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已经在温老太太屋里跪了半个时辰,腿早就跪麻了。她只不过是在和自己较着劲,一直笔笔直直的跪着。嫁到温家十几年,这是第一次被温老太太罚跪,也是第一次让她在众人面前颜面扫地。
她上一秒可以被温听云捧上温家女主人的位置,下一秒也可以被人摔入泥潭。
她能得到温听云全部的爱,却拥有不了温家的骨血亲情。
杨氏的眼睛已经被眼泪糊了眼,使她看不清温老太太是睡着还是一直生着气,她揣测不到老太太会怎么继续责罚她。
温老太太坐在椅子上,手里捻着佛珠,正闭目养着神。几十年的沧桑岁月已经在她的鬓角上染了霜色,昔日飒爽英姿的女子脸上也爬满了皱纹,换上了慈祥的面孔,谁能想到她曾经是名满京都城的女将军。
时间如流水,沉浮了大半辈子,如今人也老了。
温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就是个无拘无束的性子,嫁人之后束缚着自己相夫教子了大半辈子,到老了想着享享清福,好好过过闲散日子。闲散日子没过多久,这个家又鸡飞狗跳起来,心情就更加郁闷了。
她正起身子瞟了一眼在面前跪着的杨氏,眼里的厌烦之色更深了。原先就很不喜欢她,平日里都懒得看她几眼,奈何自己的混账儿子干了混账事硬娶了她进门。沈氏过世之后平顺了几年,她年纪大了,瞧着她那几年还算乖巧懂事,也就顺势把管家的权交给了她,让自己过几年清净日子。她倒也把家管得井井有条,有模有样,就放心让她一直打理家事,没想到温婉刚回来就原形毕露造出了这么多惹人嫌的事。
“原先我是觉得年纪大了,管了一辈子家也管累了。就希望自己享几天清福。可没成想,这家被你搅弄得鸡飞狗跳,今天这厢炸鞭炮,明天那厢打擂台,温家不是戏园子,不是让你天天搬弄是非的!”
杨氏听见温老太太发话,身体抖了抖,赶紧抹了眼泪,低着头等着继续挨训。
温老太太看了一眼杨氏,嘴角扯了一下。心想:前几天戏演的不错,这会儿一句话都不会唱了。
又接着说道:“我一贯是不喜欢你的,想必你心里也清楚为什么。以前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管你们的事。可温婉是温家的女儿我的嫡亲孙女,如今好好的回来了。那我们便要好好养着,好好宠着。她一回来你就弄得家宅不宁,让下人们,让外面的人看笑话,你的那点小心思,都收了吧!”
说到这里老太太有些气不顺,喘了几下,旁边的周嬷嬷忙躬身下去帮老太太抚背顺气。
杨氏心知老太太是真动了气,这些话也戳没了杨氏全部的骨气。当年她可是凭着厚脸皮的骨气踏进温家大门的。如今脸皮一点点被老太太撕破,她也没脸了。
“媳妇知错了,之前都是媳妇心胸狭窄,婉婉一回来就让她受了委屈,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温妤和温荣也是任性了些,儿媳也罚了他们,请您不要责怪他们。”
老太太差点翻了白眼,她倒是会把自己的一双儿女摘干净。
杨氏说完看老太太没说话,便做起可怜的模样,大颗大颗的滚着珍珠泪,她本就长得娇弱,一掉眼泪就是一副柔风弱骨的模样,感觉马上要倒了。老太太最讨厌她这幅模样,偏她这一套最能对付她那混账儿子。
真是作孽!
想到这里便更加厌恶起她来:“行了,我可看不惯你这套!温妤和温荣你要是管教不好,就送到我院里来,亲自管教一阵子。”
老太太坦坦荡荡惯了,向来就是个直率的人,最不会拐弯抹角的说话,天生的直性子,对讨厌的人说话从来不留情面,而且管家严律,说一不二。
要是让老太太来管教指不定会受什么严苛的责罚,做母亲的总归是心疼自己儿女的。
于是杨氏立马回到:“媳妇回去一定严厉管教温妤和温荣,定不会忘了母亲的教导。”
温老太太: “温婉刚回家,她是温家的嫡女。又在外祖家养了这许多年,她母亲早早去世,她是受了委屈的。从今往后我希望温家不要让她再受任何委屈。”
杨氏忙应到:“媳妇谨遵教诲。”
该说的话说完了,温老太太顿时觉得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了。朝旁边丫鬟招了招手,示意把杨氏扶起来,又对身边的周嬷嬷说到:
“让人请二小姐过来,就说祖母想她了,让她过来陪祖母说说话。”
温老太太说完看了一眼杨氏,说道:
“回去吧,记住我今天说的话,你要是觉得温家女主人的位置太好坐了,我也不介意给你找点事做!”
杨氏听完这话,周身都起了寒意,她这辈子已经锁死在温家,她必须坐稳温家女主人的位置。
在老太太这里跪了大半天,起来的时候险些站不稳。脑子里回荡着老太太的话。她明白,哪怕她再不甘心也要好好待温婉,不然她这个温家的女主人就不要当了。
黄昏淡去,渐入夜。
今日温婉被温老太太请来陪她一起吃晚饭,老太太这里的饭菜倒是很合她的胃口。
她回到温家的第一天,沈姑姑就给她仔细的介绍了温家的所有人。在介绍温老太太的时候,沈姑姑是这样给她说的:年少的时候做过女将军,在战场上杀过敌,立过功,曾是全京都女子崇拜的巾帼女将。还有就是小时候温婉性格顽劣常常被祖母罚跪祠堂。
可现在温婉怎么也不能把面前这位慈祥的老太太和曾经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女将军联系起来。
于是好奇的问道:“祖母,您以前真的上过战场杀过敌吗?”
