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境况

“回禀主子,想是奴婢方才换衣裳时不小心把绣花针别在领子后边了,还请主子勿要为此事烦心。”

这话一出,郭氏倒深深凝视了阿娇一眼,自来新入府的丫头都懵懂无知得很,若得此问,巴不得告旁人一状呢,这丫头竟能顾及大体,想来日后不是个多事的,于是便随手一指:“这个留下,还有那几个。”她手指之处,便是一片喜气洋洋的“奴婢谢过世子妃!”郭氏瞧留下的丫头们个个喜形于色,阿娇虽然笑着道谢,却显然不与旁人相同,便更奇了,又见她生得清秀,便道:“这丫头生得挺好,叫什么名字?”

严嬷嬷听了连忙上前道:“回禀世子妃,她原来在家叫陈阿娇。”

郭氏微微一蹙眉:“怎么起个弃妇的名字,不吉利。改作春柳吧。余下那几个,嬷嬷看着起名就行。罢了,散了吧。”

众丫鬟婆子躬身送了郭氏进屋,严嬷嬷一招手,一个半大的丫头走上前来:“请没留下的姐姐们跟我走。”严嬷嬷自带着留下的五个人,走向了下人院。

这五个人,除了阿娇,还有崔兰珠,周香兰,安青儿,并一个叫做钱玉娘的,严嬷嬷边走边道:“崔兰珠便改作珠儿,周香兰便改作香儿,青儿便不必改了,玉娘改作玉莲罢。”

周香兰听完便撅起嘴来不高兴了,她见阿娇被世子妃亲赐了一个好听的名字,还以为自己也要得一个,谁知却是严嬷嬷随口起的,若其他人都是一般也罢了,那钱玉娘却叫作玉莲,又是玉,又是莲的,竟比春柳还金贵些,这么瞧着,上头对自己这几人都有安排了?阿娇——哦不,如今是春柳了,她和那个玉莲,就是日后要做妾的料子了?

阿娇岂能不知道周香兰在想些什么,这时却不便去辩解,只庆幸自己没再得个“娇娘”的名字,既扎眼又薄命,春柳这名字好,又是春天又是柳树,显得人有精气神。

安置过后便是分房,严嬷嬷早从郭氏那里请了命,对几个丫头道:“春柳,你去王妃处服侍,珠儿和青儿,你们去世子妃处,香儿和玉莲,你们去二房处服侍。”此话一出,周香兰便向阿娇投来了同情的目光。阿娇自然知道周香兰的意思,众人进府,都是想着出人头地的,做不上妾室,也挣个得脸大丫头当当,王妃那里天长日久地不与外人来往,去服侍了几乎是等于坐冷宫,怎么不可怜?

“是”。五个丫头领了命,各自跟着领路的丫头去了。

带阿娇走的是一个名叫紫鸢的丫头,她瞧着温温柔柔,说话却伶俐:“春柳妹妹,以后你就在王妃院子里服侍了,虽然是才选进来的,可是在外行事说话却不能堕了王妃的脸面,这是最要紧的,可别忘了。”

“是,多谢姐姐教诲。”阿娇一口应了。

“王妃喜清净,身边能进屋服侍的人不多,这好几年就选了你这么一个,你这份福气,可真是多少人都盼不来的呢。屋里服侍的,头一个就是青燕姐姐,她是个周到稳妥的性子,人也好,不必多说,你见了就知道了。另一个就是金莺姐姐,她是个伶俐人,和那些妈妈们打交道最有一手的。下头就是我,竹青,还有三个小的,荷花荷叶莲藕,还有一个你。余下的院里扫洒收拾的你自己慢慢认就是了。”

阿娇一一答应了,这于她来说并不难记,毕竟是重来一世,且又是在这个清净院子里,小心些也便罢了。

平南王妃是个五十来岁的半老妇人,成日里不是念佛就是绣花,无事连青燕都不叫近身服侍,只命青燕自往大厨房的老娘那里去多看看,其他人更不必说了。阿娇前世并没和这位女主子打过交道,这世自然谨慎,先还不敢四处乱逛,及至青燕说了几次“不要枉费了王妃一番好意”,倒吓得她不敢呆在院里了,思来想去,便往周香兰处去了。

才进二房的院门,便瞧见周香兰气鼓鼓地朝地上泼水,那水作淡红色,显然是洗脂粉的,这也奇了,不早不晚的大下午,谁洗脸来着?阿娇这么想着,嘴上便顺口问了出来:“奇了奇了!香儿这么爱惜容颜,下午还重新理妆?不用做活计了么?”

