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争执

阿娇原本愣愣地站着,听见老木匠和阿乔的喊声,她忽然回过神来,急匆匆地掉头回了屋子。

方才她朦胧中听见阿乔起身,赖了一小会便也起了。她原本想去帮阿乔做早饭的,可是又见爷爷进了厨房,若是自己再去未免添乱,于是就想着不如把院子里收拾干净,好让自家爹爹白日做活。

在王府和纪家娇养了许久,阿娇早就忘了该怎么干活。她看着灰扑扑的扫帚和脏兮兮的簸箕,下了莫大的决心才把它们拿在手上。

因为前几日投河着凉的缘故,这时候的阿娇手上没什么力气,随便扫了两下便扫不动了。好在虎子一直摇着尾巴朝她卖好,这给了她一些勇气,好容易才把院子扫了一遍。

才想进去叫爷爷和阿乔出来看自己的劳动成果,谁知却听见了那样的话。

阿乔说自己“成天作怪”?原来自己在阿乔心里竟是这样的人?阿娇心里酸酸的,却不怪阿乔。

前世里王府那些妾室通房个个都是这样说阿娇的,语气可比阿乔酸多了,她不也好好的没事吗?

即便如此,阿娇还是眼睛一酸,掉下两滴泪来。她原本想好好地补偿阿乔的呀……可是,阿乔却这么说她!

话说回来,她这世和前世不一样了,阿乔大概也不是以前的阿乔了,补偿?哪里去找前世的阿乔来!

阿娇正闷闷地掉着泪珠,忽地感觉房门口一暗,接着阿乔就一步一挨地蹭了进来。

“姐姐……”阿乔说了两个字,却不敢往下说了。她不知道姐姐听见了多少话,又怕姐姐误会了自己,这会子若是解释过了,反而越描越黑。

阿娇眉头一皱,在王府时候那副自大的口气又拿了出来:“有什么事?快些说!”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怎么对阿乔这样说话?

阿乔听见这冷冰冰的几个字,眉头也皱了起来。姐姐是怎么回事?脾气竟然比以前还大了!她想起自家爷爷说的“惯得狠了”那一席话,便也放冷了口气:“没什么,我不过是来看看。姐姐若是好了,就自己起来吃饭吧,我就不端进来伺候姐姐了。”说着,阿乔用力甩了一下布帘子,大步走出房门。

因为阿乔力气大,那布帘子被甩得摔在墙上,发出“扑”的一声响,然后就垂了下来,无力地左右摇摆着。

阿娇看着那微微摆动的布帘子,咬着嘴唇,不知在想着什么。

忽然,东房的木门一响,传出一个柔和的声音:“阿乔,一大早你怎么脸色这样差?有心事么?哎,哎!这丫头,跑什么!”正是梁青萍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低沉粗豪的声音响了起来:“管她呢!这小丫头成天不是笑就是闹,能有什么心事!八成是早上虎子又把她惹生气了!走,咱们去瞧瞧阿娇。”

脚步声响了响,阿娇眼前那道门帘子又被掀开了,两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露了出来,正是陈槐树和梁青萍。

自打五十年前,老陈家就是是勤田村有名的木匠世家,陈槐树作为陈老木匠的大儿子,自然也学到了这门手艺。

陈槐树长得倒是浓眉大眼,只可惜右脸上一道长长的伤疤破坏了他端正的相貌,显得有些狰狞。因为常年做活,陈槐树长得颇为健壮,寻常人穿着宽宽大大的短打粗布衫到了他身上就显得有些紧绷。这时候他正一手掀着帘子,一手搂着妻子的肩膀向前轻轻推着。

梁青萍见丈夫让自己先行,抿嘴笑了笑,领先踏进了屋子。随着她走了两步,窗中透进的天光照在她身上,把她整个人照得如同仙子一般。

忽然,这打扮朴素的仙子惊呼一声:“阿娇起身了!”说完快步走上来,紧紧搂住了阿娇。

阿娇被紧紧地箍在梁青萍的怀里动弹不得,只觉得那具身子又软又香。她闭起眼睛轻轻向梁青萍靠了靠,忽地感觉自己娘亲的身子轻轻地一颤一颤,随即额头上就掉了两滴水珠。

娘亲这是……哭了?

