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无岐挑眉，修长白皙的手掌在她眼前晃了一下，促狭含笑，“怎么，看痴了？”

裴纤昧回过神来轻轻摇头，然后又蹙了眉心点头。

宣无岐似乎极为满意她的反应，嘴角弯起的弧度越发加深，“带你去个地方可好？”

话音一落，他不等她回答就一把拉着她的手腕便朝人群疏疏落落处走去，匆匆甩掉了身后的嘈杂人声和浮光掠影。

宣无岐大步流星，银线云纹勾勒的黑靴在黑红色袍角下飞速变换，裴纤昧只能提裙小跑起来，防止被他带得跌落，“表哥，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或许是良辰吉日选的好，今日一整天舒朗明媚，未曾有过风雪，青石板面积雪微融，略显湿滑，裴纤昧不小心踩到绣鞋踉跄了一下，惊得鬓间珠影颤动不安。

宣无岐眼疾手快，一手扶住她的腰肢带到身边，一手则按停她晃悠的步摇，蓦然弯唇，“慢点跑，你急什么，不怕摔着？”

裴纤昧微白着小脸，有些无措和委屈，“分明是你拉着我跑的。”

“那我慢点。”他妥协了，迁就着她的步伐频率小跑起来。

两人在廊庑间跑动，裙袂纠缠飞扬，不肖一盏茶的工夫就到了一个隐秘的墙角，裴纤昧抬起头，仰望着上面凝着的透明冰锥，眼里流露出困惑，“表哥，你为何要带我来这里？”

“抱紧我。”

宣无岐忽然出声，裴纤昧讶然抬头，目光与他相触的刹那，腰间猝然袭上一只大手带着她飞了起来，她猝不及防倒入他的怀里。

等坐在冰凉窄细的墙沿上时，裴纤昧才意识到此刻身在何处，心里骤然慌乱，身子重心偏离竟然向后倒去。

她睁大一双琥珀眼，惊慌失措地抓紧身边之人的胳膊，嘴里溢出惊呼，“表哥救我——”

宣无岐搂上她的后腰捞了回来，盯着手肘处皱乱的衣衫，唇边延出一抹玩味笑意，“这么胆小？这墙还没有树高呢，要是带你去树上，岂不是直接晕了过去？”

这般想着，他不禁好奇，她是不是会真的晕过去了？

裴纤昧头脑有些晕眩，告诉自己不要看下面，可越是这样心理暗示，眼睛越发不可控制地往下瞟，只能闭着眼睛攥紧他的衣袍，质问道：“你为何要带我来这里？”

“哟，不叫表哥了？刚才不是还叫的挺欢的吗？”宣无岐眉梢轻轻扬起，眼里打趣意味甚浓。

裴纤昧皱着眉头，双腿发软，手指打颤地扯了扯，“我要下去，你快放我下去。”

宣无岐仿佛看出她的害怕和恐惧，不怀好意地慢慢抽出手臂，饶有趣味地盯着她越来越慌乱的神色，“裴昧娘，你那日不是问我为何冬日爬树吗？”

裴纤昧双脚离地没有支撑，只能扣紧脚趾贴着墙面，他的话在耳边囫囵一过，没有听清，“什么？”

宣无岐抽出两只手，吓得她手忙脚乱地胡抓，再次抓紧他的小臂，而他却双手捧起了她的脸，朝某个方向掰过去，语调温柔的不像话，“睁开眼睛，别看下面，看那边。”

他的声音好似带着无来由的蛊惑，引诱裴纤昧鬼使神差地睁眼，跟随他摆动的方向看去，眼帘里顿时映入烛光通明的明国公府。

此处比方才的高台更高，所见之处人群建筑一览无余。

裴纤昧看见了略有醉意步履紊乱的裴素仍在席间敬酒，也看见华服锦衣的老爷夫人和公子小姐谈笑风生。

宣无岐缓慢转动，“再看那边。”

也许是他的声音具有安抚力，裴纤昧心里渐渐镇定了些，可手指依旧紧紧攥着，微微泛白，“那里好像是父亲母亲所在的逢青阁。”

“嗯。”宣无岐点头，眼里闪着不明意味的光，突如其来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只有站在最高处，才能窥见最全貌，才能知己知彼，胸有成竹。”

裴纤昧有些意外他的言语，此时的他显得几分正经，褪去了轻佻，难掩惊讶道：“为何你要与我说这些？”

宣无岐倏地弯唇，收回了手，余下的一只悄无声息虚虚搭在她的后腰，以防万一，“不是你问我吗？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喽。”

转瞬之间，他又恢复了片刻前的吊儿郎当，仿佛方才只是她的错觉。

垂眸思绪时，裴纤昧不经意瞥见一处红灯廊檐下缓缓而行的青色身影，鹤骨松姿，疏风冷月，是正厅匆匆见过一面的裴循。

他手里拿着一本泛黄的书册，隔得太远看不清封面上的字，绕了几个弯后径直走向一位蓄着长须、气度温文儒雅的中年男人。

两人动着唇不知在说些什么，须臾后裴循双手呈出那本书，看起来郑重无比，而那中年男人则捋了捋长须颔首，收回袖间。

宣无岐顺着裴纤昧的眼神看过去，伸出修长的指尖一一指着，悉心解释，“那位是咱们燕京享誉盛名的探花郎，也就是你哥哥，另一位则是当今陛下的老师苏太师，同时，也是裴循的老师。”

