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耳熟的声音,果然,顾平宁掀开帘子,看到的正是身骑高马笑容明朗的六皇子。
顾平宁在哥哥耳边提点一句,顾含光抱拳躬身,歉意道:“见过六皇子殿下,陛下急召,本不该拖延,但家妹身体不适,可否让在下先送她回府?”
蔺耀阳回想起那个乖乖巧巧娇滴滴窝在轮椅里的小姑娘,停顿半刻,然后挥手道:“顾公子赶快进宫吧,我帮你把妹妹安安稳稳送回顾府。”
话说到这份上,顾含光不好再推迟,用眼神示意顾平玉,又拍了拍顾平宁的手,转身骑马离开。
顾平宁又看了马上的蔺耀阳一眼,闭眼靠在马车上休息,脑海里闪过几位皇子的背景。
当今圣上膝下还活着的皇子有四位。
其中大皇子乃先皇后所出,既是嫡子又是长子,八岁时便封了太子。三皇子生母早逝,又生有口疾,平日里深居简出。四皇子之母乃当今贵妃,不过这位皇子从小沉迷书画,是个文痴。而当今的六皇子蔺耀阳,乃是太子的同母胞弟,当年先皇后产下次子一年后便悄然病逝。陛下溺爱幼子,太子心疼幼弟,便把这个六皇子宠的不知天高地厚,整日里走马逗狗,整个盛京城都无人敢惹。
无人敢惹的蔺耀阳此时饶有兴致地盯着一身银装英姿飒爽的顾平玉,压低嗓音问道:“你就是当年那个还未及笄就打败了我皇兄的小姑娘?”
“谈不上打败,寻常切磋罢了。”
蔺耀阳兴致上来,有心打探自家皇兄年少时的糗事,刚骑马近身,就见顾平玉右手不自觉地摸上腰间的长鞭,于是灰溜溜伸手摸了摸鼻子,讪讪闭口。
一路无话,蔺耀阳自觉无趣,见顾府就在眼前,于是也没打招呼,掉马转头一溜烟走了。
顾平玉撇了撇嘴,翻身下马走到车前低声道:“阿姐,我们到家了。”
马车内没什么反应,顾平玉心里担忧,掀开帘子就见顾平宁睡的昏昏沉沉。
“阿姐,阿姐——”
顾平宁被吵的不耐烦,蔫蔫地挥了挥手,没睁开眼。
这下顾平玉再迟钝也察觉出不对劲来,伸手一探,果然摸到额头一片滚烫。
红缨也是大吃一惊,她家小姐虽说动不动就咳嗽,时不时捂胸口,可那都是装的啊,怎么会……
可不知道是装病太多次遭了报应,还是家人回京后一下子松懈下来,顾平宁这一回的病可谓是来势汹汹,高烧不退。
顾平玉着急上火,嘴角差点起了燎泡,无奈之下只得给兄长送信,求宫中赐御医。
与充满紧张气氛的顾府相比,昭武帝见完顾含光后,心情极好。
从战场上下来的翩翩公子,难得不沾杀气,反而学富五车、才思敏捷,最重要的是……这位顾府的唯一继承人,明确的表示了自己的从文之心。
“陛下您是知道的,我武功不行,打不过我家妹妹。”顾含光羞赧一笑,“因此想要参加今年的秋闱一试,若侥幸上榜,也可为我大越尽一份心力。”
“好、好!朕与子蠡相识相交四十余载,亲如手足,他为我大越镇守北境多年,此次又立下汗马功劳。现如今见他的孩子都平安长大、年少有为,朕也终于可以放心下来。”
说到这,昭武帝心里既遗憾又松快。遗憾顾子蠡这般不世战将再没有嫡系的继承人再现风姿,又放松战功高涨名望顶天的镇国将军府上,不会再出现一位惊才绝艳的少将军,来接手这三十万大军了。
这样也好,顾家镇守边境多年,在这声名顶天的关头退下来,扶持他的儿子从文,也让他好好享受盛京繁华热闹的生活。
昭武帝拉着顾含光说了不少话,甚至打算留人在宫里用膳,没想到顾府托人层层传信,说是顾家大姑娘高烧不退,病况严重,求宫中赐医。
顾含光当场变了脸色,二话不说直接跪下:“陛下,家妹身体孱弱,恳请陛下赐医。”
昭武帝面上也不好看,亲自将顾含光扶起来,宽慰道:“我这就给太医院下旨,你也别着急,先回府看看,缺什么要什么,只管跟朕说。”
顾含光磕了头,匆匆退下。
见人退出殿外,昭武帝才招人问道:“怎么回事,顾家那丫头不是刚参加了嘉娴的赏花宴,为什么会突然病重?”
赏花宴上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再加上刚回京的顾二姑娘一闹腾,随意打听就可知晓。
果然昭武帝闻言勃然大怒:“这关家怎么教的女儿,这关头上竟然蠢到对顾家的女儿出手?”
要知道他本来计划着顾家退下来后,就把关家推上这武将之首的位置。现在可好,刚立下赫赫战功的顾子蠡人还没回京,他的嫡亲女儿就被关家活生生气到病重。
这让文武百官这么看,让京城等待大军凯旋的百姓怎么看?
病重的顾平宁此刻感觉不算好,她感受不到疼痛,却觉得四肢软绵无力,整个脑袋昏昏沉沉,意识仿佛又被拉回到她十岁那年。
也是这么一场来势汹汹的高烧,等她醒来时迷迷糊糊听见阿玉在床边哭:“阿姐、阿姐以后真的不能走路了吗?”
