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完结篇

噩梦起源于一个骤雨哭嚎的雨夜,使得宁恕精神分裂的种子就此埋下了隐患。

拍完毕业照,几辆巴士统一停在了学校门口。当天是周五晚上,除了一些住宿生,大部分走读生都有家长来接,宁恕跟最近被补习班约束的王超军道别后,一个人搭上了回家的末班车。

傅敬之今天貌似有事,被司机接走的时候情绪明显不太好。

转了一趟车,走到巷子口的时候刚巧下了雨,暴雨使得夜晚本就模糊的视线愈发不清晰,身后的脚步声让宁恕心里起了红灯。

之后就是被剥夺的视力,与感觉的丧失。

醒来的时候眼睛还是被蒙住的,周遭是因为地方空旷而被无限放大的雨声,混杂着不少人的嬉笑声。宁恕的四肢都被绳子紧紧绑着,听清了那些人在谈论什么后,恐惧感从骨髓里慢慢渗透。

宁恕在嘶吼,平日温和的脸色骤然变成无限放大的惊慌,却依旧无力抗衡从四面八方沾染上他肢体的手。沉重的卷帘门因为狂风吹奏而发出低沉的击打声交杂着外头的暴雨声,像是透过厚重的水泥墙慢慢渗进了仓库里,散发出一阵潮湿的腐烂味。

宁恕哭喊着求饶,反倒愈加激发了其他人恶劣的本性,烟味充斥着他的鼻腔,宁恕险些呼吸不上来。

外头暴雨不知道下了多久,冷空气貌似通过毛孔钻进皮肤里,宁恕缩在地上,尽可能将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

唇瓣被轻轻贴上,当这个人出现时,身上其他的触觉立刻消失,唯有唇瓣的柔软清晰可见。

吻他的这个人身上没有呛鼻的烟草味,只剩下让他冷的发抖的薄荷味。

宁恕察觉到只有这个人可以救他,蒙着眼睛的他向这个陌生的人不断哀求,乞求他救救自己,那个人一言不发,用一个愈加深的吻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之后这个人挪开了唇瓣,空气中的薄荷香慢慢散尽,宁恕没了安全感,不断朝着那个人离开的方向不断哭求,换来的只是越来越远的脚步声。

然后——卷帘门被人拉起了。

门外的雨声在此刻瞬间清晰,伴随着阵阵雷鸣。

哀求声换成了其他人,空气中伴随着淡淡的血腥味,宁恕察觉到有人想要摘掉他蒙眼的布,却被另一抹身影从后打到了头。先前的那个身影闷哼一声,没了动静。随后他蒙着双眼的布被人急切摘去,宁恕眼睛都还没适应光,就被狠狠搂进了一个充斥着血腥味的怀抱里。

本来就哭的泛红酸胀的眼睛顿时又止不住流出大量泪水,宁恕伸手紧紧抱住傅敬之,后者抱着他的手也在轻轻颤动。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呢,我在呢......”

后来的宁恕才清楚认知到,傅敬之当时的颤抖并不是知晓他没事的心安,而是情不自禁为自己成功导演出这场戏的赞赏。

*

傅敬之将他拽上车后,一刻不停歇的就搭上了飞机。

宁恕哭累了就在傅敬之怀里昏昏沉沉睡去,再醒过来已经是在一处他完全就不认识的卧室里。

卧室面积很大,和燕城那处别墅一样大。但明显是没有装修好,除了一张双人床还有衣柜,其他地方都是空的。

宁恕赤着脚下床,走到门口才想起来要穿鞋,习惯性的绕着床边走了走,果然发现傅敬之给他备着的鞋就在床边。

穿好鞋下了楼,楼梯休息平台有安窗户,从内往外看能看到远去没有一丝涟漪的大海,愚笨的他才回想起来,傅敬之和他说过有买座海岛送给他当结婚纪念日的礼物,家具什么的都等他去看。

窗外风景很好,但心系儿子的母亲没有过多留恋,就下了楼。

傅敬之很好找,就坐在空旷的客厅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只摆放了一瓶开封但还没醒的酒,和一个玻璃杯。