陈槐树见自己娘子哭了,急得冲上来急急地劝道:“哎呦,好青萍,别哭,别哭呀!阿娇醒了是好事,你怎么哭了呢!”他大约心急得很了,一对粗粗的黑手在空中乱摆,就好像两只乱飞的乌鸦。

梁青萍又哭又笑地嗔了一下丈夫:“我这是高兴!谁哭了?”

陈槐树愣头愣脑地倒退了一步,粗声粗气地嚷道:“你没哭怎么有眼泪了?”

梁青萍放开女儿,伸手锤了丈夫一下:“我说没哭就是没哭!是你眼花了!”

“好好好!是我陈槐树眼花了!我娘子说什么都是对的!怪我不会说话!”陈槐树一见到梁青萍撒娇就身子软半边,这时不禁接过了梁青萍打过去的那只白腻的小手,轻轻攥在了手里。

阿娇目瞪口呆地看着旁若无人的父母,不禁有些汗颜。她在王府和纪家待了四五年,天天目睹的都是阴谋算计,日日瞧见的都是两面三刀,已经许久没瞧见这么柔情蜜意的情景了。

平南王爷虽然喜爱她,却也提防她,自然不会对她这样亲密;纪老爷更不必说了,把阿娇当成个泄\欲的工具,想打便打,想骂便骂,连亲热的时候都没对她说过一句情话,更不必说哄她了。

不知怎么,她忽地有些嫉妒,又像有些受不住,于是她轻轻挣脱了梁青萍的怀抱,微微往后仰了仰身子,像是要避开梁青萍温暖的怀抱。

梁青萍自然察觉到了女儿的动作,微微愣了愣,弯下腰把脸凑近了一些,边打量女儿边柔声问:“阿娇,怎么了?可是娘把你弄疼了?”

阿娇避开了梁青萍的打量,摇摇头:“没有,娘没弄疼我。”

梁青萍才要多问两句,东房里忽然传来一阵幼儿的哭声,夫妇二人听见,赶紧放下阿娇跑了出去。

阿娇失落地看着父母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帘子后面,自嘲地笑了笑。她不是真想躲开娘亲,她只是……闹了别扭,想让娘亲多问两句。没想到,父母二人还是只顾着弟弟陈灵,如同前世一样。

没一会,东房就响起了梁青萍哄孩子的声音:“灵儿好,灵儿好,灵儿是个乖宝宝!”陈槐树也跟着附和:“灵儿瞧爹爹,爹爹在这里!”

阿娇听着父母欢快的笑语声中夹杂着幼儿口齿不清的“娘……抱……”心里一时说不清是酸还是甜。

没想到门帘子一掀,梁青萍又走了进来,轻轻坐在了那张方桌边,关切地盯着阿娇的双眼:“好孩子,你终于醒了!大夫说,你要是再不醒,就……”

“我醒了或者没醒又怎么样?”阿娇忽地冷冷地开口,“反正爹娘有弟弟在身边承欢,我这个丫头片子有没有的,不都一样么?”

梁青萍听见这尖刀一样的话,像被刺痛了,不可置信地往后缩了缩:“阿娇,你……”

“姐姐你在说些什么?!”阿乔的声音忽地在房门口响起,房里的母女二人一起将视线转向门口。只见阿乔手上端了一个热气腾腾的碗,碗上架了一双筷子。

她快步走进了房里,重重地把粗陶碗往桌上一顿,又像护食的老母鸡一样把梁青萍护在了身后:“姐姐,你对我怎么样,我都不在乎,因为你是姐姐,我做妹妹的少不得要让着你、顺着你。可是长辈就是长辈,你怎么能对娘说出这样的话来?你得向娘道歉!”

