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的酒是好酒，越尽山醒来的时候不觉得头疼，只是四肢还有些软。床角的金铃拉动，清脆的铃声响起，门口很快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然而今天的宫人没有敲门，反而极其冒昧地推开了门——“小舟！”
越尽山斜躺在床上，上半身从纱帐中探出，散开的长发微掩勾魂夺魄的面容，眯着眼看过去。
蛟龙和妙生一同走进来，从前都是妙生拿着杂物，林公子目下无尘；今天浑似调了个个，蛟龙手上拎着毛巾，妙生手上拿着把不知所谓的折扇。
越尽山缓缓眯眼，迷茫地看向他们，隐隐有点熟悉：“宋何意？”
妙生大清早从太子殿下私库里找出一把洒金扇，轻车熟路挡在身前，笑眯眯弯腰看向越尽山：“越公子，好久不见了。”
越尽山良久，似笑非笑道：“果然是你，宋何意。”
宋何意摸摸鼻子，莫名有些心虚。
他自诩和越尽山是什么一见如故的好友，跨越种族，不畏强权，哪怕是蛟龙都不得不掐着鼻子忍了宋何意形影不离的跟随。
然而实际上，他认识越尽山的时候一直是个偷窥者，从未露面的骗子。而认识越小舟的时候——他早就失忆了。他早就经历了人生的波澜壮阔，生死纠缠几次，早已经看不上宋何意那一点风雨同舟的义气。
那时候越尽山失忆，蛟龙固守宫中，神界下请帖。
宋何意揽下这个活，到了蛟龙宫，却忍不住和越小舟亲近。越小舟那么无辜，那么懵懂，睁着眼睛坐在蛟龙宫内，好似在对他说，陪陪我吧，和我说会话吧。
是啊，蛟龙那么凶，越小舟怎么会不怕他？
所以宋何意一厢情愿的做了蛟龙的好兄弟，跟着蛟龙上天入地。
如今越尽山醒了。
他因为蛟龙欺骗他，就能气的失忆，能和蛟龙几次闹得半死不活，蛟龙都被迫一退再退......
宋何意也变成林娇容的父亲骗过他。
宋何意悻悻道:“对不起。”
越尽山撑起身子，接过蛟龙手中的热毛巾，一挑眉:“对不起什么？”
宋何意:“我不该去偷你的扇子。”
越尽山扫了一眼他手上的扇子，并不在意:“这是小太子的扇子，没事。我都不记得了。”
宋何意又说:“其实我……”
他一直想道歉的，只是找不到时机。也......也找不到那个对的人。
“太子殿下——林相来了。”
越尽山一扫门前报信的人，点头:“好，本宫更衣，马上过来。妙生，你带着林公子去会客。”
越尽山入乡随俗，待客要换一身华丽到从前的小太子都要精心保存的衣裳，慢慢悠悠到了厅堂。
没人觉得奇怪，太子殿下一直喜欢压轴出场。
真好，他来的时候已经是几个人挠头思考，不用多想什么九尾是不是九尾这样的问题。
其实思考的只有宋何意和九尾。
蛟龙坐在一旁，盯着门口，兀自神游。然后突然眼睛一亮，站起身:“小舟！”
太子殿下身穿白色锦袍，身上绣了大片的金色芙蓉花，一朵一朵花团锦簇，衬得他面如冠玉、神采飞扬。一抬脚从殿外进来，微微一笑:“灵员，把东西放在我的位置。”
说罢，他直接走向主位，灵员把笔墨纸砚都摆在了桌上，才在太子殿下的示意之下退出这座太子主位宦官陪客的荒唐宫殿。
林相歪在椅子上，惊奇道:“原来你就是越尽山，久仰大名啊。”
越尽山一笑，赞同道:“久仰久仰。说起来也是缘分，阁下的丹心引还是阴差阳错救了我一命。”
九尾明明是凡人打扮，此时斜倚在椅中眯着眼，混似身后有尾巴摇晃。他笑着说:“无碍。本来我也是承了妖王殿下的情，送给他的术法，不用你谢。”
越尽山于是一点头。几人也不多说什么，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细细分析这偌大的幻境。
九尾手摩挲着东宫上好的檀木桌椅:“这桃华镜真是个好东西。一人一物，莫不真实。”
门一关，宋何意就也落座，慢吞吞道:“这可是神界的好宝贝。你喜欢？要不咱们把他偷走吧。”
蛟龙已经紧紧贴在越尽山旁边，被他推了一巴掌也不动，看着越尽山在纸上比比划划，认真思索。
“神界咱们已经摸清，蒙珠大概率化身为皇帝，墨守是皇帝身边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总管太监金公公。他们两个人一直狼狈为奸，也不奇怪了。只是还有冥界干昌，九尾兄和他相熟一点吧？”
九尾轻轻一笑，说：“我知道。干昌此人胸无大志，没什么难平之志。”
宋何意心一提，说：“那这种人也太难找了。”
越尽山连连点头，说：“是啊，就像你。宋何意就很难找。”
宋何意问：“那你们是怎么确定是我的？”
越尽山想了想，说：“我有一个朋友，他就是这么认出我来的。”
对着几人疑惑的眼神，他说：“可能是我们凡人的直觉吧。你们各种仙法用多了，直觉是不是不那么灵敏了？”
蛟龙很有一番衷心要表，在越尽山隐隐约约的余光威胁之下还是老实闭嘴。
宋何意半信半疑，挣扎道：“不可能吧，我也是凡人来的。三百年前......”