玻璃杯杯口残留着点点酒晕,傅敬之不喜欢喝酒,一般靠抽烟解愁。

烟灰缸空荡荡的,宁恕眨眨眼。

宁恕熟练的钻到傅敬之臂弯里,他想看清楚现在的他是什么情绪。很明显,他的爱人现在很痛苦,眼中没有任何情绪,甚至没有焦距的发着呆。

感觉丈夫很难过的妻子顿时改了原本要问出口的问题,抓着傅敬之的手蹭了蹭,温情道:“我头发你还没给我绑呢。”

傅敬之这时才回过神,他抬手轻轻捏了捏挺拔的鼻骨,一言不发去电视柜下拿出了一包未开封的皮筋。

宁恕屁颠颠走到丈夫身边,背过身去。

“没有头梳,先将就一下。”身后传来低沉沙哑的嗓音。

宁恕点点头。

绑好头发,时钟刚巧到了正午十二点,发出机器‘哒’的一声提示铃。宁恕这时才用余光看到餐桌上一个被打包好好的生日蛋糕。

再普通不过的款式,放满的水果、白花花的奶油、还有一只蓝色的小水母玩具,时间线回溯,每一年的结婚纪念日蛋糕好像都是这个模样的。

“每年都是这样的,二十多年了,蛋糕师傅是不是一见你来就知道要做哪种的了?”宁恕拉着傅敬之到餐桌前,笑着问身旁的丈夫。

傅敬之平静的可怕,他轻轻从身后搂住妻子的腰肢,凑到了他耳边,亲昵地将散落的一丝碎发挽到耳后。眼下红晕不知道是怎么来的,他柔声回复:“都是我做的。”

答非所问的回复,两人之间却清楚话里的意思,宁恕惊诧,有些惊喜:“都是你做的啊?我就说感觉师傅的手艺一年比一年要好,前些年的水母还是趴着的,最近几年终于‘站’起来啦。”

语气活泼的像是在哄孩子,傅敬之却很受用。

海岛的温度不知道怎么地,总比燕城要高很多,分明燕城还在下雨,这里却是烈阳高照。不像十月反倒像**月酷夏的气候。

暖风吹得人脑袋泛迷糊,宁恕支着脑袋看着傅敬之点燃了蜡烛,随后两个人注重仪式感的拉了窗帘,关了灯。

“二十二年啦,生日快乐。”宁恕隔着蜡烛的暖光,注视着面前的丈夫,像是想到什么,他认真道:“你的生日比我们的结婚纪念日要重要。”

厨房餐台上几把新买的菜刀悄悄印照着蜡烛的火光,傅敬之看都没看一眼蛋糕,他静静的注视着宁恕,眼中的情绪晦涩不明。

蜡烛不是被吹灭的,是被外头悄悄溜进的风使坏,火光顿时消失。

地板是瓷砖的,冰的人骨头疼,宁恕安慰自己总比水泥地好太多。他不介意再从地狱里赴汤蹈火走一场,傅敬之与他面对着面,宁恕这回读懂了。不是没睡醒的错觉,他的爱人眼里充斥着的,就是难过。

恍若心空了一般,宁恕被傅敬之抱着坐起来时,脑袋分明还是晕的,下意识却去寻找傅敬之的唇瓣,随后在他的喉结上也落下一吻,像是眷恋一般,又一枚吻落在了颈侧。

蛋糕最后也没吃,大部分都粘在了身上,宁恕哭到最后嗓子都是哑的,眼睛肿的都睁不开。

他是被傅敬之抱去浴室的,昏沉之际,手上被戴上了两个东西,宁恕强睁眼皮看去,是一枚戒指和一根黑色皮筋。

双腿在呼吸吐出的氤氲之间逐渐泛软,全身只有指尖颤抖的攥着已经湿透的衬衫领子,沁冷的水雾在这个狭隘的空间内扩散开来,并且时不时黏腻的热气还会与他沾染,无时不在刺激着他。

傅敬之常年握刀枪的指腹结了层粗糙的厚茧,不断剐蹭拧揉,游走在宁恕的腰际。这种形式让后者很受用,不断将傅敬之往他身体里拽,让他产生了极大的独占欲,想将自己全身都侵染上男人的气味。

