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逃亡

永安七年,帝星飘摇。

三载大旱,赤地千里,黄河两岸饿殍相枕,流寇肆虐,各地义军揭竿而起,大燕摇摇欲坠,已显颓败之象。

是夜,江南陆宅后院。

“云初,现在收拾东西立刻走。”

妇人的声音压得极低,神色焦灼:“那张阎王……点名要你。”

陆云初握着茶盏的手指一紧,抬头露出一张惊心动魄的脸。

“哪个张阎王?”

“还能有谁!”妇人急得额角冒汗,“便是那号称‘不屠尽江南不收刀’的张献!他麾下谋士前日在宴席上见了你一面,今日聘礼就抬到了府门外!”

她深吸一口气,面露不忍:“那张献是什么人?出身流寇,杀人如麻,前头三房夫人没一个活过半年。他若得了你,新鲜劲儿一过,只怕……”

只怕是红颜薄命,尸骨无存。

后面的话她没说,但陆云初听懂了。她并非不谙世事的深闺少女,她太清楚,在这乱世,没有自保能力的美丽,就是最大的原罪。

穿来的这三个月,她已竭力低调行事,却不想终究躲不过。

没错,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三个月前,她还是个在写字楼里熬夜加班的社畜,一觉醒来就成了与自己同名同姓的乱世贵女。更可怕的是,这个“大燕朝”在史书上根本无迹可寻。最初她也曾幻想过凭借现代知识大展拳脚,直到那夜——

叛军攻城,火光冲天。一颗头颅滚落到她脚边,瞪大的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她。若不是守军及时带兵回援,她早就成了刀下亡魂。

自那以后,她夜夜惊梦。

虽然不知道她为何而来,但既然已经成了陆氏之女,她自当肩负起她的责任。

没死最好,万一死了,说不定她还能回去。

怎么看都不亏。

陆云初拭去妇人眼角的泪水,安慰道:“无论是土匪还是草寇,左右他就是个人,既是人又有何可惧?母亲不必为我忧心,若舍我一人能全黎州百姓,也是功德一件。”

妇人,也就是陆云初的母亲,闻言止不住摇头,泪流满面。她如何忍心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走进火坑。

“你且听话,如今皇权衰落,军心涣散,你父亲……拗不过,已快顶不住了。”她闭了闭眼,“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路——你立刻启程去燕都,找崔家完婚。”

清河崔氏,门第之冠。纵使日后战火再起,有崔家作保,至少能给她个安身之地。

“可崔家……还会认这门亲吗?”她轻声问。

现如今江南沦陷,陆家式微,早已不是当年能与崔氏平起平坐的门第。

“婚书犹在!崔家若是悔婚,天下人的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他!”陆母语气激动,随即又颓然道,“总好过……落入那张阎王之手。云初,崔珩年少有为,总归是个正经出身,你去了,至少有崔氏一族在背后护着,纵使崔家不认,也比落在那匪贼手里强。”

是了。陆云初垂下眼帘。

一边是暴虐变态的流寇无赖,一边是绵延百年的名门世族。

这根本不用选择。

“好。”她不再拒绝,“我去。”

与其留在这里沦为玩物,不如西上去那燕都赌一个可能。

总归,不会更差了。

陆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他风尘仆仆,将手中的玉佩交给她。

“这是十年前我与崔氏交换的信物,日前我已向他修书一封,道明事情的来龙去脉,望他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多照拂照拂你。”

“迟则生变,路引我已经办好了,你今晚就走吧。”说完,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儒雅的面容上骤然添了一丝颓意,苍老了许多。

陆云初眼眶一红:“父亲……”

她虽然并非原主,但也明白这个节点放她离开,他需要背负多大的压力。

“莫要哭泣,莫要犹豫,今时已不同往日,黎州兵败已成定局,这不是你能左右得了的。如今优势尽在起义军,我们如何判定他们是否能信守承诺。”

“五十万条人命放在你一个人身上,太重了。”

陆父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像她记忆中父亲曾经的模样。

陆云初泪如雨下,泣不成声:“若我此刻离开,那爹娘又该如何自处?”

离开容易,留下的人又该如何自处呢?何况他还是刺史,却徇私放走了她,又要如何去面对这一城怒火呢?

“这你无须担忧,只尽快离开这里,如今你的身份已不同往日,过去后需得收敛起你的性子,若是……若是能留在燕都便再好不过了。”

他幽幽叹了一口气,神色怅惘。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燕气数已尽,纵使留在燕都又能如何,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乱世倾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崔珩我已打听过了,学识容貌均为一等,性子虽然冷了些,但家风清正,想来日后不会委屈了你,你过去,切记低调行事。”

“这天下虽一时稳定不下来,但崔家百年世家,护住一个你应该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她还想说话,却被陆母拦住。

陆母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看着这张自己曾无数次对其他妇人炫耀过的出挑容颜,眼眶又忍不住红了。

“娘真后悔给你生了这副容貌,以往还好,可如今天下将乱,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这副容貌若不找个靠得住的,又要如何活下去呢?”

