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云峰小厨

郭玄驾着马车与宁楚月慢慢前行,何笙缩在车里,还有些发懵。

“宁兄的坐骑真漂亮”,郭玄语气艳羡。

宁楚月摸摸马颈,压慢速度:“我的怀风,谁也不相信是我路边捡的”。

“如此骏马,可见宁兄与它有莫大缘分”,郭玄见宁楚月笑了,又说:“在市场上要寻到这样一匹顶尖的尾花栗毛马,有时候花大价钱都难办”。

何笙提提眉,难怪方才觉得眼熟,原来是怀风。

之前在满月商铺蹲他主人的时候,还喂过它呢。

它可是宁楚月的心尖尖,纯正的河曲马,神骏悍威。

“咱们在亭子里休息一下如何?”

外面传来宁楚月的声音,何笙掀开帘子,前方岔路交汇处有个宽敞的凉亭。

“正好晌午,咱们就去歇歇脚,吃点东西”,郭玄在外面问何笙:“何兄弟觉得如何?”

离凉亭不远,山坳坳里还有股山泉水,正好可以烧水。

“好”。

何笙放下帘子,翻弄篮子里的食材,这下又多了一张嘴。

拴好马匹,几人慢悠悠往凉亭走。

郭玄瞧着亭子:“这个凉亭位置选得不错,方便来往过客”。

宁楚月抬头打量凉亭:“六角悬山顶,相传上面的仙鹤云间翱翔图,乃前朝画圣冯如亲手描绘,冯先生特地考量融合了周围景观,才让这个亭子与山水融为一体”。

郭玄拱手歉笑:“我也不是第一回路过,却是第一回听,当真是孤陋寡闻,宁兄见笑了”。

“随口听来的,不一定真”,宁楚月目光从亭子上移开,摆手请郭玄一同入亭。

何笙听不懂如此“高深”的鉴赏,埋头在竹篓里拿东西出来。

不一会儿地上摆满各种瓶瓶罐罐,甚至还有针线包。

郭玄蹲下来,惊道:“何兄弟的东西挺齐全”。

何笙选了一遍,把暂时不要的又放回去:“很多都是路上置办的,路途遥远,不知不觉就积多了”。

他的竹篓外搭着一个帕子,上面依稀看是绣的兰花,可惜还是半成品。

一个男子随身携带这些。

宁楚月打量何笙,何笙露出右脸伤口,小口子淌出一条还没完全擦干净的血迹,直入脖颈。

再往下看,此人是有喉结的,虽然有些女相,绝不是女扮男装之类。

郭玄见何笙要做饭的架势,顺嘴道:“何兄弟,咱们留宁兄一起简单吃点吧?也到点了”。

何笙看了看面条,只剩两碗的份量。

他艰难点头:“成”。

郭玄嘿嘿一笑:“我能帮点什么忙?”

“拣点柴,还得搭个石灶,得快点,不然得到下午去”。

宁楚月提眉,看来还给他和郭玄分了工。

“容易,这种事交给我”,郭玄拍拍胸脯站起来,往四周一看,很快就觅到搭石灶的地方。

他对宁楚月道:“宁兄就在此休息便可,我去去就回”。

“好”。

宁楚月颔首,竟然也没客套,准备抱臂旁观二人忙活。

东西准备好后,何笙揣着帕子,拿起小铁锅走向山泉。

他决定暂时还是离宁大少爷远点为好。

主要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得琢磨琢磨现在开始讨好他,还是等去满月商铺再开始演戏。

没几步路就走到了山泉旁,泉水这时节特别沁凉。

倒映着水面,何笙仔细打量右脸的伤口,初时觉得疼,其实破口也没多大,估计就被竹篾刮刺到,有点深。

帕子浸过泉水,拧干后他开始轻轻擦脸。

微风吹来,擦过的地方,皮肤凉滋滋的,很舒服,就连伤口也不疼了。

“咦……”。

何笙放下帕子,盯着山泉边的马齿草,一片翠油油的。

随手一掐,就折断了,特别脆嫩。

正宗云峰的拌面缺不了野葱,也许在这儿也能找到,满足一下家乡胃。

他兴冲冲地站起来寻觅,有莘菜,菡草……可惜没瞧见野葱的身影。

郭玄那边办事也很利索,飞快堆好石灶,收集齐一捆适量的干柴。

他往石头灶里添柴:“宁兄,你一般经手什么生意?”

宁楚月瞅着不远处的何笙,在山泉旁捞起衣摆,撅着屁股不知在薅什么东西。

人看着瘦瘦巴巴,身材还挺好。

宁楚月移开视线:“倒卖点布匹,混口饭吃罢了”。

“这年头能吃饱饭已强上大多数人,宁兄,实不相瞒”,郭玄顿了顿:“小弟也想学做生意,只是苦无门路,不知……”。

“如今生意不好做,动不动血本无归,能有口饭吃,还是莫要随意入行”。

“宁兄有所不知,我………”

宁楚月背向郭玄,正好看见何笙一路小跑回来。

“何小兄弟回来了,我去接接”。

说罢,他长腿一迈,迎向何笙。

何笙一篼马齿草被宁楚月强行接过去,莫名其妙地跟在他身后:“宁少爷,真不用,我自己来,您等着吃就好”。

宁少爷?

