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的过去覆水而来,浇得宁恕愈发清醒。耳边是爱人动听的情话,眼前是血肉迸溅的场景。
宁恕胸口像是被缝进了只上蹿下跳的兔子,耳边与背后的心跳频率交叠。
眼前的建筑变了,他回到了那处连路灯的光源都无法触及到的独栋别墅里,欧式建筑的墙上是过栏的绿萝,招摇着在风中随它催动。那栋墙很高,宁恕怎么也翻不出去。
囚禁他的地方是傅敬之长大的地方,硕大的房子里充斥着单一的灰白色。连家具都没几个,人就更别说了,他好像被藏进了傅敬之的身体里,从外看上去精修华丽,里头空无一物。他变成了在里面唯一一个可以喘气的东西。
床上的男人当年还不是这副只会喘气的皮囊干骨,他是个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自信的男人,这个男人在得知傅敬之将他藏起来后,失去了所有风度。
就像被剖开层层皮囊,露出了最原始的骨头,在他的儿子面前展露了最原始的本性。
傅文当着宁恕面,用了最肮脏的词来咒骂自己的种,骂他“同性恋”、骂他“丢尽了他爸的脸”、骂他“不得好死”......
那也是宁恕第一回见傅敬之动那么大的火,不因为别的,单单就是因为傅文骂了宁恕一句“不清楚”。
有耐心潜伏在他身边两年,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来谋划这场戏码的傅敬之,就因为傅文说了他一句,被点燃了火星子。当时,他和傅文几乎是把整间客厅砸了,傅文边打边骂,周围的人怎么拉都拉不开。
宁恕看着他们狗咬狗,缩在楼梯间不敢抬头。
他耳边是傅敬之撕心裂肺的咆哮,他说“你当年和自己堂妹乱/轮/的时候就应该清楚,这样生出来的就只能是个杂种,你妄想他能是个什么好东西?!”
身为精致的利己主义商人,傅文不想做赔钱买卖。养了傅敬之这些年,他并不甘心这个项目赔本,宁恕睁开含着泪的双目看去,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就正对着他。
眼泪不是受情感操控,只是身体最基础的因为害怕而产生的生理反应。
“你他妈一个臭小鬼懂什么!?你他妈能懂什么!”傅文趁傅敬之愣神瞬间,一肘狠撞在了他肋骨处,掏出枪对准了宁恕:“你清醒不了,老子帮你清醒清醒!”
‘砰。’
多年前的声轨经历了数年,竟然戏剧般重叠。只不过傅文不会心疼宁恕,没装消音器,声音震的宁恕耳朵有瞬间失聪。
灼烧般的疼痛没有袭上大脑,神经也没反应过来,他的身体就被人紧紧抱住,随着惯性他往后倒去。
头压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有人护住了他的脑袋,不至于猛地磕到地上。
血腥味瞬间充斥鼻腔,宁恕胃里分明翻江倒海,却吐不出来。
宁恕从小就是被父母扔进蜜罐子里长大的小孩,要什么东西没有。有父母、有朋友、有学业,从小脑袋又好使,老师也喜欢。成绩优异,人模样又好,性格也大方,从来就没什么仇人,亦或者对他第一印象很差的人。
细数,他人生所有的崎岖貌似都和傅敬之有关。
血窟窿在傅敬之肩膀蔓延,染红了大半边衣服,他身上还残留着给宁恕做银耳羹的甜味。
宁恕这辈子都不会喝银耳羹了。
生的时候,他可以牢牢把控住宁恕。但生之外,偏执的掌控者就丧失了这个权利,成了未知。
傅敬之不可能会允许它发生。
已经被亲儿子的所作所为逼到疯了的傅文被身后的保镖控制住,随后被赶来的医生注射了镇定剂,才被拉回车上。
傅敬之肩膀中弹,浑身都在冒冷汗,整个人几乎是压在了宁恕身上。
几个人合力才将傅敬之从宁恕身上拽起,多年后,宁恕仍然对自己当初的决定懊悔——他选择了头也不回的逃跑。
然而,最后结果很明显。待在鱼缸中的鱼再怎么跑,也还是在猫的眼皮子底下。宁恕瞳孔颤动,往大开的门跑去,却被一股更大的力往后拽!
