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恕睁眼时还一阵恍惚,他轻哼一声,下意识就往熨热宽大的怀里钻。
少年人骨骼已经完全和成人无异,但熟悉丈夫的妻子依旧在揽上的瞬间察觉出来不对,就像做梦时突然踩空一样,宁恕猛地从一层层相叠的云端跌落谷底。
脚踝处传来铃铛一样清脆的碎响,宁恕缓缓的坐起身,迟钝的看向枕边人。傅铭羽搂着他的腰,正睁着眼静静地注视着他。
愚笨的脑袋逐渐恢复了几分清明,宁恕视线逐渐落到了白皙的脚腕上,一条锈黑沉重的铁链如同无头蛇一样死死缠住了他的脚踝,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同主人心情一样愉悦的响声。
“这是什么......?”宁恕伸手抓住了环环相扣的链子,猛地,他瞪大双目,怒吼道:“你给我解开!我不带这个,你给我......给我解开!”
傅铭羽泰然自若从宁恕身后将他拥住,轻而易举就抓住了他不断挣扎的手,柔声警告道:“别动,会受伤的。”他将宁恕手腕抓住,扣在胸前,下颚抵住宁恕颤抖的肩膀上,安抚:“这条链子还没来得及打磨,先委屈你了。没办法,我没料到会这么快,比我预计的时间还提前了。”
“我不喜欢这个——”宁恕从身体里发出轻声悲鸣,低声啜泣地哀求:“我不喜欢,不喜欢被这样锁着,你给我松开...松开,别这样对我。”
“他也这样对你过。”傅铭羽语气霎时就冷了,阴晴不定的小畜生一开始就不是在纠结链子的事,他发狠般搂住宁恕:“你不是记不得吗,我现在就帮你想起来好不好?”
“他干的,比我惹你讨厌得,多得多。”小畜生开始拉踩对手,不过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等你清醒了,你就知道该喜欢的,你该去爱的人是谁了。”
这招或许对二十岁的宁恕有用,但对三十多岁的宁恕无效,时间流逝的痕迹只会让傅敬之所给予他所有的痛苦愈发深入骨髓,所以宁恕早就学会给自己用虚幻的假象勾就一个万分之一幸福的极乐世界。
沉溺久了就不会愿意再清醒,他宁愿装睡,永远昏厥在傅敬之想让他存活的一个温柔乡里。
短短一个小时,宁恕的情绪经历了大起大落。他或是恐惧的避着傅铭羽,又或是口无遮拦,懂什么脏话就骂什么,过了好一会又低落沮丧的一个人坐在床上,将自己屈膝缩在一起,伸手去拉拽脚踝上的铁链,不过一会就大哭的缩到傅铭羽怀里,求着他给自己松开链子。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都这么循环往复。
闹累了,就钻进被窝里将整个人全部罩住,自言自语:“你和你爸爸都在骗我,你们的话没一句我可以相信的。”
不懂母亲话中意思的孩子舔着个脸,伸手连人带被子,一并抱紧,无辜道:“妈妈不能无凭无据就冤枉我。我爱你这句话就是属实的,是真的。”
宁恕垂着眼睛,稍稍一动脚上就会发出丁零当啷的动静。他再熟悉不过这个象征着他的人生被强制画上句号的地狱号角,傅敬之将他强硬的从原来的世界拽出,将他塞进了自己织就的网中,傅敬之是凶手。
戏剧般,他的儿子有样学样。这个当年他用来缚住宁恕的藤条。缠绕宁恕的线终于有一天叛变了他,有了自己的意识,擅自将宁恕从他身边剥离。
纵然不是真的母子,他们之间也没有血缘关系这件事宁恕也尚不知道,但傅铭羽还是敏感地察觉出了不对劲,心中的不安使他强行拉来的红线紧缚在手,搂紧了宁恕。
像是为了安抚自己不安躁动的情绪,亦或者是自己藏有私心的青涩告白,傅铭羽头轻轻抵在宁恕的头上,柔声道:“无论后来发生什么变故,你都不许离开我。就算我们之间没有那一层淡薄的血缘关系,你也不准以这个为理由做借口离开我身边。”
回旋镖扎在宁恕心尖上,他迟钝的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注视着傅铭羽:“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吗?”
