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除了宁恕外,车厢内就没一个人敢大喘气,宁恕心疼地用袖子擦去傅铭羽脸上腥臭的蛋液一边责怪道:“你逞什么英雄呀,我被泼到就算了,又不是第一次了。现在搞得浑身臭臭的。”顿了几秒,他又嘱咐道:“待会到家了,先去楼上洗个澡然后回房间,晚饭我叫人送到你房间,其他事不要多管了知道吗?”
傅铭羽反手抓着宁恕手腕,怔怔地看着他:“我——”
“我就问你清楚了没有?”
傅铭羽看着他,似看到了宁恕眼中不可退让的固执,悻悻地挪开了目光。少年眼帘低垂,颇有些委屈的看着自己与宁恕紧握的手,眼前渐渐蕴起一丝水雾:“清楚了。”
悄悄与宁恕十指相扣的手指,轻轻地敲打着宁恕的指骨:“我知道了,你不要让他赶我走。”
宁恕心里了然,在傅铭羽还小的时候,傅敬之有段时间嫌他碍眼,直接把他扔外头去了一个多月,最后还是宁恕求他才把傅铭羽接回身边。
本来就是强装严母,想给他一个教训的宁恕终究是披着狼皮的羊,看着傅铭羽的模样心疼得要死,还是软下了语气:“现在知道害怕了?”他嗔怪道:“这回撒娇也没用,我也还在生气。”
“妈妈......”傅铭羽抬起泛红的双眼看着宁恕。
“回去洗澡上楼,然后就别下来了,省的你爸看到你来气。”宁恕撇过头去,他清楚这对父子,卖起惨来一套套的,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和他们对视。
他们比谁都会装。宁恕早吃过大亏,所以有所堤防。
傅铭羽依旧不依不饶地拽着宁恕袖子,小心翼翼地讨好,也识相地没提方才的针锋,语气亲呢地就像平时说甜话哄宁恕一样。
他深知矫正要循行渐进,不然极有可能促成反效果。这三次的冲突都是他太急促,接下来他不会这么蠢了。
车堪堪停在装潢大气的庭院口,司机还没来得及拉后车门,管事的就已经看见了他们,活像见到救世主一样,三步一踉跄地往车那头跑去。
“夫人!”管事抹了把额角的汗,呼吸急促:“先生回来生了好大通脾气,现在谁都不敢进屋里头,里头还炖着汤呢!到时怕出事了,您快去看看吧!”
闻言,宁恕刚往院子里走了几步顿住了,下意识挡在傅铭羽身前:“他回来了?”
“是,刚到家不久。接了通电话后不知怎的就生气了...哎哟,夫人您去劝劝吧,我怎么劝都劝不动,他也只听您的啊。”管事侧了身给宁恕让了道,不断催促着。
宁恕轻蹙着眉头,加快脚步想往大门走,手腕却被人一把攥住了。宁恕回头,傅铭羽皱着眉,脸色带了些肃意:“妈妈。”
宁恕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松开:“没事,你爸他就跟小孩一样我哄哄就好了,你快点去楼上洗头洗澡,跑着去别让他有逮到你的机会。”说罢,他扯开了傅铭羽的手,面上带着的笑意傅铭羽看不懂:“不然你俩又拌嘴,我听得耳根子疼。”
庭院里除了管事的,还有七七八八个被赶出来的家政,她们唯唯诺诺守在双开木门两旁,一见宁恕回来也跟管事的一样,悄悄松了口气。
众人都忽略了紧跟在宁恕身后的少年面色渐冷。
推开门,宁恕就看到了门口的瓷片,估计是哪件瓷器被殃及到了,粉身碎骨。宁恕小心翼翼避开,连带提醒了身后的傅铭羽,客厅没多大变化,就几件瓷器没了、茶几上一套茶具没了,没多大变化。
宁恕隐约还听到了厨房传来的沸腾声,他径直从坐在沙发上的傅敬之眼前走过,忽略了那带着侵略的目光。
“我、我来就好。”宁恕进了屋,方才守在门边的家政才敢进屋,宁恕道了谢后才又走回客厅。
傅铭羽难得在傅敬之的事上没有不听话,乖乖的回楼上去了。尽管宁恕听到那几声略带拖沓不舍的脚步声,他还是装聋。
想到这他不禁嗤笑出声,和傅敬之待久了难免也逐渐被他同化。
宁恕蹲下身正帮着家政捡散落的垃圾时,手还没触碰到被扭成一团的纸,腰就已经环上了一双有力的手。
那双手的主人似乎要把他揉进骨肉里,宁恕‘嘶’了声,皱了眉:“轻点。”
“去哪了?”傅敬之没松半点力气,他把宁恕圈在怀里后,下颚抵住了宁恕左肩。
宁恕后背紧贴他的胸口,他几乎与傅敬之要融为一体,感觉到男人身体轻微的颤动,他安抚似的双手覆上了傅敬之环在他腰的手,撇过头像是要给予他安全感一样,在丈夫的脸侧落下一吻。
“我带儿子去走了几圈。”
宁恕惯用的套路今天罕见的失了效,偏偏他自己还不自知。傅敬之没有因为他的讨好有半点轻松,他加重了力度,宁恕甚至察觉到了骨头发出的可怖动静。
“去哪了。”傅敬之又将问题重复了一遍,宁恕此刻才迟钝地察觉出了不对劲。
傅敬之第二次问,语气加重了许多,宁恕不安地咽了咽唾沫,多半是因为老刘告了密,让傅敬之误以为自己要带傅铭羽跑,所以他才这么生气......