他被扯进了男人充斥血腥味的怀抱,剧烈跳动的心跳声与宁恕方才自认为可以逃跑的可笑心跳交错,不断在他耳畔回响。像是一个旧碟片,回放着他可笑的想法,宁恕被动的站在原地听着。
宁恕畏缩着,妄图将自己缩回小小的躯壳中。傅敬之没给他这个机会,他当着众人的面,扯着宁恕后领与方才的温柔截然不同,他一把将他甩进了楼梯下的隔间,摔上了铁门。
宁恕从几节楼梯上滚下来,最后疼的缩在了一起,傅敬之忽略外面众人砸着门呼喊他的声音,走向了宁恕。
他浑身都是血,脸上是青紫的伤痕,他蹲下身掐住宁恕下颚,无声地看着他。静默的诉说着自己的痛苦。
宁恕疼的满头都是冷汗,他睁开眼与傅敬之对视,目光中是傅敬之常见的不屈。然而,下一秒,宁恕就呆滞住了。
傅敬之哭了。
那双眼向他展现了前所未有的脆弱,罕见的以低位者的情绪外露来面对宁恕。
“你不要我了吗?”他沙哑着嗓子问。
宁恕这个人,狠就狠在对你好的时候是真的好,但一旦触碰他的底线,他可以做到头也不回,忽略你所有的示好,完完全全当做你从来没有出现过。
宁恕面无表情地仰视着他,语气中却不输高位者,他一字一句道:“从一开始,错的就是你。”
“现在造成所有,都是你活该。”
傅敬之瞳孔微缩,顷刻间肋骨断裂的痛觉才后知后觉。
撕裂的痛楚与不亚于野兽般犬齿的啃咬,让宁恕一时分不清血腥味到底是源自于哪具肮脏的躯体,身下的水泥地不亚于毛坯房的地面,水泥疙瘩咯着皮肤特别疼,更别说在上边磨蹭,不一会就见了血。
又下雨了。
雷鸣声交杂着铁门被撬动的声音,宁恕错觉外头的雨都下进脑袋里了。耳鸣还没好,反正有很多声音,他听不清。
周遭貌似有人的惊呼,有骤雨拍打的声音,还有来自修罗地狱的恶鬼嘲笑声。
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傅敬之的声音格外清晰。
“不准推开我。”
“谁都可以走,你不能推开我。”
*
时间线回缩,傅敬之收了手。他轻佻的玩弄着宁恕散落的碎发,询问道:“后悔吗?”
宁恕摇摇头:“不后悔,被吓到了。”
关切和偏爱宁恕有不少,傅敬之闻言,轻蹭着宁恕耳朵:“回家,不待这了。”
宁恕朝傅敬之伸手:“老公抱我。”
他重新将那具承载着他所有痛苦绝望的躯体紧拥,宁恕放任自己沉浸在虚幻的温柔乡中,享受着里头所有不真实的一切。
在温柔乡里放荡了两周的后果,就是儿子进了医院还不清楚。
宁恕比傅敬之先清醒,多少怀有报复心理的掰开了拦在他腰间的手后,宁恕迷糊的去拿床头的手机。
出乎意料,屏幕上静静地躺着一串号码。宁恕想起来了,这个是傅铭羽的号码。
刻意冷落了儿子许久的母亲,忙起身,动作太大还牵动了发酸的腰,疼的龇牙咧嘴。
宁恕立刻回拨了过去,电话很快被接通了,通过听筒传播过来的是儿子疲惫的声音:“妈妈。”
宁恕心头一颤,他下意识就开始心疼,顿了顿还是逼着自己用了自认为强硬的口吻,质问:“你这几天上哪去了?怎么连个电话都不打?”
对面愣了愣,随后发出了声无可奈何的笑:“我打过的。”
这回换宁恕愣住了,他下意识看向身旁还闭着眼的男人,顿时被突如其来的一盆水浇灭了所有脾气。好嘛,他训孩子的话都找好了,结果底气瞬间没了。
“什、什么时候啊?”
两个人心知肚明,顿时就不约而同知晓了是谁切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系。
“一个星期前。”少年声音中的疲倦挡都挡不住,宁恕只要不是聋子都听得出来。
“哦,哦。你现在在哪啊?我不在家,我、我在你爸爸这里。”宁恕掩住听筒,他不敢下床,下床动静大。
傅铭羽没回答,良久,只是发出一声轻叹,他轻声道:“我在医院。”
语气轻的恍若下一秒就会消散在空气中一样。
“医院?!”宁恕声音骤大,错愕之余,没看见身旁已经睁开眼的丈夫,全然将关切和注意力偏向了电话那头的儿子:“哪家医院?为什么会在医院?你身旁有没有人,还是说就你一个人?”