周香兰听见这几句,抬脸便要发作,谁知看见阿娇,转怒为喜道:“阿娇——春柳!稀客稀客!怎么今日得空,到我这里来逛了?真是贵步临贱地啊!”

阿娇不由得笑了笑,周香兰果然是个聪明的,不过进府大半个月,便学会了打官腔的那一套,只可惜却不伦不类——她又不是这院子的女主人,怎么好说这里是贱地?不是骂主子么?落在有心人耳朵里,又有一状好告了。她也不好多说,只笑道:“王妃宽厚,放我们出来逛逛,我想瞧瞧你如何了,就来了。”

“快来快来!”周香兰拉着阿娇走进西厢房,把洗脸盆往架子上一放,端了两个小杌子到门边上,一股脑儿说了起来:

“那个玉莲,我们瞧着她娇娇怯怯的吧,谁知却是个有心计的,那天二爷下朝回来,和奶奶发了一阵脾气,往院里舞剑,众人都躲着,她却去端茶倒水,也不知怎么就得了二爷的青眼了,竟收作了房里人,还正经摆了酒过了明路!我也是倒霉,来的时候和她在二奶奶面前争风头得罪了她,被她使计要到身边服侍,二奶奶不在意我这小丫头,二爷呢,根本不管屋里的事,这不,我就被她日日磋磨,方才说是二爷晚上要来,让我服侍她重新匀面上妆,你说上妆便上妆吧,上完又往外逛去了,回来脸花了又折腾我,真是个烦人精!”

阿娇不意才这么短的日子,玉莲都已经飞上枝头了,自己前世里得宠的经过也是这般,却也没这么快,也得三四个月呢,这么瞧着,这玉莲掐尖要强的性子倒是跟自己如初一辙,只是不知怎么竟没受王氏的磋磨?她前世里可被卫炼这位王氏娘子折磨得狠呢!对了,王氏如今还不是世子妃,在府里默默无闻,自然不好过分张扬。

算起来,离卫炼当世子,也没多久了……世子,王爷,王氏一步一步地谋划着,推着卫炼向上走,当真是能人啊。

“别这么说人家,隔墙有耳呢。再说了,她如今是主子,吩咐你做什么,你照做就是了,难道还能比在家挖猪草喂猪更累?”

周香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点点头道:“这倒是,我以后就把服侍她当成是喂猪,等我服侍她完了,就送她去宰,这就舒坦了!”

“哎——”阿娇才要出言阻止,却晚了,只听见一声懒懒的“香儿”,随即便是两个人影站在门口。

阿娇迎着外头的天光瞧不清楚二人的脸孔,只见一人穿着织金缎子,快赶上主子了,另一人只着青色罗裙,比得脸大丫头倒还素简些,竟一时猜不透二人的身份,只听周香兰不甘地跪了下去道:“玉姨娘,叶姨娘。”

阿娇一听,便深深行了个福礼,道:“玉姨娘,叶姨娘。”心中却奇,这世里,卫炼身边的人可大不相同了。看来,自己是与他无缘了。

“香儿啊,你好好听听你这小姐妹的话,人家说的都是道理,你却不听。诋毁主子,是什么道理?”那素衣的姨娘慢慢地说着,却不是玉莲的声音,这便是玉姨娘了。

“我……”周香兰说不出话来,只用力伏地,道:“请姨娘饶了我这遭吧!”

“这样不敬主子的奴婢,要了有何用?玉妹妹,我若是你呀,一定把她给……”叶姨娘说着,对着玉莲转过脸孔,阿娇这便看清了她的长相。她生了一张瓜子小脸,翘鼻妙目,倒有些像前世的自己——这世里阿娇着意扮丑,日日涂黄粉,不擦口脂,又梳个笨重的大环髻,却和叶姨娘不大像了。

玉莲脸上的怒气一现,忽地好似想起什么,笑道:“这样的丫头,我自然不大喜欢,可是她是奶奶指给我的,好歹也在奶奶身边受了些教诲,我若是把她如何了,那不是暗指奶奶教得不好?这是其一,再有,哪怕她没好好跟着奶奶学规矩呢,我若是把她给处置了,不是叫外人看咱们二房的笑话?叶姐姐,你说呢?”

叶姨娘讪讪地哼了一声,一言不发地转头往东厢房去了。

阿娇心中叹了口气:这个玉莲滑不留手,周香兰有得受了。

谁知玉莲又调转头来道:“香儿这丫头固然顽劣,平日言语倒还谨慎,从没说过什么猪啊狗的话,春柳,定是你带坏了香儿,她是定要罚的,你这又如何说?”