恶行停止,宁恕坚持不住,沾床就睡了过去。

他是被凌晨的海风吹醒的,海岛白天的温度热的吓人,夜晚就猛地又降了下来。身边的位置是空的,没有任何温度残留。

宁恕酸胀着腰背起身,门恰好被人从外推开。

粉饰了一天的太平被生硬打破,宁恕坐在床上看着拿着刀的男人走进了屋子。

傅敬之神色甚至比当时在仓库里的时候还要平静,宁恕错觉这只是一场梦。前几个小时,男人才刚轻柔的给他清理完,将他放在了床上。

震惊过后,宁恕也比外头静谧的海还要淡定。傅敬之见到他醒了,也没丝毫意外,爬上了床,将他压在了自己的桎梏中。

“我们一起去死吧。”

宁恕抬眼看着丈夫,静默了半晌点了点头。

他顿时察觉到了解脱的感觉,像是金笼被打破,被囚禁了许久的鸟终于有了求生欲,他为自己的勇气感到佩服。

“儿子你送到医院了吗?就这么放任他在那边会出事的。”宁恕伸手捋平了丈夫翘起的黑发,轻声询问,“我不活了没事,我也老了。但他才几岁呀,还有很多没来得及去做的事呢。”

“我不想他和当年的我一样,最好的年纪里留了一辈子的遗憾。”

宁恕的语气像是和伴侣讨论今晚吃什么一样随意,他淡然道:“这是我最后一个请求,你看我怕疼但都没求你对我下手轻点了,只求你救救儿子,就当给我个面子了好不好?”

傅敬之瞳孔巨缩,眼中布满了蜘蛛网状的血丝,手起刀落,耳边带起了一阵风,宁恕压着的半边枕头被刺穿。

宁恕眨眨眼,刀锋不及他一寸。刀刃的寒光就照射在他半侧的脸上。

傅敬之手发着抖,紧握着漆黑的刀柄,随后缓缓松开了。

门开了,门又关了。

宁恕不害怕,但生理性的对于死亡的恐惧使心脏不断猛烈跳动,回响在耳畔,久久也停不下来。

宁恕缓缓起身,伸手轻轻覆上了胸口,试图安抚胸腔里的这只小兔子。

凌晨两点,傅敬之离开了。

凌晨三点,房间门被从内打开。

整个一楼静悄悄的,空无一人连灯都没开。窗外的月光绕颈,像一条绳子,他赤着脚下了楼。

“好学生也打架啊?”记忆深处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少年问他。

十七八岁的宁恕点头,回应道:“好学生也是人啊。”

那天天气热到不行,夏蝉的鸣叫声惹得人心烦意乱。老冰棍刚买,没吃几口就流了一手,糖水搞得手黏糊糊的。

傅敬之随意坐在石墩上,等着宁恕洗完手:“赵老师说你成绩很好,还以为你不会打架。”

“那也分人的,打畜生和打人有区别的。”

“那也是,”少年附和着点头“你们好学生的逻辑比较难懂。”

“嗯——别笑了,你笑了一路了。”

“哦...噗——”

“傅敬之!”

“傅敬之。”宁恕双眼没有焦距,打着赤脚踩在瓷砖上,双脚早就冰凉。

硕大的别墅内没有一个人可以给予回应。

亦如他二十二年以来,困住自己的深渊。深渊深处没有一个人可以给予他相应的回应,就连宁恕自己都做不到。

宁恕看着自己拿起了厨房里的刀,心脏无缘由感到难过,像是被人生生扯成了两半。

没有尽头的噩梦在今晚终于清醒,装睡的人也终于肯承认自己大梦一场。

宁恕拿着的刀柄仿佛有千斤重,一楼没有开灯,除了窗户外透进的月光,处处都是漆黑的。

他将刀轻轻举起,看到了刀柄上投影出的自己的模样,以及——身后从黑暗中不知道藏匿了多久的傅敬之。

后者从身后迅速的扑来,手中好像握着什么东西,在月光照射下反射出了一道银光,宁恕反射性下意识趋利避害躲闪,从厨房跑到了客厅,傅敬之从厨房里不紧不慢也跟到了客厅,宁恕稳住神情,看见了他手中拿着的东西——一把小巧的匕首。