宁楚月怪异地回头看他一眼。

何笙下意识抿嘴,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他往后退半步:“怕宁公子莫嫌弃我的手艺,都是赶路糊嘴的吃食,不讲究的”。

宁楚月率先走入凉亭:“何小兄弟哪里的话,在荒郊野外,能有口热乎吃的,宁某感激都来不及”。

见亭外石头灶里火势正好,何笙将铁锅放上去,开始准备卷饼。

等水稍微热点,过一遍大面皮,面皮擀得有一双手大。

然后往上面倒梅干菜和各种佐料,七七八八和弄一番,面皮便撒满了,最后抹上一层诱人的辣椒酱。

饼子一卷,不要太完美。

何笙捏着卷饼抬头,发现宁楚月特别认真地看着自己,很是尴尬。

先给谁呢?

他琢磨片刻,饼子放进碗里:“大家尝尝我们家乡的梅菜卷饼”。

大家。

郭玄舔唇,肚子咕咕响。

他捂着肚子笑道:“宁老板先吃,我不急”。

宁楚月忍俊不禁道:“郭兄快吃吧,我还等得了”。

郭玄闻言便不再客气,拿起卷饼,满足地大咬一口。

饼子皮薄爽口,内容丰富,他一边咀嚼,朝何笙竖起大拇指,含糊不清道:“何兄弟,你的手艺太棒了!比酒楼厨子做的还好吃”。

何笙听得心花怒放,可惜条件有限,不能让他大展拳脚。

到连望岭这儿,背篓里剩的吃食并不多。

其实一路上每顿吃什么,吃多少,都要有计量,因此一路到胡州,虽然很苦,靠着扣扣搜搜却没怎么挨饿。

“咕噜咕噜”。

铁锅里的水烧开了。

何笙抽出一小籽面扔进去,片刻后麻溜捞起来,过冷泉水,分到两个碗中。

“好新奇的做法,胡州这边极少吃面过冷水的。”郭玄看呆了。

宁楚月看着这些步骤,若有所思。

“这样面更滑嫩”,何笙放进去烫马齿草,遗憾道:“还差点意思,有野葱就完美了”。

宁楚月眼里惊讶骤浓,半晌,漫不经心道:“何小兄弟从哪儿来?”

何笙手微顿,宁楚月并未表明自己身份,现在他若要表明来意,时机还不太好,太仓促。

“西南边儿”。何笙大而化之地回答,祈祷郭玄不要多话。

“西南地大物博,宁某有幸去过几次,具体不知是何处?”

“云峰石坝子,”郭玄擦擦嘴。

“…………”。

何笙两眼一黑,只想昏死过去,从头再来。

他埋头把马齿草篓起来,一根根摆整齐,撒上佐料,就是手有些抖。

“哦?“,宁楚月淡淡道:“何小兄弟去胡州做什么?”

这还能忍住,真是干大事的人。

面条最后铺上一层厚厚肉沫,何笙把碗递给他:“找人”。

云峰来的,找人。

宁楚月虚扶着碗沿没接:“恕我好奇,不远千里来找人,不是仇家就是至亲,不知道你是哪种?”

何笙眨眨眼,嘴比脑子快:“找我家娘子”。

宁楚月几不可闻舒口气,接过面碗,很是赞同地点头:“一家人合该团圆”。

“…………”。

面条入口,舌尖上各种滋味逐渐散开,面质偏硬,很劲道,口感也很熟悉。

宁楚月越吃越不安。

何笙快速做了第二碗面给郭玄,自己卷了个饼到旁边吃,避开宁楚月与郭玄。

他们在那边嗦面嗦得嘎嘎香,何笙抱着饼子在一旁干啃,一边给自己洗脑。

现在还是要刷好感,不能带着前世对宁楚月的怨恨,不然这世只会重蹈覆辙。

郭玄咽下马齿菜,夹裹着辣椒粉,酸辣爽口,“看样子宁兄是从胡州出去,打算去哪里游玩?”