阿娇一时语塞,是啊,玉莲是主子,自己是奴婢,又能如何?

“这样吧,香儿去廊下罚跪一炷香的时辰,春柳,你是王妃院里的,我不好过分罚你,却也不能让你坏了府里的规矩,你去香儿旁边陪她站着吧。”

阿娇听见“王妃”两个字,忽地福至心灵,道:“玉姨娘,您也知道我是王妃院里的,若是罚了我,岂不是伤了王妃的面子?”

玉莲冷笑了一声,道:“你少拿王妃吓唬我!谁不知道王妃性子最随和的,她又不爱理外头的事,且又公正,若是知道你辱骂主子,恐怕罚得还要更重呢!”

阿娇听了,便又垂下头去。是啊,王妃虽然是府中的女主子,却是从来不管事的,否则也不会任由她们这些丫鬟四处闲逛了。

“好了,我逛了半天也累了,你们俩自己去廊下吧,我要歇着了。”玉莲说罢一甩袖子,不紧不慢地向里间走去,那股清高的姿态,仿佛比王氏还更高贵一些。

“啐,真拿自己当主子了!就是二奶奶,也没见摆这么大的谱儿!”周香兰愤愤地道,随即拉着阿娇:“走,去廊下吧,谁叫人家现在是主子呢。”

阿娇被拉得一个趔趄,随即用力扶住周香兰:“香儿,你这心直口快的性子好改改了!”

“嗨,好阿娇,好春柳,你且容我慢慢来嘛,我这张嘴就是这么快,从前在村里就是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哪能那么快就改?再说了,我要是改了,她就能待我好些么?”周香兰撇撇嘴,道:“我在二奶奶房里呆了一阵子,也算是明白了,我的长相呀,和你们差得太远,做小老婆是别想了,我还是好好当我的小丫鬟,懂些眉高眼低,学点进退见识,到二十几岁出去了也能找个好人家嫁。”

阿娇不意周香兰竟如此通透,奇道:“咦,你来时不是还说要出人头地么,怎么现在又改主意了?再说了,我们做过奴婢的,出去便只能嫁些经商人家,还不如原先做农女时体面,你也愿意?”

周香兰找了个栏杆后头,随意往地上一蹲,远处瞧着倒似跪着,她听了阿娇的话,摇摇头:“我当然不愿意做商人妇!可是你瞧这两个姨娘,哪个是好相与的?既没本事,那便只能认命了!”

阿娇这世并没遇见卫炼,也并没得宠,见周香兰如今没有了争宠的心思,心想倒也不必把她推在前头,便拣了些闲话来说。谁知周香兰嘴上说无心争先,内里还是要强,竟把府中境况摸了个七七八八,又说世子打了败仗,在朝里受了申斥了,又说世子妃近日不得宠,让崔兰珠——如今叫珠儿的得了乖,可世子终究不是个胡来的,只是命珠儿近身服侍,并未收用,即便如此,还是叫世子妃一口恶气堵在胸中。二房这里呢,卫炼为兄长在皇帝面前说话,皇帝不置可否;在城外佛寺修身养性的老王爷也不替儿子说话,竟是对府里事不闻不问了,没了这个大依仗,众人都道平南王府要糟,谁知皇帝竟又松动了,原来说要问罪几个和世子亲近的副将,现如今又轻轻放下,只罚了几个月的月俸。

说到这里,周香兰扯了扯阿娇的袖子,问:“阿娇,你说皇上为什么又不问罪了?咱们平南王府二公子的面子竟这般大么?”阿娇心里好似有些明白,却又说不大清,只道:“想是皇上他老人家皇恩浩荡,对府里多有照应吧。好啦,咱们丫头操这些闲心做甚,不如想想怎么去玉姨娘那里求个情,叫你早些起来。”

“求情做什么?我蹲一会有什么打紧?又没真跪着。真求情了,她说不定还要加罚一炷香,我不乐意看她那小人样,算啦!”

“呵,二哥,你府上的小丫头还挺有意思啊,一个知礼懂礼,一个么,天真无邪,有意思,有意思!”

阿娇听了这话,便知道是卫炼的同窗好友,又是死党的,名唤杨靖,也是公侯之家出身,一副风流浪荡的性子。回头一瞧,果然是那面带笑容的杨靖,另一个则是剑眉紧缩,嘴唇紧闭的卫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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