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明月并非故意装病,而是当真病倒了。
自重生醒来后,她意识到自己还能有机会改变许多未曾发生之事,首先便将心绪放在了治愈贺凛腿伤一事上。
她前世未出嫁时,倒是对行医之术颇有兴趣,缠着先帝让她去太医院学习,也确实学到些皮毛。
直到后来她嚷嚷着要当真钻研医术,太医院的太医搬出厚厚一摞医术让她研读,她便开始叫苦连天,连连打了退堂鼓,原来行医治病可不止诊脉抓药这么点儿小事,还得悉知医术理论。
这事便这么荒废了下来,而今再看这小字密密麻麻的医书,晏明月却又能宁心静神下来细读,也不知是有了年岁的增长而性子沉稳了,还是心里念着贺凛有了意念。
如此刻苦研读之下,寒风萧瑟,身子便扛不住了,重病倒下之际,手里都还抓着一本刚看了一半的医书。
王府即使在第一时间派出了侍卫赶去军营,也无人料到贺凛会在第二日傍晚时分就赶了回来。
军营距王府两三百里路程,前去报信的侍卫快马加鞭也花了近一整日的时间才抵达军营,贺凛不过半日就出现在王府。
马厩外的马夫看着眼前累得直喘气的马儿,丝毫不敢想王爷这是叫这马不眠不休跑了多快的速度,若是军营再远上个百来里,只怕是要活活将这马给跑死了。
如此折腾,饶是这御赐的汗血宝马,也是耐不住的呀。
贺凛大步入府,剑眉星目中神色沉冷,眼底布满血丝,鬓发微乱,但仍挡不住他周身强大的气场,前院道路两侧的下,知他因何匆忙赶回,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在归途中贺凛曾设想过此事的多种可能性,兴许自己这般分秒必争地回来,入了府便会有晏明月冷着脸庞递出和离书等着自己,也有可能她是当真病了,但过去半日,也逐渐有了好转,见他回来仍是没好气,得了消息进而避而不见。
但见府上此状,他的呼吸骤然逼紧了一瞬,脚下生风,快步朝着兰亭苑而去。
太医方才退出屋中,转身见来人顿时惶恐垂下头来:“参见王爷。”
贺凛额上渗出些细汗,剑眉紧皱,视线落在那紧闭的红木雕花门上:“王妃如何了?”
“回禀王爷,王妃是心郁成疾所致,加之风寒附体,这便身子不支病倒,臣已开服药方,待王妃退了烧修养时日便可痊愈。”
贺凛闻言先是微微松了口气,而后眉心却拧得更紧了几分。
心郁成疾,她为何事心郁成疾不言而喻,她对那君衍侯动情至此,而他为她匆忙赶回,好似一个天大的笑话。
屋内弥漫着淡淡的药草气息,混杂着晏明月惯来爱用的熏香,贺凛抬手拂开珠帘,发出叮咛清脆的响声划破此时静谧沉寂的氛围。
贺凛沉步靠近,入目便见榻上美人面目憔悴,脸颊染上不自然的红晕,双唇却毫无血色,额间搭着降温的帕子,那虚弱可怜的模样,再无了平日里半分气焰。
探手将她身侧的被褥掖紧了几分,即使并未靠得很近,也能闻见她周身散发的淡然香气,贺凛紧皱的眉心自入府便未曾舒展过,看着烧得迷糊的晏明月,原本积在心头的郁气又转而变成了疼惜和怜爱。
“怎就当真病倒了,此前还活蹦乱跳的。”
唇间的低语自然是不会传入晏明月的耳中,贺凛喃喃自语,侧坐在塌边,倒是难能看见她如此乖顺的模样。
揭开晏明月额上已经不再微凉的帕子,贺凛在清水中重新将其降温,驰骋杀伐的手此刻带着极为轻柔的动作,轻柔缓慢将帕子覆上了她光洁的额头。
他已经许久,未曾仔细看过她了。
分明是他执意要将人娶到身边,成婚之前他也对此做过最坏的打算,可当真见了她抗拒又厌恶的神情,他仍是难掩心头阴郁,对她的排斥愠怒深郁却又无可奈何,每次他负气离开,想必也仅有他一人在离开后饱受思念之苦又爱而不得,她应当是乐得自在了吧。
贺凛似乎想不出自他们成婚后有哪一次是像现在这般安然恬静共处一室的,修长的指尖轻抚她细嫩的脸蛋,温热绵软的触感带着极尽的爱恋,在他眸底熨开浓郁深沉的情愫:“但本王还是望你莫要亏损了身子,活蹦乱跳的,才像是你。”
晏明月在昏昏沉沉中,似是闻见了贺凛的声音。
缓慢而又低沉,丝丝传入她的耳中。
她仿佛入了梦,梦里贺凛沉默深沉的背影出现在眼前,桌上一纸和离书刺痛了她的眼,是她亲笔写下,强行交于贺凛的。
梦中的贺凛缓缓转过身来,神色与她前世所见如出一辙,沉冷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叫人不易察觉的痛楚,面色淡然,仿佛这封和离书并未引起他心头半分波澜。
晏明月失神地张了张嘴,想要解释这并非自己心中所想,可那纸和离书白纸黑字摆在眼前,她喉头像是堵上了一块巨石,怎么也开不了口。
直至贺凛缓缓拿起和离书,冰冷的眸子下是被她重伤的疼痛,下颌线收得极紧,抬眸之际,薄唇微动:“那便如你所愿,和离吧。”
晏明月心中猛然一震,高热令她梦中的画面似幻似真,不安的梦呓从唇边滑落:“不要……贺凛……不要……”
落在晏明月脸颊上的指尖微微一颤,贺凛触及挡在她脸颊一侧的碎发动作顿住了。
“不要……不……贺凛……”
晏明月的低喃唤回了他的思绪,贺凛骤然将手收回,心头像是被万针穿过,眼底的寒意甚比寒冬腊月的风雪。
她在抗拒他,即使病重昏迷之际,也仍在抗拒他的触碰。
贺凛沉重地看着眼前呢喃不清的人儿,晏明月浓密的长睫不安地颤动着,抗拒之前溢于言表,泪水从她眼角滑落,浸湿一侧枕头。
梦中的她自知后事如何,更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看错了什么又做错了什么,她不要再叫那般事发生,更不要与贺凛和离。
可贺凛却仅能闻见她极为慌乱的抗拒之声,她厌烦他之时,惯来爱直呼他的名字,不带半分温度,唯有冷漠与疏离。
“娇娇,你当真觉得,本王不会觉得疼吗?”
疼得心口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疼得头骨阵阵锥刺。
屋内是晏明月低低的呜咽声,极为脆弱和无助,仿佛自己遇上了什么令她万分痛苦之事。
贺凛沉默地望了她许久,那几欲伸手试图安抚她情绪的手,终是在她的泪水下彻底收了回来,站起身来居高临下,仿佛一个冰冷至极毫无柔情的坚冰。
良久,贺凛收回视线,将心头涌起的滔天巨浪压于深处。
“好好照料王妃,不得有闪失。”
院门前贺凛的身影迅速离去,一道孤寂落寞的背影最终掩于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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