是了,在这朝不保夕的乱世,这样一张脸若是没有足够的实力庇佑,势必会落得红颜薄命的下场。

“记住了,此去燕都,莫再回头。”

子时刚过,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停在陆宅后门。

陆母将包袱塞入她手中:“里面有银票和碎银,还有一份路引。寅时三刻,有一艘运送军需的官船会借道西上,泊在城西码头,督运的刘参将答应捎你一程,切勿延误了!”

陆云初点头,她明白,多留一刻,便多一分被那张阎王察觉的危险,也会多拖累他们一分。

她不再犹豫,与贴身侍女采薇在暗卫的护送下,融入夜色。

如今战事频发,官船破旧失修,无人打理,弥漫着一股浓郁刺鼻的腥气。

担心身份暴露,陆云初只能和侍女挤在诸多货箱之间,她靠在角落,听着船舷外哗哗的水声,心绪难平。

侍女采薇以为她还在担心张阎王追上来,揽着她安慰道。

“小姐被怕,我们很快就到燕都了,他们不会过来了。”

可去燕都的路哪有那么好走。

官船沿河西上,船行六日,方才勉强抵达兴州地界。

陆云初回首南望,来路已隐在苍茫水色之后,黎州的轮廓再不可见。她心头仿佛被什么轻轻剜去一块,空落落得让人发慌。

从此便是孤身一人,前路未卜,归期渺茫。

行至云州水域时,船身猛地一晃,只见数艘快船从两侧疾冲而出,横拦船头,船上立着几个持刀的男子。

“是水匪?还是……”采薇声音发颤,紧紧抓住陆云初的手臂。

陆云初心头一紧,脑中瞬间闪过张献那张狰狞的面孔。

莫非是张献的人追来了?

两名暗卫已悄然握紧了刀柄,将她护在身后。

所幸,只是水寨水匪借机敛财,那伙人盘查一番,索要了些钱财便放行了。

虚惊一场,陆云初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她当机立断:“这水路怕是不太平了,我们下一处码头便下船,改走陆路。”

陆路远比水路更加难走。前往京都的主官道日前已被一股流窜的山匪占据,安全起见,他们只能先绕行西边的栖霞山小路,虽要多费几日脚程,却是眼下唯一的生路。

如今她们身份敏感,身上的官船凭证已不敢再用,身上携带的银钱又多为大额银票,莫说在这等荒僻小镇,便是寻常州府也难找兑。

陆云初沉吟片刻,从包裹中取出一枚双螭纹佩。玉佩质地温润,雕着精致的螭龙纹样,是原身及笄时所得的礼物,不算过于贵重,眼下这等情势,用它来换取盘缠再合适不过了。

如今镇上仍开着的铺子本就不多,当铺更是只余这一家独大。

掌柜的是个穿着半旧儒衫的中年文士,眼神里透着生意人特有的精明,他接过玉佩,细细打量,目光又在低垂着头、将脸遮得严严实实的陆云初身上转了一圈。

“玉质尚可,雕工也算细致,只是眼下这时节,玉佩这等物件最是不值钱。”他慢悠悠开口,伸出三根手指:“三十两,死当。”

采薇顿时急了:“这玉佩至少值百两!你……”

陆云初轻轻拉住她,摇了摇头。她不欲节外生枝,只想尽快换得银钱离开这是非之地。

“五十两,只要碎银,掌柜的行个方便。”

那掌柜刚要压价,一个清朗带笑的声音自门外响起:“陈掌柜,你这价压得,可有些不地道了。”

陆云初闻言回头,只见一锦衣公子摇着一把紫竹骨扇步入店内。他看上去约莫二十出头,容貌昳丽,眉眼风流,通身气度与这破败小镇格格不入。

他目光在陆云初蒙着面纱的脸上停留一瞬,随即落在那枚玉佩上。

“这枚双螭纹佩,玉质温润,刀法古拙,用的是上好的于阗籽料,陈掌柜,你出价未免辱没了这方美玉。”

他转而看向掌柜,笑容不变,语气却淡了几分:“一百二十两,市价如此,童叟无欺。”

陈掌柜面色一变,似是对这公子颇为忌惮,讷讷不敢再多言。

那公子这才看向陆云初,温言道:“姑娘这块玉,触手生温,是块难得的好玉。若急于周转,在下愿按此价购入。”

他顿了顿,随即取出一张名帖与银钱一并递过,目光清正,并无半分轻佻,“玉石有灵,若他日姑娘想赎回,可随时来沈氏商行寻我。”

沈氏商行?陆云初心头一动,那是大燕横跨南北、声名极盛的第一商号。

传闻这商行不仅富可敌国,更掌控着大燕七成的漕运,连边关军需也多有仰仗其调度。

这样一个人物,为何会出现在这个破落小镇?

陆云初心生警惕,不敢多言,接过银钱与名帖,便带着采薇几人匆匆离开。

因此也没看到她走后,那位锦衣公子望着她的背影,嘴角缓缓漾开笑意。

“江南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猫爪][猫爪][猫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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