有,缺什么告诉我明日我去买”。
“嗯”,何笙点点下巴,一进屋,一股久未住人的霉味扑鼻而来。
他病怏怏的,扭头就打了个喷嚏。
宁楚月摸黑把何笙放到床上,从隔壁屋的柜子里翻出两根蜡烛点上。
屋内黑暗顿时被驱散,显现出周围的布置陈设。
房间很宽敞,可以把满月商铺的三间房连起来那么大。
四角方桌正对着窗户,床的左侧是多层红木架子,上面摆放着花瓶啥都,旁边还挂着一幅太暗没太看清的画。
何笙转眼,与宁楚月两两相望,在静默的屋子里,谁也不说话,气氛又开始变得很奇怪。
“你先休息会儿”,宁楚月转身出去,把门关上。
何笙坐在床上,依着床架子咳嗽两声。
院子里太安静,没一会儿,外间传来细碎的动静。
宁楚月好像在舀水洗什么,接着是锅铲翻动的声音。
何笙钻进被褥里,闭上眼想眯一会儿。
可惜刚要睡着,宁楚月就来了。
“小工,起来吃点东西”。
迷迷糊糊的,何笙睁开眼,看向面前宁楚月。
宁楚月端着托盘,上面有一碗黑乎乎的药,还有一碗白粥。
何笙忽然浑身泛酸,他撑了撑,躺会去放弃道:“我不饿,能不能睡会儿再吃”。
不是他怕苦,而是杏林医馆那个学徒给的药,他怕喝下去一命呜呼。
“二两银子买的,多少管点用,总比不喝强”。
何笙:“…..”。
他无奈爬起来,埋头咕咚大口灌下苦涩药汁,皱眉拿袖子擦嘴。
宁楚月又把粥碗递给他:“太晚了不好买东西,先将就喝碗粥”。
何笙无声地盯着粥碗,原来他刚才在外面煮粥,宁大少爷竟然会煮粥。
略有吃惊,他默默把粥吃掉,看宁楚月端起盘子转身:“地上这双鞋是我的,先将就穿,我在隔壁忙,有事喊一声”。
何笙乖乖点头:“嗯”。
门关上后,他再次陷入昏睡,这回吃饱喝足,睡得更沉。
丑时初刻,胡州的天还黑着。
宁楚月双手拢袖,依偎在周府门口的石狮子旁,他一双眼在黑暗中闪烁着锋利的光芒,四处扫着,像在寻觅猎物一般。
“宁老板,都说了,我们老爷踩着时间走,没功夫同你说话”,周府的守卫无奈道。
“没事儿,我就说两句话”。
宁楚月笑笑,他在等周浩沉出门上朝,今日是吴国的大朝会,非在京官员四品以上都需在卯时参加,除了围着京都的十几个地方官员,比如周浩沉,其余官员则提前一日抵达京都。
“有什么等老爷下朝回来也不迟”,守卫继续劝说。
“谁在那里”。
这时候门打开了,周浩沉一身隆重的深绯色朝服,稳步向正门口,一乘银顶皂色盖帏官轿等候着他。
“周大人,是我,宁楚月”。
宁楚月绕开守卫,大步走向周浩沉,含笑同他行礼。
周浩沉正行至轿门口,闻声,侧目看向他,意外道:“你这个时辰在这儿做甚?”
“昨天晚上铺子里遇到点急事,没来得及跟大人说一声就走了,今天特意来向大人告罪”。
“无妨”,周浩沉摆摆手,看了看天,坐进轿子:“正好有两句话同你说”。
“是”。
应着,宁楚月靠近轿子,弯腰候在车帘外。
周浩沉顿了顿,低声说:“原本昨夜还想把你引见给庆来,看来只有下次了”。
“修撰大人?”
“嗯”,周浩沉的手伸出窗帘,向大门口的周白招手让他进去:“庆来大人年少有为,马上要任苑马寺卿”。
宁楚月略惊:“坊间都传言修撰大人要去户部”。
苑马寺卿虽领六监二十四苑之马政,听于兵部,权力远不及户部。
这样一算,估计有点儿差强庆来的意。
周浩沉淡淡道:“过渡而已,苑马寺可能要变天,他做出点成绩,好名正言顺进户部”。
苑马寺要变天么。
周浩沉随口而出的小小一句话,宁楚月心中掀起惊天巨浪,大吴二十四个苑马牧场,真正还在牧马的不足一半,都被转化为农田收租,可比养马赚钱多了。
如今大吴境内粗略估计,马匹不足二十万,还不算老弱病残,每三十亩地才能养活一匹马,如此情况,庆来还能做出什么成绩?
…….又或者,在此时任庆来担任苑马寺卿有何深意?
