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菀迎来了在东宫的一段松快日子，每日清晨例行去李玄照处陪笑脸，目送李玄照冷脸离去后，一整个白日都属于她自己。

林菀觉得这样的日子好极了，真希望能一直保持下去。

前世她给裴炎做妾时，要时刻应对崔滢明里暗里的刁钻，又要面对齐国公府中众人的鄙夷嘲讽，还要想方设法的向裴炎献媚，以求得他对她的庇护。

她如此汲汲营营，几乎没有过过一天舒爽日子，只求能在府中安稳度日，却依旧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前世苦苦渴求的安稳日子，竟以这种戏剧般的方式短暂的实现，林菀一时心情复杂。

只是她内心深刻的明白，这日子虽然好，却不长久，更不可沉溺。

李玄照虽说迟迟没有娶太子妃，但是前世她快死的时候，他可是已经快登基了，迟早也是要大婚的。

她前世做勋贵人家的妾尚且如此疲惫，若一直跟着李玄照，待他登基后，便要进入后宫。

宫墙深深，沾上权力的后宫争斗更是残酷。

她一介无依无靠的孤女，再卷入其中又能活过几时？若果真殒命，她还能有这等好运气重来一次吗？

这条路想想就觉得可怕，林菀本能的畏惧。

她这些年没有丢下阿娘教她的酿造酒水的手艺，日后靠着自己开一家小小的酒肆，想必能过的好。

她本就不属于这等煊赫门楣，只盼日后能自己过上逍遥日子，再不用这样费尽心机的寻生路。

心中这样打算着，林菀面上却丝毫不显，面对婢女们的长吁短叹，她亦是愁容满面，好似真的因为被太子冷落而忧愁。

她还得装几日，若是再过几日李玄照依旧如此冷待她，她便可以顺理成章的装作心灰意冷的模样，不用再凑上前了。

这日清晨，林菀恭敬垂眸，送走依旧对她冷脸以待的李玄照，心中松了口气。

身侧的绿柳面色焦急：“娘子，殿下一连几日都未消气，娘子需得想想办法……”

林菀能想什么办法？她巴不得这样的日子越久越好呢。

只是面上还是要做做样子，思虑片刻，她心中不由得一动。

林菀素手执笔，挥手写下众多酿酒原料，着人为她取来。

绿柳不解：“东宫什么酒水没有，娘子作甚要亲手做？”

林菀脸颊微红，轻轻道：“我亲手酿制的酒水，自是与旁的不同，这般亲手酿成佳酿奉与殿下，惟愿殿下知晓我的情意。”

众人恍然，原是要亲手酿制美酒争宠，于是自然极力配合。

这等心思倒是精巧，还未听闻宫中又其他人这般做过呢。

不过片刻，林菀面前便已经摆满酿酒所需的食材，很多甚至是如今坊市中极难买到的稀罕物。

林菀心中喜悦，来回翻看，心中满意。

在齐国公府可不会有这般多的食材供她挑拣，这些年她都是因地制宜，有什么便酿什么，来来回回就那几样。阿娘告知她的很多酿酒方子，因为缺少材料而不能动手，这么多年过去后，她都快要忘了。

如今既然有条件，合该好好利用一番，锻炼下生疏的技艺，如此等日后离了东宫，也还能有一技之长傍身。

林菀谢绝婢女的帮衬，换了身窄袖素净衣衫，净手后亲自将陶瓷器具一一洗净，又用细纱布仔细擦干，放在太阳下暴晒。

她仔细回想片刻，将酿制步骤一一写下，牢牢记在心里，然后拿起庵摩勒、诃梨勒，毗梨勒，一一去掉核，各取三两，用碓捣成麻豆大小，然后往里面加入一斗的白蜜和二斗新鲜取出的水,搅拌均匀。之后,将其倒入一个干净的五斗大的瓮中,再加入刚才制备的三勒粉末,继续搅拌均匀，随即用多层油纸封密。①

这么一折腾，日头眼看就要西斜，林菀擦擦额间汗珠，嘱咐绿柳记得提醒她，三日后还要打开陶器继续接下来的步骤。

绿柳被林菀这番精细的操作叹服，想到了什么，又欲言又止。

“林娘子，这三勒浆要三十日方成，未免也太久了吧……”

总不能这三十日就这样干等着吧！

林菀正在期待之后的酒成，听了这话才反应过来，如此两手空空确实不太好。

眼看夕阳下沉，天色越发晚了，如今再做其他的也来不及，于是着人拿来刻刀与龙脑香。

红泥小火炉里火焰正旺，上方的酒壶咕噜噜作响，屋内顿时酒香四溢。

林菀一手握刻刀，手脚麻利的用刻刀将龙脑香刻成活灵活现的小鱼模样。

她把玩着手中惟妙惟肖的鱼儿，满意的点头，随手将之扔进面前已然沸腾的酒壶中。

“殿下忙于朝政，夜间合该放松些，待殿下归来，尔等将此酒奉与殿下。”

绿柳劝她：“林娘子，此酒甚烈，殿下一人独酌未免无趣，不如娘子前去侍奉左右……”