温老太太没想到这丫头会突然问起她年少时候的事,愣了一下。
不过须臾的功夫又恢复到往日的模样,时间太久或许连她自己都忘记了。
“那是我年少时候的事了,那时我的父亲还是驻守边关的将领,我小时候的性格像个男孩子从小就跟着哥哥们在军营里长大,也学到了很多打架的本领,再大些的时候跟着哥哥们也上过几回战场,杀过几个敌人,周围人打趣我才送了一个女将军的名号给我,那时的我活得很洒脱肆意。”
说完这些温婉明显能从老太太眼里看到从前的骄傲。
这一刻不得不让她也崇拜起了老太太,她曾有过肆意洒脱的少女年华,在人生最美好的日子里闪过光。
“他们说我小时候性格顽劣,总是被祖母罚跪祠堂。”
温老太太笑着说到:“你小时候确实顽劣,罚你跪祠堂也没见你长记性。”
说完就用筷子轻轻敲了一下温婉的脑袋。
温婉摸了摸自己的头,故意做起了委屈状。
如果把之前的那些糟心事都忘了的话,这一顿饭两个人绝对是吃得非常愉快的。
一顿饭吃完,温老太太又拉着温婉陪她说话。
本以为一顿轻松的晚饭吃过,老太太就放她回去,没想到又被老太太留下来陪聊,温婉就知道今天这饭不是白吃的。
温老太太拉着温婉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看得温婉浑身不自在,她不喜欢被人像看一件完美的艺术品一样看着,毫无生命可言。
“你啊还是长得最像你的母亲,只有这一双眼睛长得像你的父亲。”
温老太太是第二个说她眼睛长得像父亲的人,她的身体里终归还是有父亲的印记。
而她的母亲那个曾短暂到过温婉生命里至亲的人,她已记不清她的模样了。可只要提起母亲,温婉就觉得眼睛会发酸,心也跟着发酸。
温老太太心疼地摸了摸温婉的头,继续说道:“说起你的母亲当年也是十里八乡都找不出的才色双绝的江南美人儿,只可惜嫁给你父亲之后福薄,早早就生病去世了。”
说到这里时温老太太不免伤感,面露惋惜之色,对于温婉的母亲她真的是觉得内疚的。
温婉说道:“他们都说母亲嫁了一个好夫君,可我却从来没有看到母亲笑过。”
温老太太叹了一口气。
“当年两家世交,两家父母一起商量给你的父亲和母亲订下了婚约,本想成就一段好姻缘的,没想到是我们错了,做下了一段孽缘。”
“等我们发现你父亲和你母亲的结合是个错误的时候,一切都不能挽救,你的母亲已经嫁给了你的父亲。本来以为只要相处久了你父亲和母亲是会有感情的,没想到你父亲执拗,硬娶了杨氏入门,那些年你母亲确实委屈了。”
“男婚女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以为两个人生活在一起会像我和你祖父那样,相敬如宾,夫唱妇随,却不知是我命好,遇见的是你祖父,感情的事也要看命。”
“婉婉,上一辈的错已不可挽回,祖母只希望你以后放下心中的怨恨,开开心心地活着。”
听祖母说完这些话,温婉心中释然了几分,但有些伤痕终究是抹不平了。
人如果总把自己活在过去的痛苦当中,那就会把自己永远困住在痛苦的漩涡里。人何必自我困顿,徒增烦恼。
她想了一会,喃喃道:“这些都不重要了。”
温老太太又继续说到:
“我知道你得疫病的事,你定是怨恨我们的。婉婉你莫怪祖母和你父亲狠心,当时那个情况,我们不能拿温家所有人的命去赌。我们没想到你回来的路上会染疫病,京都当时收到消息,感染疫病的村镇,在一夜之间都被处理消失了,京都人人闻疫色变。你怨我们也好,恨我们也罢,都是我们的错,如今你好好的回来了,你还是温家的二小姐,温家也定会视若珍宝的待你。”
温婉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她知道人都是自私的,她不能强迫所有的人爱自己,就像现在一样,她不能怨恨所有人,因为他们都有自己的理由,只不过是自己被拿出来做了选择。
“婉婉都知道,我都明白的。”
瞧着温婉在她面前也不像前两天传得那样凶神恶煞,无理取闹的样子,知道她还是识大体的,在恶人面前不做弱者,懂得反抗,嫁人了也不会让人欺负。温家的姑娘这点血性还是要有的。
温老太太说完这些话心情好了很多,然后想了一会说道:“你的婚事你应该知道了吧,崔公子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是个不错的夫婿人选,说起来这门亲事还是你母亲在的时候和崔家定的娃娃亲呢。”
今天温婉才知道原来这门亲事是母亲在的时候帮自己定的,她的母亲一定是希望她幸福的。
“婉婉的婚事全凭祖母和父亲做主。”温婉知道她总有一天要嫁人,如果她不能自由选择自己的夫君,那么她就嫁给母亲给她选择的夫君吧。不嫁人她也不能在温家待一辈子。外祖年事已高,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也护不了温婉一辈子,她总要选择一条路给自己走。
“你的母亲走得早,你出嫁,祖母会给你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的,定会让你风风光光嫁人的,让你的夫婿永远珍视你。”
说到嫁人这件事,温婉就莫名感到紧张,听完这些难免面红耳赤。
这晚他们祖孙二人说了很多很多的话,一直到深夜。
晚上做梦的时候,她居然梦见了自己的未婚夫。
“你好!未婚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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