两道诡异的心跳声此刻却默契的重合。

宁恕因为惊慌和恐惧,没有看清傅敬之的神情,就在此时,后者却突然到了他身边,伸手掐住了他的脖颈将他重重压到了沙发上,宁恕下意识就展开了攻势,刀刃纳入骨肉。

另一把刀分明比他要快,却堪堪停在了距离不断起伏的胸口几厘米处,不再往前。

分明再一点,刀锋就纳入骨肉,刺穿那颗悸动的心脏。

那颗不断违背主人思想,为他违心跳动了二十多年的心脏。

肺叶被刺穿,鲜红的血液喷洒出来,傅敬之顿时脱力因为不能吸气只能呼气的巨大痛苦,让他面目狰狞。

宁恕怔愣了几秒,随后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他立刻松开刀柄,妄图用一双手去堵住流血的伤口。

从来就没有过的患得患失感在此刻骤然迸发,宁恕恍若瞬间成了孤立无援的状态,他无助绝望的哭喊求助,一遍遍叫着傅敬之的名字,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抓着丈夫的手第一次被甩开,宁恕也在瞬间停下了哭泣,他看着被甩开的手,茫然地望着倒在地上的傅敬之。

“......走吧。”强大的毅力承受着致命的痛苦,傅敬之第一次将自己搞的这么狼狈,含糊不清的几个字让宁恕顿然察觉。

“我走,我、我不走,我不走,我......”宁恕左右摇摆不定,身心的绝望几乎要将他压垮,几乎要抖成筛子。

这句话他等了二十二年,八千多个和他纠缠的日日夜夜。

他要走吗?要走。他是宁恕,从此之后他就只是宁恕。

但他出去后能干什么呢?他什么都做不了,现在的他什么都不是。

他没有了父母、挚友、学业,他曾经拥有的一切全都没了。

他杀了傅敬之,出去之后,是不可能全身而退的。

原来这么多年的拉扯,他从来都是输家,输给命运,也输给了心底那份无法言说的情愫。

刚才扶着茶几桌角勉强起身的残破身子,顿时又仿佛被千斤重的东西压垮。宁恕眼中所有的糊涂都在此刻清明,他扭过头看着倒在地上,还留有一口气的傅敬之。

“我才发现一件事,傅敬之。我从来就没打赢过你。”恍若知晓了一个巨大的笑话,宁恕顿时狂笑起来,肺叶一抽一抽的疼,眼泪也夺眶而出,覆盖了原有的泪渍。

“我从来就没赢过你,我一直都在你设下的圈套里跟个傻逼一样,按照你的意思你的意愿……或走或跑,或笑或哭,你让我张开//tui//我就张开乖乖给你//糙//——”

傅敬之浑身都是刺眼的血渍,他想伸手给予妻子安抚,想张口告诉宁恕自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可他悲催的发现这些他都做不到。

肺部氧气逐渐被抽空,望向宁恕的视线也逐渐模糊。

“我回不去了傅敬之。我恨死你了。”

傅敬之仰躺在冰冷的地面,喉间腥甜翻涌。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干涸的眼眶再也挤不出一滴泪,连疼痛都变得麻木。

二十二年执念与痴缠,那些爱恨交织的日夜,最终都化作这句话里破碎的余音。

风卷着血腥气掠过窗棂,吹散了未说完的话。原来最深的恨与最痛的爱,都在这一刻归于死寂。

都说人弥留之际能看到走马灯,傅敬之也不例外。他眼前突然空白一片,慢慢出现的也不是小时候的空房子或者红衣女人。

一张床、一条环绕在床柱子上的链条——还有一位身形如薄纸瘦削的青年。

傅敬之看向他的目光逐渐混浊,他想要上前去抱抱他,告诉宁恕别怕,四肢却像不听使唤了般无法动弹。

“傅敬之。”

