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天昏地暗,黑云压城。四方的祭台上,以鲜血绘制的法阵泛着幽幽邪光。

顾允泽猛地睁开眼,先被浓郁的血腥气呛了一下。他蹙着眉头才想起身,却发现行动受制,双手竟被摆成了合十的姿势,以藤条缚于胸前。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擦亮了半边天空。顾允泽这才看清,他正仰躺在某个未曾见过的法阵中央。

他眼睛微微睁大,脑海中闪过一段模糊的记忆:火光、骂声与阴湿的地牢。

那一日,他被诬陷为图谋不轨的异端,原本用来守护苍生的阵法只能半途而废,他跪在昏暗的牢房中,被灌下了辛辣的毒酒。

而那个他最想见的人……也没有出现。

“我不是已经……死了吗?”顾允泽想。

血阵与祭台的形制相契,东南西北四角各立一面绘有繁复法阵的祭旗,中央则是被捆手的顾允泽。

轰然一声雷响炸开,疾风自四面八方卷来,将祭旗下的铃铛吹得叮当狂响。

下一刻,台下有个低沉的声音高呼:“起——!”

霎时周遭吟咒声大作,如波涛翻涌,祭台四角的祭旗依次燃起蓝色火焰,朝顾允泽身下的阵眼快速蔓延。

——这群人分明是要拿他祭天!

顾允泽当机立断,朝着火势还未波及的方向就地一滚,屈膝起身,双手结印,打算先将手上碍事的藤条除去。

却是一愣。

藤条纹丝未动,连一道裂痕都没有留下,仿佛他方才的术法从未释放过。

顾允泽眉梢一挑,试图换诀,咒语念出,藤条却依旧毫无动静。

他竟感受不到丝毫灵力流转,仿佛他从未修炼,更别说是什么天衡星君的转世。

他的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视线缓缓移动,但见近百位黑袍术士环立于祭台,皆以兜帽遮面,阴冷肃杀。

顾允泽:“……打扰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从祭台一跃而下。

着地的瞬间,他脚下一阵刺痛,祭台下竟铺满了锋利的碎石。

顾允泽重心一偏,双手被藤条紧紧勒住,来不得调整姿势,就半跪着摔了下去,。

“啪”一声,他腰间的折扇落在了地上。

四周传来了密密麻麻的脚步声。

黑袍术士们并未因他这个“祭品”的出逃而慌乱,反如早有预料一般,肃静有序地将他团团围住。

顾允泽咬牙拾起地上的折扇,强撑着站起,膝盖处被石头割破,淌下了鲜血。

他倒吸了口气,再开口时却仍带着笑:“这么多人围攻我一个,你们还真是抬举我了。”

他的手腕虽被束缚,指尖却悄然勾动,想要调动体内的灵力。哪怕只能引出一缕,或许也能结一道障目术逃出去。

然而体内的灵力仍如一潭死水,没有回应。

离他最近的两名黑袍人骤然上前,想要一左一右擒住顾允泽的肩膀。

顾允泽眼神一冷,猛地抬起被捆的双手,握住扇柄一记横扫。

这折扇原是他的法器,平日里可化弓御箭,如今他虽没了灵力,但法器终究是法器,哪怕仅是扇形,也依旧削铁如泥!

两声闷响,近身黑袍人的手臂应声而断,倒退几步,却未曾显出半点痛苦。

又一道闪电劈开天幕,映得四下亮如白昼。

但见其中一人的兜帽滑落,露出了一张惨白的人脸。

不,或许不该称之为人脸。

顾允泽的瞳仁一缩。

那是一张早已干瘪的人皮,被缝在人形木偶上,一双未点睛的空洞眼窝正死死地盯着他。唇角的缝线有些已经松脱,露出了内里繁复的咒纹。

“……人面傀儡?”顾允泽喃喃。

这本是一种古时的禁术,据说需以生魂之怨为引,辅以咒纹,制出不惧刀兵,无畏死亡的战斗傀儡。

他心下颤动,失神的一刻,四周傀儡齐齐抬手。

无数赤色丝线自他们袖袍飞出,如蜘蛛吐丝,伴随低沉的咒语在空中交织成阵,凌空闪烁红光,朝顾允泽当头罩下!

顾允泽用折扇奋力将丝网霍开了一个口子,可那丝线仿佛有生命一般,顷刻又喷涌而出,将他从头到脚牢牢捆住。

原本轻盈的丝线此刻竟似灌了铅一般,将他压倒在地,顾允泽的手臂重重擦过碎石,带起一阵火辣辣的痛感。

顾允泽自知不敌,干脆不再白费力气,将扇子一收,陪笑道:

“我说诸位,何必兴师动众?我不过是一个没法力的弱书生,你们若早说想请我走一趟,我立马正衣冠,束手就擒。”

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顾允泽自认可谓“杰中杰”。可惜傀儡无动于衷,收紧丝网的两头,将被捆的顾允泽抬了起来。

顾允泽讨了个没趣,却也毫不尴尬,目光一转:“我看你们这批傀儡能这般有素,背后操控的主人定是个奇才,不知道你们主人尊姓大名?我好稍做准备,才不唐突了那位大人——”

他话音未落,远处忽而一声清啸。

一道凌厉的剑光破空而来,自高空疾斩而下,似白龙出渊,带着惊雷之势!

轰然一阵闷响,将顾允泽团团围住的黑袍傀儡们竟被这一剑拦腰斩断,木偶的肢体横飞,在风中翻滚,砸在祭台上发出乱响。

刹那间,雷鸣骤起,暴雨倾盆。

一个高大的身影踏水而来,手执一柄水波状弯曲的长剑,即便昏暗中,剑身依旧泛着荧荧光芒。那人一头及膝的银白长发在风中猎猎飞扬,所过之处,雨水皆避。

顾允泽脑中“嗡”的一声,下意识想要躲避,不愿让来人看到他如今这般狼狈的模样。

可他又哪里躲得了?