倒是九尾怡然自得地接受了：“我确实弄不懂你们凡人脑子里在想什么。怎么用的直觉？依我看未必有那么准。”
宋何意倒是认同妖怪是这样头脑简单，但是依旧不愿意承认自己被开除人籍，问：“你那个朋友是谁啊？”
越尽山一笑，与有荣焉：“新科状元，贺景蕴。”
宋何意一愣， 这才恍然，是他啊。
妙生的记忆在他脑子里，若不细想总想不起来。那个半夜候在宫门外的状元郎他虽见过，可是这些年为小太子这样做过的人也不止他一个，在妙生的脑中也不算特别，是以他也没有第一时间想到。
宋何意奇怪地看蛟龙一眼。那人刚被越尽山一拍手臂，此时老老实实低着头还有些委屈的模样。难道是错觉？刚刚感觉到的从这个方向吹来的寒意......算了不管了。宋何意一摸自己的胳膊，恍然大悟：“原来他当时就认出了你是越尽山，怪不得那么不依不饶。”
越尽山只是点头。
九尾瞧着这怪异的氛围，笑眯眯地打破僵局：“我想起来了，小太子的叔父，刚袭爵的荣郡王，大家听说过吧？”
越尽山歪头想着：“荣郡王？他倒确实是出了名的懒散，年轻时赫赫有名的纨绔子弟，在郡王府中行走都要驾一辆小车，身边的仆人推着他走。不过出身太好，也无功无过地袭了爵。骄奢淫逸那么多年，险些败光祖产，家中闲养的小侄子又擢入东宫，天上掉的馅饼他吃光了又掉。”
九尾听着，满意点头：“是了，这就是干昌最想要的日子了。”
“哇哦。”越尽山和宋何意异口同声，对视一眼。
九尾脸上带着一点微不可见的怪异，继续加筹码：“重要的是，荣郡王最出名的除了他的好命，还有他府上四位妾侍。”
宋何意好奇问：“妾侍？没有王妃吗？”
九尾说：“封了一个，其他三个能把他的郡王府掀了。何况他怎么会偏心呢？”
“哇哦。”宋何意和越尽山对视。
越尽山忍不住摇头：“你们异界真是荒......荒唐。”
蛟龙缓缓举手：“没有的，我们妖界没有。”
九尾眼睁睁看着妖王为了讨好王后简直要肃清妖界，若是此时九尾说一句妖界确实混乱，妖王立刻要与所有子民割席。
越尽山目不斜视，看向宋何意，提醒：“还有一个人，宝生。”
这下宋何意可为难了。宝生，他只知道他是来找姜宝月的。宝生虽然一直躲在他的袖中，论起亲疏远近，宋何意定是远远不如越尽山。就连越尽山都不知道宝生去了何处，他怎么会知道？
宋何意问：“宝生话很少，我时常逗他他也不说话的。小舟，你知道他可能会在哪里吗？”
越尽山，你知道宝生的往事吗？
越尽山想着西子城中的宝家客栈，姜宝月和他的是师从来历一直不肯同旁人说，扑朔迷离的过往仿佛是他们坚守的一道城墙。
“姜宝月和宝生应该是什么修仙门派之中刚出师的小弟子。可能是门规，他们从来不透露自己的来路，我只知道他们有个师叔叫周有光。之后就是胡桃大闹贺家，宝生被掳走，姜宝月失踪。宝生的执念应该与姜宝月有关。只是出事的时候姜宝月并不在现场吧？”说着，越尽山看向九尾，得到九尾确切的摇头才放下心。
宋何意想到那个沉默寡言的小人，疑惑道：“修仙？什么修仙门派？近百年仙门式微，我几乎没有听说过。他们不会被骗了吧？”
越尽山摇头：“那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九尾终于站起身，说：“咱们纸上谈兵也太局限了。会有线索的。我明日上帖去拜访荣郡王，先唤醒干昌。只是注意，那蒙珠竟然化身为这幻境中的皇帝，大家最好少去他们面前晃，若是把他们唤醒而幻境又没破，咱们极易陷入被动之地。”
几人点头，只觉面前迷雾渐渐拨散，似有道路显现。
天呢……现生被大抓特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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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芙蓉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