语气着急的好像下一秒就要顺着网线过去一样。
傅铭羽仗着宁恕看不到,勾了勾唇角,神情得意:“受了点伤,就我一个人......没多大点事,就爬山的时候不小心摔下来了而已。”
宁恕炸了毛,作势就要从床上下来:“什么叫‘没多大点事’?你就这么不把自己当回事吗?!你在哪家医院,我现在就过去。”
下一秒手中的手机就被人抽走,宁恕转身看着傅敬之,皱着眉不同意傅敬之这种时候还要争宠的行为,他低声唤道:“老公。”
傅敬之竖起食指抵在嘴边,让他闭嘴:“把手机给护士。”
傅铭羽听见了听筒那边换了人,冷下了脸,一句话都不愿意和傅敬之多讲,按下了呼叫铃,叫来了护士。
宁恕听不懂除英语外的外语,他只得坐在床旁焦虑的拽着头发,看着都被拽掉几缕的墨发,傅敬之挂断电话,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在哪里啊?伤势重不重啊?”宁恕与丈夫目光交错,忙询问儿子的情况。
傅敬之脸色冷戾,他松开抓着宁恕手腕的手,站起身来,从衣柜里拿出了一套衣服放到了床边。
“儿子在哪啊?我要回国,我要去看他,看到他没事我才安心啊。”宁恕拧着眉,不赞同丈夫的冷漠。
傅敬之没回复他,他将衣服放到宁恕身旁后,伸手去顺妻子的长发,垂落的发丝与无名指的戒指勾搭,缠绕进了戒指与指缝之间,宁恕疼的直叫唤。
“他没事,把衣服穿好。”
宁恕不信傅敬之的鬼话,他头也不回,气道:“我不信,你送我回国,我要亲眼看到。”
傅敬之冷着眼手中不断挣扎的发丝,开口:“他不在国内。”
“那我也要见他。”宁恕闭上嘴,抛下这句话后,就跟蚌一样不开口了。
傅敬之将宁恕炸起的毛顺平,绑好头发后又和保姆一样伺候着穿好了衣服,然后从家到公司,从公司回别墅。从天亮到天黑,宁恕当真不再开口。
就连晚上,也只是把头埋在枕头里,紧紧咬着唇瓣不出声。
傅敬之当心给人憋死,费了一番劲才把宁恕跟鸵鸟一样的头从‘土’里拽出来。
最后还是傅敬之先低了头,在冷战里他从来就没赢过宁恕。
他冷着脸,语气平缓,试图用商量的语气和宁恕探讨这个无法讨价还价的问题:“你想怎么样?”
“我要见我儿子。”宁恕缩在被窝里,鼓起了一个蒙古包,闷道。
傅敬之坐在床旁的沙发上,硕大的房间只开了床头昏黄的小夜灯,他咬着烟过个嘴瘾,没点燃。
傅敬之平静道:“他没事。”
“我要亲眼看到。”宁恕露出个头,责怪的看着丈夫:“你会骗我。”
“这次不会骗你。”
“不要,你骗我太多次了,我都上当多少回了。”已经吃过太多亏的妻子不愿意再在同一处坑栽跟头。
两人在昏黄的灯光中无声对峙半晌,在目光交汇中还是宁恕输了,他重新将自己缩回被子里,不去看傅敬之的脸色。
傅敬之微微眯了一下眼,盯着床上鼓起的那一团,无可奈何。
宁恕原先的脾气并非这么骄纵,全都是这些年他惯过来的。怨不得别人。
正是因为怨不了别人,所以愈发烦躁。
想让宁恕真正选择他的私心是肯定存在的,但是不想让宁恕忽视自己的贪婪也是同私心共生的,一左一右相互牵制着。偏了哪一边都够难受上一阵。
傅敬之坐在沙发上,解析着傅铭羽早上告诉他的事,衡量着如果事情暴露对于傅铭羽会得到多少好处。
冷静分析后,确信傅铭羽得到的损失远比他多得多后,傅敬之才开口:“知道了,这周五就带你去见他。”
宁恕再次探出头,双目直勾勾盯着沙发上松了口的丈夫:“明天。”
有样学样,得寸进尺。
傅敬之看着他,冷声道:“是不是给你点颜色,你就学着开染坊?”
宁恕重新窝回被子,无声地表达自己的抗拒。
傅敬之将手中掐着的烟捏变了形,半晌才重重呼了口气,退了一步:“明天就明天。”
得了便宜的妻子,自然而然就开始卖乖,态度立马一百八十度转弯,搂着松了口脸色黑得能滴出墨的丈夫一口一句情话。
傅敬之像看透宁恕的套路一样,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盯着妻子卖乖示好,除了搂着他的腰防止摔下去外,再无其他表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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