美人美酒相伴，才是邀宠的正确方式啊！

林菀不想去，清晨受冷脸也就罢了，怎么晚上还要去自讨苦吃？

奈何架不住身侧人都在劝，又实在没理由推脱，她只得捧着酒壶在李玄照寝殿外等候。

李玄照夜间归来时，便看到一身素衣的林菀，正捧着热气腾腾的酒壶站在寝殿前，正一脸惊喜的看着他。

“殿下回来了。”

她笑着就要凑上前，却依旧得到李玄照的冷脸以对。

林菀不以为意，捧着酒壶就要跟着李玄照一起进寝殿，却被左右侍从拦下。

“林娘子止步。”

林菀望着李玄照头也不回的背影，立时泪意上涌，哽咽：“妾知错了，殿下原谅妾这一次吧……”

李玄照充耳不闻，身影逐渐消失在寝殿中。

林菀哭哭啼啼了好一会，终于止住哭声，擦了擦眼泪，抱紧怀中的酒壶，低着头就要往回走。

“林娘子留步！”

听到有人喊她，林菀脊背一僵，方才放松的心弦又紧绷起来。

她面上表情未变，眼眸含泪，缓缓转过身，却见是李玄照身边服侍的太子家令。

家令笑着道：“林娘子可是亲自做了鱼儿酒奉与郎君，怎么这就走了？”

林菀愣住，“殿下不是……”

李玄照不是明摆着拒绝她靠近吗？

家令道：“郎君正在气头，自是不愿林娘子近身，只是酒水却是无碍，林娘子将酒壶留下吧。”

林菀：“……”那他分的还怪清勒！

.

家令将尚有热气的鱼儿酒奉到李玄照跟前，道：“郎君，此乃林娘子亲手所制鱼儿酒，郎君可要尝尝？”

辛辣的酒气与沉闷的龙脑香混合在一起，闻着便让人额间生汗，李玄照不禁微微皱眉。

家令又道：“林娘子白日还酿制了更温和的三勒浆，三十日后方可得，届时必要献给郎君。”

李玄照“呵”一声，讽刺道：“她这时倒殷勤。”

家令陪笑，道：“林娘子年幼，处事不妥当。郎君冷落她这些时日，想必她心中惶恐。”

李玄照没有回应，只是瞧着面前热气腾腾的酒壶，眼神幽幽。

家令很有眼色的为他斟上一盏，又劝：“林娘子一片心意，郎君便尝尝。”

李玄照沉默半晌，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醇厚辛辣的口感在口中绽开，确实是香浓好酒。

李玄照挑眉，道：“长在国公府第的小娘子，竟有这般心思，令人惊奇……”

林菀是被齐国公夫人收养的孤女，有这等市井妇人讨生活的手艺，倒是可以理解。

想到这里，李玄照又想到齐国公裴稷。

裴稷在漠北战事上沉默不言，生怕日后圣人怪罪，却在太子妃的选聘上上蹿下跳，今日还凑到他跟前说些“亲上加亲”的空话。

不愿担责任与他政见统一，好处却想一把抓？

送来林菀这样的美人犹自不够，还要霸占太子妃之位，妄图皇后只出在他家？

李玄照再次“呵”一声冷笑，又喝了两盏酒水，自去歇息不提。

不知是不是因为酒水甚烈的缘故，李玄照睡得甚好，堪称一.夜黑甜。

春闱在即，漠北战事又起，圣人不管事，政务一股脑的都交由李玄照打理。

他繁忙多日，已经很久没有睡那么好了。

侍奉在侧的侍从又惊又喜，将之报给家令。

家令找到林菀，要求她每日都亲手做些汤汤水水送予李玄照。

林菀愣住，看着笑意吟吟的家令，不敢置信的道：“殿下不是不愿妾近身……”

家令笑道：“林娘子好手艺，深得郎君之意，还得恭喜娘子。”

“难得郎君喜爱娘子手艺，此为娘子大幸。娘子需得加把劲，想必过不了多少时日，郎君便会消气，重新宠爱娘子。”

林菀只得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尬笑着送走家令。

婢女们惊喜的围上来，“林娘子大喜！”

“林娘子可得好好把握这次机会！”

林菀彻底麻了，只得尬笑着应对一切。

不是吧，她做了什么？

今日虽然忙碌，但是成果要三十日后才能揭晓，奉给李玄照的鱼儿酒是庖厨给她端来的现成的，她不过敷衍的雕刻个小鱼罢了。

这样都行？

李玄照也太好哄了吧！

林菀：不敢置信∑( 口 ||

①三勒浆酒的做法出自唐末五代初韩鄂的《四时纂要》：“造三勒浆：诃梨勒、毗梨勒、菴摩勒，已上并和核用，各三大两。捣如麻豆大，不用细。以白蜜一斗，新汲水二斗，熟调，投干净五斗瓮中，即下三勒末，搅和匀。数重纸密封。三四日开，更搅。以干净帛拭去汗。候发定，即止。但密封。此月一日合，满三十日即成。”

②鱼儿酒记载于《清异录》，据闻唐代文人裴度，常常用鱼儿酒待客。“沸酒一盏，投一鱼其中。”鱼儿酒并不限制酒的种类，投了小鱼的酒就叫鱼儿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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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