男人眼皮突兀地跳了一下,他没发出声,只是唇瓣动了动。

我在。

坐在床上的青年没听到,他只是抱着怀里已经睡着的小孩,身形僵硬地坐着。

猛地,傅敬之记起了。

这是那天傅铭羽画幼儿园作业“幸福一家”时,小孩嫌弃三个人填不满A4纸,就想把外公外婆爷爷奶奶都画进去,趁着李竞圆和保姆做晚饭,一个不留神就进了主卧。

“妈妈,外公外婆长什么样子?我幼儿园作业想画……”

那天傅敬之赶回家,宁恕却出奇地安静。

他的爱人云淡风轻,他却心惊胆战。到了晚上,他迫不及待将宁恕瘦削的身子轻轻扣紧后,确认怀中人已经熟睡,他才放下心睡着。

变故就在晚上,他第一时间察觉到了——

他的衣领湿了。

小夜灯昏黄的灯光下,宁恕瘦到指骨凸起的手抓着他的衣领,头深深埋在脖颈中。

傅敬之一手绕过他腋下揽着腰,将宁恕像抱孩子一样抱在了怀里。

这回没有安抚的话语、没有暧昧的情话,他任由宁恕在他怀里哭,傅敬之只是没有焦距地看着被厚重遮光帘遮挡地死死的落地窗发呆。

良久,他的爱人停止了抽泣。只是像失去意识了一样,靠着他。如同一个没有引线的木偶。

“傅敬之。”

“我在。”

“你忽悠我骗我都行,都可以。就是别让我醒来……太疼了。”

他挽着宁恕散落碎发的手一顿,傅敬之感受到皮肉下剧烈跳动的心脏,像困兽般撞击着肋骨。

他强压下喉间翻涌的酸涩,将黏在对方苍白脸颊上的发丝轻轻别到耳后,“说什么梦话,还在梦里没醒来吗?”

这回宁恕没给他回应,只是静默地闭上了眼。

这一晚,宁恕被他抱在了怀里,睡得安稳。傅敬之靠着床背,发了一晚上的呆。

月光透过儿童房遮光帘的缝隙,在地上投下一道细弱的光。床头摊开的A4纸上,还是只画了三个小人。

A4纸上画再多人都没用,只要是有他在,他们这个家就永远都是空荡荡的白纸。

宁恕腿还发软,却坚定的一步步朝门口走去,推开门,外头涌进的是徐徐海风,大海在晚上就没那么好看了。

外头没有人,一片虚无。

宁恕往前走了一步,却停滞住了,随后又收回了刚迈出的一步,关上了门。

他在傅敬之的西服外套里找到了两本结婚证,就是这两本东西这个人他能贴身携带了二十二年,带着自欺欺人的固执。

关他的地方是从来见不到刀和打火机的,就连玻璃陶瓷制品都很少能见到,宁恕却轻而易举就在厨房的橱柜上找到了打火机。

他才发现自己从来就没真正清楚的认识傅敬之。

“你到底在想什么呢。”宁恕将自欺欺人的桎梏点燃一角,扔在了铁锅里,纸制品燃的很快,不到片刻就只剩下了点点灰烬。

锁住他这么久的锁链就这么轻松的消失了,最后留给生者的只有点点灰烬。

宁恕将最后一点痕迹直接从窗外倒了下去,随后拿着打火机走到了窗帘边上。

窗帘是很厚重的遮光帘,但带起的火势很大。

火焰不着情的开始蔓延,吞噬,周遭的空气也骤然上升,浓烟在硕大的空间内剥夺着生息,很快就占领了上风。火舌张狂地肆虐,将整个空间化作翻滚的熔炉,犹如置身于修罗地狱,让人感到恐惧,心生绝望。

太阳穴突突跳动着尖锐的疼痛,宁恕拖着绵软的身躯,凭着记忆一寸寸蹭向那具冰冷的躯体。喉咙被浓烟灼烧得几乎裂开,他却固执地钻进那熟悉的臂弯,仿佛二十年来无数次的依偎仍有余温。

他很想问出口,是不是因为这件事他曾经想做过无数次,所以在今天他让自己成功一次。

黑烟熏着双目,宁恕逐渐呼不上气,双目已经看不见了,他伸手搂住傅敬之的腰身,却迟迟没等到另一双手的回抱。

“傅敬之......”宁恕的声音破碎如灰烬,右手摩挲着丈夫手腕上的牛皮筋,“我找不到原来的皮筋了。”