这个姐姐果然是被惯坏了!平时她爱训斥自己也就罢了,做姐姐的管教妹妹是天经地义,便不提了。如今竟连娘也被她说了,这姐姐当真是失心疯了!

“我说什么了?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爹娘自从有了弟弟之后,难道没忽视咱们姊妹俩?”阿娇激动得声音都拔高了,“再说了,我有什么话都说当面锣对面鼓地告诉别人,可不像你这丫头,背地说人坏话!”

阿乔气得脸都红了:“姐姐,你不要空口白牙地诬陷人,我怎么说你坏话了?方才我不过是和爷爷——”

“吵什么?!”布帘子一掀,一个长相精明半老妇人面带不满地走了进来。

她环视了一眼屋里的几个女子,重重地“哼”了一声,又对着阿娇挤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阿娇别嚷嚷,你崔大娘和崔婶子今天要来呢,你先吃了早饭梳洗梳洗,打扮得好些。”说完,她又瞪了一眼阿乔,挪动着一个肥肥壮壮的身子出去了。

见婆婆已经起身,梁青萍不敢耽搁,看也不看两个女儿,急匆匆地出去伺候婆婆用早饭了。

姊妹二人沉默地坐在屋里,谁也不肯先说话,末了还是阿乔先开口了:“姐,你先喝粥吧,我放了咸鸭蛋在里面,吃着更香。”说着,也掀了帘子出去了。

阿娇肚子早就饿了,这时也顾不上赌气,一把端起了那粗陶的粥碗,大口喝了起来。

“呸!呸!”阿娇喝了两口,猛地把粥吐在了地上。这是粗玉米面熬成的粥,里头放了少少的一层粗米,清汤寡水地沉在最下面。

这样粗粝得辣嗓子的粥,连纪家的夜香婆子都不会喝的,更不必说曾是王府宠妾的阿娇了。她四五年没吃这样粗糙的东西了,这时候自然吃不惯。

“呼啦”一声,一个矮矮的黑影忽然窜进了房里,吭哧吭哧地舔着地上的粥。阿娇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家的黄狗虎子。见虎子爱喝,阿娇干脆将粥碗放在了地上,任由虎子喝个够。

反正这种东西,她现在是喝不下的。再过两天,等她歇过神来,也许就能喝下了。

陈槐树见虎子猛地窜进房里,怕大女儿受惊,赶紧抱着陈灵进来想赶跑虎子,谁知却看见大女儿将早饭喂了狗,里头依稀还有半个黄澄澄的鸭蛋黄,显然是小女儿特地挑给大女儿的。他看得心疼,低声呼道:“造孽!造孽!”

他想不明白,女儿为什么变成了这副模样。早两个月时,女儿还是好好的一个农家姑娘,割草煮饭样样来得,虽然没阿乔那样能干,却也是不差的。

自打和崔家定亲后,崔家那老太婆和那臭小子也不知和自家女儿说了什么,女儿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成日里不肯割草,说是嫌草把手划得粗了,不娇嫩,也不肯煮饭,说是嫌烟火气把脸熏得黄了,不好看。

他猜测,崔家八成是说以后二小子是要立军功的,这让大女儿生了些做太太的心思。她不肯做活,那是为了保养容貌呢!

躲懒也便罢了,如今竟还糟蹋起粮食来!

陈槐树沉下脸,想骂阿娇两句,忽地背后响起了一个尖锐得难听的女声:“唉哟,阿娇闹脾气了?嫌这玉米粥不好喝?来来来,大娘这里有白面馒头!我说阿娇爹呀,阿娇如今可算是我崔家的人了,你们可不能亏待她呀!”话虽然是戏谑的,语气却极其的尖酸刻薄。

一张橘皮似的老脸一探,正是崔铁匠的婆娘,人称崔大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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