“怎么可能。”傅铭羽蹭了蹭宁恕柔软的发:“你比谁都清楚我怎么来到这个世上的,比谁都清楚我诞生的意义,我就是因为你才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怎么会没有。”
他轻松的就又编造了一个谎言,哀默的心死成功盖过了曾经被囚禁的阴影,宁恕仅用片刻就从失去自由的恐惧中走了出来,和自己达成和解。
有时候无声的愤怒是催化剂,憋久了就会莫名对其他小事有了不满。
“灯太亮了,我睡不着。”宁恕睁着眼,注视着傅铭羽。
这是间仓库,四面都是白墙。头顶上方是没来得及刷漆的黑黝黝房顶,里头只摆放了一张大床,角落里倚着墙放的,是一个和宁恕有**分相似的雕塑。白墙上挂着一个靶子,上头扎着几个彩色飞镖,原先靶子上应该有定一张纸的,有个飞镖还紧紧扎着A4纸的一角在标靶上。
不用想都知道纸上会是谁的名字。
白炽灯照得整间仓库明亮,光照在墙上是森冷的白,亮的宁恕合不上眼。
傅铭羽附身凑过来,轻柔的抚摸着宁恕的脑袋:“这次太着急了,很多东西没置办好,今晚你先忍忍明天我就去买小夜灯好不好?”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和宁恕颠倒了位置,心安理得享受着宁恕的依赖。
今晚的宁恕却不吃这套,以往他能做到欺骗自己,成全彼此。现在却无论如何也不入套了,他翻过身背对着傅铭羽不愿再去理他。
傅铭羽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囚禁,反倒理所当然将这次的行动归咎为拯救,他打开金笼子放走了宁恕,而私心却又铸造了一个囚笼,顺其自然的把宁恕关了进去。
他直起身关掉了灯,房间顿时黑暗下来。傅铭羽将宁恕抱进怀里安慰:“我考虑的不周全,委屈妈妈了。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你只要能泄气做什么都行。”
傅铭羽认定宁恕耳根子软,就故意贴着它讲话:“学校那边我也联系好了,等外头风声稳定下来,我就带你去国外。傅敬之能养活你,我也可以。”
“他可以是因为你而成长的树,我也可以是。你可以依附他,那同样也可以依靠我。”
宁恕心尖发软双目湿润,却不是因为儿子长大的感慨。
他手腕上的皮筋不见了。
戒指还在,静静的戴在无名指上,而手腕空荡荡的,只徒留一圈浅白色的印记,好像下一秒这个印记也会消失一样。
有水珠滴落在手腕,伴随着压抑到极致的哭声,听得傅铭羽心脏生疼。
“怎么又哭了?”
宁恕不喜欢哭,哭完后鼻塞眼睛还肿,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发泄的途径变成了用眼泪宣泄情感。皮筋没了其实心里也没多难受,好像只是失去了一个经常见到存在感并不强的东西,只是对于失去那个东西的遗憾和刹那间的不舍,宁恕不在意。
“我不知道...我心脏空荡荡的,好难受。”宁恕伸手攥住那圈痕迹,无助的和身后的傅铭羽宣泄着自己的难过。
宁恕难过了。因为傅敬之。
傅铭羽额头上青筋炸起,他画地为牢将自己困在独属宁恕的圈子里,好不容易将他抓在手,他的心里却依旧不是他。
傅铭羽将宁恕压在身下,轻吻着宁恕脸上一连串白珠子,他用行动让宁恕认清了现在的处境,用自己的方式让宁恕回到属于他们的温柔乡中。
夜半时分,房内的动静才安静下来。傅铭羽贪婪的圈住昏睡的宁恕,像是恶龙终于圈住了它的财宝一样满足。
“你把心里都装满我就不会难受了,我一个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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