太久没有吃到如此正宗的云峰拌面,宁楚月大口大口咀嚼着面条,回味其中:“外地看望一位旧友。”

郭玄笑笑:“做生意的人朋友遍布天下,真是没错”。

宁楚月淡笑:“我与郭兄再次相逢,以后也算朋友了”。

“自然自然”。

二人吃相视一笑,默默吃面,旁边何笙还搁那儿啃饼子,给吃越干巴,他有些不太想理他们。

“何兄弟,我爷爷做面也是一绝,在我心里他排第一,你第二”。

郭玄回头夸赞何笙,想要他加入二人的交谈。

“早知道就向郭老爷子请教一番”。

“那也不是,我爷爷第一,是因为我的维护之意,平心而论,你的更胜一筹”,郭玄继续道:“毕竟咱们大吴西南出名厨,皇宫里一大半御厨都是西南人 ”。

宁楚月吞下最后一口面:“宁某去过很多地方,还是西南人做的菜更合胃口”。

那是西南的菜更好吃吗?明明是你思念家乡了,应该跟他一起回云峰看看。

何笙在心里默默劝解宁楚月。

“何兄弟,将来你去胡州也不愁生计,搞个摊位卖吃食,手艺这么好,生意肯定好”。

靠自己的双手创造财富,也不是不可以。

何笙光是畅想一下,便美滋滋起来。

赚了钱,给何康找药治病的问题都迎刃而解,还需要讨好宁楚月做什么。

正主宁楚月放下碗筷,摸出帕子,在旁边悠然擦嘴。

“郭兄,莫要给何小兄弟这般涉世未深的人说得如此轻易,对普通人来说,想要在胡州站稳脚跟,要吃不少苦头”。

“宁兄别泼冷水才是”,郭玄碰碰宁楚月的胳膊,尴尬笑道。

宁楚月将碗放到石桌上,身体微微倾向何笙,一副认真为他谋划的样子:“比如在胡州城最普通的南四街,租赁摊位每月最低三两银子,还要置办锅碗瓢盆,桌椅板凳,最低怎么也要十余两银子,何兄弟觉得如何?”

十余两银子。

宁楚月一瓢冷水,真是浇何笙一个透心凉。

他气鼓鼓地看着石桌上的碗,吃得连花椒都没剩一粒。

宁楚月顺着何笙的目光看去,然后略微尴尬地站直,客观评价道:“面的味道的确不错”。

那是自然,里面加了从云峰带的牛肉,云峰牛肉也是吴国出名的特产。

存货不多,他一直舍不得吃。

“宁公子觉得好吃就行”,何笙对他的口头夸赞并不买账,扭头转开脸,咬一口饼子。

郭玄那边狼吞虎咽吃完了面,端着碗筷加入他们。

他将桌上的碗一收,放进小铁锅:“你们先聊,我收拾一下”。

“郭大哥,我来洗,你别管”,何笙忙站起来。

郭玄躲开他的手:“不用,哪有你做饭还洗碗的道理,你安心吃”。

说完便端着锅走向山泉。

见他执意要去,何笙不再勉强,老老实实坐下来吃饼子。

另一位就是吃白食也这么心安理得,何笙愤恨地大咬一口,脸颊鼓鼓囔囔的,敢怒不敢言。

他一口咽下饼,吞了吞,没下去,哽在不上不下的位置,很难受。

“咳咳咳”。

他低头呕出饼子。

宁楚月抱臂看了会儿,见何笙没有停下来的趋势,脸越呛越红。

他实在不好意思再干站着,跑回怀风身上取下水囊递给他。

“给,喝口水”。

何笙抬头,咳得喘不上气,原本苍白的脸反而多了丝红润。

宁楚月盯着他的脸,看他接过水囊咕噜咕噜将水饮尽。

何笙喝了水,半天才缓口气,递还水囊道谢:“多谢宁公子的水”。

“小事”,宁楚月拿出银袋子:“宁某素来不占人便宜,方才吃的那碗面折成市场价,我付你钱”。

“不必,这碗面请宁公子吃”。

“受之有愧,不妥不妥”。

宁楚月掏出十文钱:“在胡州,我常去春之面馆,一碗荤面十文钱,童叟无欺”。

说实话,出门时身上没几个铜板,一路上都是自己想办法填饱肚子,在云峰,十文买一碗面算贵的,寻常一碗素面三文左右。

但是。

宁楚月说话时那种俯视的感觉让何笙很不舒服,忍不住要回一句嘴。

“给宁公子放的是正宗云峰牛黄牛肉,味道自然好”。

这是要涨价的意思啊。

宁楚月眯眯眼,开始本性难移的生意人做派:“好吃是好吃,只可惜存放时间略久,有点霉味”。

这人真有意思,还讨价还价。

“算了,一碗面而已“。

何笙擦擦嘴,将剩下一点儿饼子吞下去。

宁楚月弯腰将十文钱放到旁边石凳上,忍笑道:“说笑的,你把钱收好”。

不要白不要。

何笙默默揣起铜板儿。

二人刚交易完,恰逢郭玄洗碗回来。

宁楚月拱手告辞:“郭兄,我还要赶路,山高水长,有缘再会”。

郭玄连忙放下锅碗,拱手回礼:“宁兄再见!”

不一会儿,怀风似一阵疾风,载着宁楚月呼啸而过凉亭,扬起满天尘土。

何笙与郭玄收拾一顿,很快也再次出发,向着胡州快马加鞭,与宁楚月背道而驰。

他要在胡州等宁楚月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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