失去支托的身躯,随着那张破碎的丝网一道坠了下去。

下一刻,一只手稳稳地接住了他。

顾允泽一怔,感受到那股再熟悉不过的灵息,他的心脏怦怦狂跳,仿佛被什么牵引了一般,缓缓抬头看去。

来人一双灰蓝色的丹凤眼,透着冷光,鼻梁高挺,双唇纤薄。五官轮廓比记忆中的更加深邃,也更为凌厉,不再是当年那条初来人界游历的白蛟。

——是他。

“别动。”苍澈低声开口,声音沙哑,“……我来迟了。”

说着并指聚气,破开了顾允泽腕间的束缚。

顾允泽的嘴唇动了动,喉口一涩。

那些久积心底的酸苦、尴尬与委屈,一时全挤在了一起,堵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并非没设想过两人会再见,可绝不是以这种浑身湿透、手腿带伤的模样。

他本以为重逢时当有千言万语,可真到了这一刻,竟连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苍澈一把将他抱紧,腾空而起。

狂风扑面,雷雨如注。

苍澈反手一剑,斩碎祭台,祭旗与阵法皆在一瞬之间化为乌有,鲜血混着雨水滴滴答答染红了一地的碎石。

顾允泽靠在苍澈的怀中,没有挣扎。

他闭上眼,疾风吹打着他的发梢。

为什么……

那个曾经亲口拒绝他,说出“人妖殊途”的男人,如今却又突然出现在这诡异的祭祀之夜,将他紧紧抱住。

雷雨来去匆匆,片刻便止了。乌云尚未散尽,云层间露出一角弯弯的下弦月。

忽而,一波箭雨袭来,原来黑袍傀儡们虽无法像妖一般腾空,却配有缠绕符文的箭矢和弓弩。

“倒是准备充分。”苍澈眼底寒光乍现,低头看向怀中的顾允泽,沉声道, “抱紧我。”

顾允泽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觉苍澈身上的灵息暴涨。

一瞬之间,他原本高束的银白长发倏而散落,一道炫目的银光闪过,整个人在空中化为了一条通体银白,鳞光如月的蛟。

白蛟的身形修长而强韧,一声低啸穿破云层。

傀儡们射出的箭矢在他们身后迅速远去。

苍澈尽量放平脊背,好让顾允泽坐稳。

顾允泽在蛟背上朝下看去,隐约可见远处皇城的一角,这才意识到此地正是王都郊外。

可一切皆已面目全非。山峦光秃,川泽干涸,目光所及之处,徒留下一片荒败。

顾允泽失神地望着下方,胸口发堵:“这里是王都……怎么会这样?”

他记得儿时常同玩伴来到这片山谷,春日桃花漫山,夏来绿荫如海。他们在此嬉戏打闹,画符垂钓……

可如今,记忆中的一切居然全不见了。

苍澈没有回头,声音夹着风声一道传来:“自你……走后,长明灯阵未能完成,天地秩序日渐崩坏。多年来,以凡人栖息之地开始,无数茂林枯败,川泽断流。”

他冷笑一声:“当年他们那样对你,如今受到报应,也是应该。”

顾允泽轻轻叹了口气。

当年他还身为天衡星君时,观天象预知人间将有大劫,因此投胎下凡,亲自布下五衡长明灯阵,想稳住五行轮转之理,也护凡间人与妖各安其所。

却不料,此举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最终被打成异端,惨死狱中。

他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所以……我死了很久?”

苍澈沉默片刻,只道:“但你又回来了。”

顾允泽眼中浮现些许复杂的情绪,问:“你知道我会在这时候回来?”

“我不知道。”苍澈的声音低沉,“……今天有属下来报,说王城附近的灵力异常,似有人开启了邪阵。”

他顿了一下,像是斟酌,又似乎试图压抑某种情绪:“我这才赶来此地。”

顾允泽低低一笑:“我竟不知你什么时候也成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大侠了。”

苍澈:“……”

顾允泽垂眼看着蛟背上坚硬的鳞片:“还好你当了回大侠,不然我回来的第一天,就要被一群黑袍怪人祭天了。”

“不会的。”苍澈的声音骤冷下来,“我绝不会让你再死一次。”

顾允泽静默了片刻,忽而轻声道:“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让你知道。”

苍澈:“什么事?”

正这时,数道凌厉的灵息自云层后骤然逼近,几柄带着火光的飞剑悍然袭来,直逼高空的一人一蛟!

“是正牌的除妖师。”顾允泽眯起眼,瞬间正色下来,“追来的至少三人,灵力很强,当有实战经验,会比方才那傀儡难缠许多。”

“当心。”苍澈摆动身躯,避开了两柄燃烧的飞剑。

未曾想其中一柄竟倏而掉转方向,直冲顾允泽眉心的星印袭来!

苍澈猛然摆尾,替顾允泽挡下了那一记剑袭。

正如顾允泽所说,飞剑上附着强力咒术,苍澈的侧腹被火系剑意擦中,鲜血登时洒落空中。

顾允泽面色陡变,见几柄飞剑正在空中盘旋,似有结阵之意,当即道:“苍澈,我们先下去!”

苍澈正有此意,对方显然是为了猎杀顾允泽而来。

四爪挥动,破开还未封锁的剑阵,一个纵身向下疾坠,穿云破风,携顾允泽一道坠入一片密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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