裴纤昧有些疑惑，“若我没有记错的话，陛下今年已年近五十，为何会与哥哥师承同门？”

说到这里，宣无岐好似打开了话匣子，侃侃而谈，“当然是因为裴循天资聪颖，智多近妖呗，他**岁时在国子监崭露头角，把那些号称满腹经纶、学富五车的学生怼得哑口无言，迂腐陈旧的老古板一眼就看中了他，说要裴循做他门下的最后一位弟子。”

裴纤昧盯着月色烛火交界处的裴循，泠泠清冷的光和艳艳明黄的火，在他身上投出泾渭分明的两面。

她由衷地感叹出声，“哥哥好厉害。”

宣无岐一听，嘴角立即耷拉下来，眉眼里都是不开心，“古有刘备三顾茅庐，今有太师三登裴府，在他的不懈坚持下，裴循终于愿意成为他的学生，苏太师授业解惑十年，成功教出了一个循规蹈矩的小古板。”

说到最后一句，他刻意加重了语气。

口吻听起来实在不像夸赞，裴纤昧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宣无岐心里隐有愠怒，以手隔空挡住她的双眼，显得气急败坏，“不许看了。”

裴纤昧只觉得莫名其妙，刚刚是他要她看的，如今又突然不让看了，这人真是说一出是一出。

她抬起手想要拉下眼前的遮挡物，却被某人瞬息捂住双眼，黑暗立时袭来，她顿时便要推搡开。

然而裴纤昧忘了此时正在墙上坐着，一个不慎就瞬间失衡，迎面俯地冲去。

宣无岐也没想到，神色立马一正，勾住她的腰肢又捞了回来，不禁弯唇失笑，“裴昧娘，刚才是后面，现在是前面，合着就非得掉下去呗？”

裴纤昧两颊涨得绯红，也不只是因为骤然头朝下血液倒流，还是被他这句话弄得羞恼，“你快把我放下去。”

*

似是感知到某个方向的视线，裴循忽然抬起眼睫看了过去，立即看见墙头并肩而坐的裴纤昧和宣无岐。

之所以能准确无误地认出两人，是因为他不久前在正厅见到了裴纤昧，而宣无岐则是一如既往喜欢爬树翻墙的行为作风，加上一身妖冶的红衣，想认不出来都难。

苏太师看见他的不专心，浓眉微蹙，立时停下了说辞，“循儿，你在看什么？”

裴循淡然收回眼神，“没什么。”

“为师让你去国子监考察历练一个月，你可有意见？”

裴循眉目平淡，“没有。”

苏太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循儿，业精于勤荒于嬉，等你个月过去，你在翰林院的位置便能坐稳，职位也能稳步上升，届时，陛下的身边必然有你一席之地。”

天子太师一职虽是虚职无实权，但德高望重，挑李满天下，朝廷命官见了都要给三分颜面，有他出面牵线，加上裴循自身实力过硬，官至内阁丞相只是时间的问题。

苏太师对这个自己求来的弟子可是颇为重视，用心良苦，是以多多叮嘱了些。

裴循颔首，“老师，循儿明白。”

苏太师满意地捋须，“嗯，时辰不早了，为师也先回府了。”

“循儿送老师。”

*

这厢裴纤昧好说歹说，宣无岐充耳不闻，反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她跳下墙，动作干脆利落，随后站在雪面上慢悠悠地伸出双手，“来吧，你跳下来。”

裴纤昧紧紧扒着墙沿，有些恼怒他的捉弄，“宣无岐，你……”

他眉梢眼尾猝然挑了起来，仰着头与她四目相对，笑意邪肆，“别怕，昧娘，有我在呢，我会接住你。”

裴纤昧攥得指尖发白，施了粉黛的面容也苍白了几分，心里挣扎不已，这一跳下去，若是不小心是要摔断腿的。

真不明白为何他们都那么爱爬墙，年少在江南季家的时候，也会有隔壁调皮捣蛋的人爬上墙头，三番四次诱导她和他们一起玩。

虽然她也有孩童心性，但到底不敢拿生命开玩笑，毕竟有一次一个比较肥胖的男童便是不慎掉了下去，摔折了腿，躺在床榻上养了几个月才有所好转。

裴纤昧平时染了风寒，季吟舒就食不下咽，寝不能安，若是再和他们一起胡闹弄出个意外，恐怕情况会更严重。

她不想让她担心，久而久之，便喜爱待在安静的地方。

宣无岐见她忽然沉默，以为她已然怕到不敢出声，遂又爬上墙头，将她的双手放在腰上，“我带你下去。”

“你们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