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对方那么执着于一根普普通通的饰品,也从不知道它的意义。多年的驯服下,只是傅敬之要他戴,所以他就不明所以地戴着了。

就像他从未意识到的情愫,在多年的豢养下彻底被混淆、在一次次强迫中彻底粉碎、在这场大火中化作飞灰。

最后一缕意识消散前,他恍惚看见火光中少年飞扬的笑靥。

宁恕怔愣住了。

好像,早在一切祸乱之前,其实就有名为‘爱’的藤蔓在心里悄然生长。只不过和后来刻骨铭心的疼痛相比,这根藤蔓早就被撕裂,断了根。

热浪裹挟着浓烟涌入肺腑,窒息的痛苦与心底的酸涩轰然炸开。

火焰吞没了最后的呢喃,两个纠缠半生的灵魂,终于在这场烈焰中得到了永恒的安宁。

*

十二年后,临城。

一辆黑色卡宴驶入一所高档小区,在无意间瞥见门口一个头发花白的身影时,缓缓停了下来。

驾驶座车窗下降,露出了一张俊美的面容。

傅铭羽左臂搭着车窗,朝着外面的老人打了个招呼:“李叔。”

李竞圆上了年纪,有些迟钝的转过身:“啊,是你啊。”

“我住这,您怎么会来这里?”傅铭羽笑笑,“进来坐坐?”

李竞圆看了眼他,又看了眼小区,忽略了第一个问题,反问道:“你...现在一个人住?”

“不啊,和我爱人。”傅铭羽没所谓道。

“这样啊......”李竞圆垂下眼睫,点点头。

“您今天是来找我的吗?有什么事?”

“没什么。”李竞圆摆摆手,“我亲戚住着,来找他罢了。走了啊。”

目送李竞圆走远,傅铭羽才升起了车窗,驶入了小区大门。

远处,佝偻着身子的老人从口袋中掏出了一根黑色的皮筋,随后看了眼轻叹声,扔进了垃圾桶。

回了家,刚打开门,傅铭羽就听到了电视开得巨大声的动画片声响,他蹙着眉走到客厅,拿起了遥控器按小了点动静。

沙发上躺着一名青年,察觉到动静,他缓缓睁开眼,模样与玄关处的照片上的人有**分相似。

“哥......”

傅铭羽方才还在因为这张脸愣神,闻言,抿起薄唇,神色立刻冷了下来。

高远恕心知说错话,忙改口,赔着笑脸:“...你回来啦......”

“医生上次说的日期就是这周六,是不是?”傅铭羽方才还想给他盖毯子的手顿时收回,站起了身。

高远恕失落的垂下眼,闷闷的应了声,寂静半晌,恳求道:“我能不能不去做了,上一场流了很多血,很疼。差点就没命了......”

傅铭羽扫了他一眼,注视着那张脸静默了半晌,才松口道:“看我今晚心情。”

闻言,高远恕忙从沙发上起身,期间腿部凸起的一块肉被牵扯到,他强忍皮肉下异物的不适感,从冰箱里拿出了蛋糕,强扯着笑道:“今天你生日,我们来吃蛋糕吧。”

傅铭羽坐在椅子上,看着蛋糕发愣。高远恕尴尬的笑了两下,随后插上蜡烛,点燃后关了灯,看着傅铭羽没有动怒的脸色,才悻悻坐回桌前。

傅铭羽依旧没有任何表态,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生气。高远恕害怕挨皮肉苦,咽了咽唾沫,干笑:“嗯......生、生日快乐,祝你所有的心愿都能得偿所愿,平、平安顺遂......”