不及细问,周浩沉抬手,轿子起抬:“昨日寿宴老太太很高兴,赏你一百两银子是个心意,莫要推辞,我还要上朝,咱们有空再聚”。
宁楚月立即俯首:“多谢大人”。
周浩沉的马车消失在昏暗的天色中,宁楚月刚转身,周白又出来了,提着一个黑袋子。
“宁老板辛苦 这是昨日老夫人的心意,您收好”。
宁楚月接过袋子,道谢:“多谢周管事,这几日有顾虑不周的地方,还望您海涵”。
周白眼神复杂地笑了笑:“不敢不敢,谁叫您是咱们大人眼前的大红人,往后还要倚仗您为小人美言几句”。
宁楚月摇头:“大人不过是顾念我与他同乡之缘,不忍看我饿死罢了”。
“宁老板莫在谦虚,天色尚早,还是早些回去睡个回笼觉”。
“周管事告辞”。
周白拢袖送人:“宁老板慢走”。
与周白分开后,宁楚月路过街边小摊,现在人还很少,基本都是摊主再做准备工作。
“老板,现在能煮吗?”宁楚月站到馄饨摊前。
生意上门,摊主连连点头,揭开还没烧开的锅:“可以煮,我加点柴一会儿就能下锅,馄饨都是现成的”。
“好,来两碗牛肉馄饨”。
说着,他扫了眼旁边的摊位,是卖糖糕的。
“老板,有冬瓜糖吗?”
老爷爷摇头:“有缠糖,更好吃咧”。
宁楚月移步到他跟前:“好,给我来半斤”。
“好咧,保准好吃”。
买好缠糖,隔壁馄饨也已经煮好,宁楚月付了钱,提着吃食回到租的宅子。
何笙还在睡梦中便被摇起来,捧着一大碗馄饨开吃。
他踩着一双老大的布鞋,一走一掉,艰难挪动到桌边。
宁楚月飞快吃完自己的那碗馄饨,他还没吃掉一半,其实有点吃不下了,也不敢说。
此时天光见亮,宁楚月热好药递给他:“今天感觉怎么样?”
“已经没事了,上午我就能回铺子”,何笙放下筷子,看着眼前黑乎乎的药汁,嘴巴已经开始泛苦。
“吃不完就别吃”,宁楚月把他剩的小半碗馄饨收走倒掉,继续道:“先不急,我还有事要你办”。
“什么事?”何笙忙问。
宁楚月敲敲桌子:“先把药喝了”。
何笙手指慢吞吞靠近瓷碗:“我感觉已经好了,不需要再喝了吧?”
宁楚月也不说话,直接将糖袋在他眼前摆开,露出里面淡黄色的缠糖:“现在可以喝药了吧”。
“缠糖呀”。
何笙抿唇,有点儿缠吃糖,抱着药碗咕噜咕噜喝干净,随即吃掉一大块缠糖,感受舌尖的甜蜜。
“胡州的缠糖和我们那儿味道有点不一样”。何笙扭扭脖子,终于看清昨晚那幅画,一只喜鹊站在枝头,脚下还有一朵白牡丹,看着还挺有意境。
宁楚月敲敲桌面,飘远的思绪被拉回来:“舌头挺灵敏,胡州的缠糖还加了橘皮,口感更加清新”。
何笙嗦嗦糖,开心道:“原来是橘皮,我是觉得熟悉”。
他瞄到宁楚月扬头看天的样子,脸上挂着笑意,奇怪道:“东家笑什么?”
“今天的天气不错”,宁楚月说罢,站起来往房间走。
何笙也抬头,望着满天沉云,丝毫不见阳光要冒出来的样子:“???”。
不过他很快就明白宁楚月的意思了,当他端着木盆出来。
“帮我把房里的盆子都端出来”。
“哦”。
何笙又塞一满口缠糖,噔噔噔跑到宁楚月的房间,对着满地的木盆,呆住了。
最少有二十几个,里面全部泡的布匹,不知道用的什么水,房间里还充斥着淡淡的花香。
“后面有晾衣服的架子,把它们都晾起来”。
何笙端着一盆东西跟宁楚月往后走,房屋后面架起十几排竹棍架子。
“这是上回东家带回来的雨丝锦吗?”
“嗯”,宁楚月轻拧手下布匹:“用百色液泡了整整一日,趁着阴天不见阳光,赶紧阴干”。
百色液浸泡了的布匹不能见太阳,等色着了,才好正常使用。
等着这批布料试验好,他要再追加收了剩下的雨丝锦,陈行甲的债那些便可迎刃而解。
“哦,”何笙不懂这些,只能默默按照指示干活儿。
在他晾晒第三盆雨丝锦时,宁楚月甩手不干了。
“我还有点生意要盘算,你先晾”,说完他便钻进隔壁的书房。
“………”。
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何笙叹气,估量杆子的高度后,踩在板凳上晾雨丝锦。
南边的竹竿正好对着宁楚月的书房,窗户打开半扇,宁楚月从梯子里翻出来一封信,正在聚精会神看信。
他发现宁楚月这人做事还算认真,就是脾气阴晴不定,不过说不定这人哪天心情好,真就答应他马上回云峰。
晾布匹的功夫,顺带逛了逛宅子,很大,布置跟寻常的宅院没什么区别,两连排的房屋,顶多是榆树多了些,据说做生意的都喜欢种这个。
若说还有一个让何笙不可思议的,那就是周围竟然也有很多紫堇,枯死的紫堇,还有一些像新长的。
宁楚月是真爱种它,只不过照顾不太周到。
欣赏片刻,他继续搬盆子。
二十六个盆子,全部晾晒完竟然花费两个时辰,晾晒杆不够用,他还搭板凳架了三根竹竿,才晾完所有的布。
做完这些,何笙坐在板凳上,抬头看着满天的雨丝锦,被大风刮的来回翻飞,空气中弥漫着淡香。
他的目光又从雨丝锦慢慢移到窗户上,第一间,第二间,第三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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