然后是她哥哥的训斥声:“等阿宁醒来你不准在她面前提这事惹她伤心,知道了吗?”
她的爹娘还在领兵出战,她的姑姑坐在床头垂泪。
她感受不到双腿的疼痛,却知道自己从此将不能跑,不能跳,不能骑马,不能习武,她的一生,都将被困在一方轮椅之上。
此刻她又听到了自家妹妹的哭声,和她哥哥的压低的嗓音。
但曾经灰色的记忆从梦中散去,顾平宁心里转过的第一个念头却是这下要遭。这病的可不是时候,现下她哥哥妹妹必然不会相信她平常并不体弱的大实话了。
顾平宁尽力稳了稳嗓子,拿出姐姐的沉稳风范:“好了阿玉,你怎么还这么爱哭啊?”
她的声音低哑,气音虚弱,听到顾平玉的耳中却不亚于平地惊雷,一下子蹦起来叫道:“阿姐你醒啦?吓死我了呜呜呜呜——”
说完这一句她才终于听到话里的意思,抹了一把眼泪反驳道:“才不是,我从来不哭的。我受伤的时候都不掉眼泪的,不信你问哥哥。”
被点名的顾含光撇嘴。顾平玉平常确实是个流血不流泪的女汉子,只除了每次接到顾平宁的来信的时候,那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委屈模样简直让人头疼。
“好了,阿宁刚醒,你别闹她。”顾含光教训了妹妹一句,又转头道:“你高烧未退,好好休息,有不适之处一定要我说,可别、别自个儿忍着了,啊?”
这还真冤枉顾平宁了,她痛觉全失,平常身体有些什么小毛病真的不易发觉。
但为了少听念叨,顾平宁急急自救道:“我这高烧来的突然,哥哥你信我,我平常身体好得很,咳嗽什么的都是我装的,真的。”
顾含光的脸色却算不上好看:“你安静呆着。林太医刚走,说你身体底子本来就弱,忧思过重,平常小痛小病又不注意,积攒下来一朝发作,甚是凶险,需得好好养着。”
这话顾含光说起来就觉得心酸,平宁为什么体弱,为什么优思,又为什么没有好好注意身体,只要一想,顾含光就觉得心里像是有刀子在搅。
顾平宁的注重点却不在这,而是奇怪道:“怎么还惊动到太医了?”
顾平玉将她手足无措向宫中求医的过程简略说了一二,顾平宁却听得整个眉头都皱起来,想到了另一事:“爹这一次回来,是打算归还兵符归退吗?”
如果真是这样她这事闹大了也就闹大了,但如果不是,她在这风口上病的大张旗鼓,还牵扯到关家的嫡女,可就有些不是时候了。
“你别操心这些了。”顾含光说这话时不仅心疼,甚至是有些恼怒了,“家里有爹娘,再不济还有我这个做哥哥的,你只管好好把病养好,健健康康的,别再让太医说什么忧思过重了。”
平常温文尔雅的顾公子这一恼怒,可把两人惊的不轻,可还没等顾平宁开口,就听见有下人来报:“关大公子带关小姐来访。”
“哼,这关家动作倒是不慢。”
“额。”顾平宁怕她家哥哥火气正旺将人赶出去,不得不开口,“那关心闵是说了两句难听的话,但我这病,和她还真没什么大关系。”
“我知道,你好好养病,我会处理的。阿玉你看着些你姐姐。”
要说关家,在听到自家女儿和顾家大姑娘起了争执后,心里就有不详的预感。可毕竟家里就这么一个娇娇宠宠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的宝贝女儿,关心闵又坚持她都没碰到顾平宁一个手指头,因此原本也只打算备份厚礼送到顾府。
可没想到当日下午顾府就传出了顾平宁病重的消息,陛下震怒,从宫中指派太医,这事情立刻就传的沸沸扬扬。不到半日,京城里立马就有关家女儿刻意欺辱镇国将军女儿的流言传出。
镇国将军的消息这些天正是火爆的时候,现在有功之臣还未归京,他的嫡亲女儿却被人欺负到重病,京城的百姓各个义愤填膺,骂起关家来毫不口软,最后竟变成了关家嫉妒顾家,不敢对镇国将军出手,便打压他的女儿示威。
关家觉得自家很冤枉,他们家再是看不惯再是想要攻击顾家,也不至于脑残到这个时候出手啊!更何况顾平宁一个既无美名甚至腿瘸的小姑娘,打压她能伤到顾家什么,还不是白白落人口实。
可京城的百姓可不管这些,谣言汹汹,关家不得不赶紧让自家已经入仕的大儿子带着女儿上顾府赔罪来了。
顾含光素有端方公子的美名,此时见到关家兄妹倒也没有在面上为难,厚礼收了,歉言也听了,可就是不给一句准话。
关心闵从小受宠,被逼着道歉已满是腹委屈,此刻见顾含光这幅柴油不进的样子,火气噌就上来了,不管不顾道:“够了!你们顾家不要太过分!我根本就没有碰到顾平宁,她自己体弱病倒,根本就不关我的事!”
关浩州阻拦妹妹不及,只得连忙起身道歉:“顾公子,家妹还小,又被家里宠坏了,您别和她一般见识。”
“无妨。”顾含光喝了一口清茶,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不紧不慢道,“关小姐既然觉得自己无错,何必登门致歉,带上礼物,便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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