高远恕说话险些咬到自己舌头,心里暗道,说谎话果然会遭报应。

然而,傅铭羽听到后,神色竟有了变动,他的视线顿时变得惊诧,猛地从蛋糕上到了高远恕脸上,接着昏暗的烛光,高远恕竟真的与宁恕的影子交叠,方才瞬间的错觉让傅铭羽险些发狂。

傅铭羽的眼神盯着高远恕直发怵,他颤抖着身子拼命压抑想要尖叫的本能,被打怕的身体刺激着泪腺,让他下意识就哭出来了。

“哥......别、别打我了。”

说出口的瞬间,高远恕又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心知说错话了,他双眼含泪的望向对面的傅铭羽,那个人却只是看着他,不过一会,目光又暗淡了下来。

“不会了。”傅铭羽道。

高远恕搞不清状况,含着泪的眼睛悄悄的看着傅铭羽,不敢说话。

他不知道傅铭羽回答他的是第一句话还是第二句话。

傅铭羽是戏中人,他心知他唯一一个执念已经没了,这辈子都不会实现,愿想终究是愿想。

蛋糕最后还是一口没吃,回到房间,高远恕已经洗好澡窝在被窝里了,傅铭羽将空调温度调高了些,擦干头发后也钻进了被窝。

关上主灯,床头柜上的小夜灯静悄悄的工作着,高远恕喜欢关灯全黑的睡,有了小夜灯反而睡不着。

想起傅铭羽今天的条件,他悄悄从床头柜摸索到了两个东西,不安的戳了戳傅铭羽。

后者睁开了眼,静静的看着他。

高远恕将一个东西递给了他,傅铭羽借着昏黄的灯光看清了——那是一根皮筋。

“我们学校最近流行这个,送给喜欢的人皮筋,戴上就是约定要一辈子在一起。如果其中一方摘掉就不作数了。”高远恕轻声道,心里却在悄悄计划着怎么哄好他给自己摘掉腿上的监视器后离开。

傅铭羽眼神一滞,随后嗤笑道:“这你也信?”手上却拿过皮筋,戴在了手腕上。

没预料到傅铭羽会戴上,高远恕呆愣住了,连假笑都凝固住了。

傅铭羽看了他眼,收回了眼神,抬手将小夜灯关掉,随后自己在黑暗中起身。准备离开时,顺手揉了把高远恕的脑袋:“以后不想笑就不要笑,我不喜欢看到‘他’的脸上有这么假的笑容。”

高远恕清楚傅铭羽将自己当成‘他’的替身,也识趣的没提及傅铭羽的性取向,他当年费尽心思想让傅铭羽回归家庭而现在却想尽办法逃离他身边。

黑夜中一阵无力感袭来,高远恕又陷入无比后悔当中。

客厅的灯被打开,傅铭羽坐在沙发上静静的凝视着手腕上的粉色皮筋,眼中情绪晦涩难懂。

他那个高傲到极致的父亲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宁恕不可能爱他,所以就连这种骗小孩的把戏都会去试一试。

傅铭羽轻笑,他现在也和傅敬之一样在自欺欺人。

随即,他摘下了刚才的皮筋放在了桌上,转而拿起摆在桌上的手机。

这部手机有些年头了,现在大街上老人都不用这个型号的了,傅铭羽打开了这部刚充满电的手机,锁屏是一个少年明媚张扬的笑容。

傅铭羽隔着屏幕轻轻拂过少年面容,随后上划开始尝试解锁密码。

他从上个月拿到傅敬之这部手机后,一直没解开过。傅敬之大部分东西都在他死后被人强制销毁了,这部手机也是他花了些心思才搞到手。

密码一个又一个被输入进去,一次又一次失败。

宁恕的生日、他们的结婚纪念日、他们开学的日期......

手机一次次被强制锁屏,傅铭羽耐着心等待。

到东边破晓,傅铭羽也没试出来。他当然试不出来,也从未想到,傅敬之的密码在宁恕疯掉后,就只剩他一个人记着。

是他第一次越了界,心悸急切的用卑劣的吻来占有宁恕的那一天。

自那只蝴蝶振翅的刹那,命运的齿轮便开始诡谲转动,而如今在傅敬之死后所有的隐秘与执念,最终都化作手机屏幕上永不消散的冷光,永远封存进了无人知晓的数字深渊。

在永恒的黑暗中,无声地诉说着那段矫枉过正的禁忌诗篇,那些用偏执浇筑的爱意,终究在失控的漩涡里走向万劫不复的终章。

——【全文完】

结束啦~其实早在24年七月就写完了,然后时隔一年又加了三千字ozzz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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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完结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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