“老公,我今天没有想跑,我只是......”宁恕半晌也没说出个‘只是什么’,就是因为被关太久所以想走走?被禁锢了太久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宁恕自己也搞不懂今天为什么要出去,甚至他的大脑还告诉他“如果你今天没出去,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这是他的错吗?这是他的错。他不该出去的,他就该乖乖待在家里,这样就不会发生这么多破事了。
“你也别怪儿子,他只是不懂事!我、我今天是自己想一个人走走,不想老刘跟着......啊!”宁恕剩下的话被颈侧传来的剧痛硬生生憋回肚里,他看不到傅敬之狰狞的神情,但从男人下口毫不留情的力度看来,他又生气了。
宁恕疼得本能挣扎,却被男人紧紧锢在怀里,他扯着傅敬之袖子,将男人小臂抓出好几道血痕:“我疼!傅敬之,松口......你松口傅敬之!好疼......”
宁恕一手扯着傅敬之衣袖,一手去拽男人头发,察觉到颈侧的力度减轻,宁恕含着泪的眼颤巍巍地看向了傅敬之:“我错了,以后不会了,出门了会马上回家的,别生气了......”
傅敬之脸上还是阴沉,他手轻轻钳制住下颚,皮鞋尖踩住了宁恕方才要去捡的那团废纸上:“知道这里面写着什么吗?”他在宁恕耳畔轻笑了两声,带着些责怪:“你的好儿子写的东西。”
他松开钳制宁恕下颚的手,将宁恕的手实实地圈在掌心:“我气你怎么这么笨、气你每次都在我面前为他开脱、气你每次都分不清楚谁是真正的对你好。”
宁恕一头雾水,他战战兢兢想去拿地上的纸团,傅敬之察觉到他的意愿,松开了对宁恕的桎梏,弯腰将纸团捡了起来,交到了宁恕手里后又重新将人圈到了自己怀里。
他抓着宁恕的手,打开了纸团,上面少年娟秀的字迹草草地写了一个时间和一个地点,看字迹能清楚知道那个人写这个时有多么烦躁,字像是要飞起来。
吸引住宁恕目光的,是角落不起眼的日期——就是今天。
宁恕愣住了,一瞬间有种双肺被人攥着的缺氧感觉袭上了本就不清醒的大脑:“这、这是什么?”
“小孩唯一一点自不量力的,就是喜欢留下线索来挑衅对手,对不对?”傅敬之轻轻顺着宁恕的长发:“蠢得可爱,不愧是你的孩子,可惜他没有你讨巧。我有你一个就够了。”
宁恕眨巴着眼,缓缓地转过头看着空无一人的楼梯,似乎在求证什么,然而没有任何一个人回应他。客厅里只剩下几名家政屏着气,小心翼翼地将碎片倒进垃圾袋发出的动静。
“我的柜子被人动过,毕业照也有被人拿走的痕迹。”傅敬之轻声道,依旧和往常一样对待宁恕耐心的语气,一字字慢慢落实宁恕的不安:“我们儿子刚丢掉的那一袋垃圾里恰好就有我们毕业照的复印件,哦,我忘了。还有他班主任的教资复印件,大概是不想让我看见,我几个助理拼那些碎片花了点时间。”
“宁宁,最近的巧合是不是挺多的?所以——你今天见过汤琳了,对吗?”在说到‘汤琳’时,宁恕就已经忍不住眼泪,身体反射性的转身紧紧环抱住了傅敬之,他声音有些沙哑,却还是急促道:“没、没有!不是,不是我没有我没有!老公,我、我没有,我不喜欢的,我不喜欢她......”
像是被驯服很久的动物又察觉到了熟悉的口令,宁恕一遍遍重复着傅敬之教过他的话,身体上的痛苦似乎又回到了皮肉上。
现在宁恕明白了,今天和汤琳的见面、菜场里傅铭羽刻意把他往菜市场那边拽,都是为了让他与之前的那些人见上面......
他要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目的到底是什么?折磨他宁恕吗?他宁恕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宁恕带着哭腔,胡乱说着什么连他自己也意识不到,傅敬之则耐心的给妻子顺着气。
“你在忽悠你自己。”
他在忽悠自己什么?他是谁?宁恕,宁恕又是谁?傅敬之的妻子,傅铭羽的母亲。
那之前呢?没遇到傅敬之前,他是谁?
傅铭羽先前说过的话像块回旋镖,重重地扎回了宁恕心上,宁恕又一次选择逃避。只要不去细想,不去理解,他就不会受伤,就不会疼。
傅敬之叹了口气,一把抱起了宁恕,后者停止了哭泣,温顺地双腿缠上男人的腰,双手环住傅敬之脖颈,像个树懒一样紧紧抱着傅敬之。
傅敬之坐到了沙发上,宁恕还紧紧抱着他,将头埋在傅敬之肩膀。
傅敬之道:“从始至终就只有我对你好,你为什么老是分不清楚?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汤琳是谁,才会骗你去,然后故意在你耳边吹风,又忽悠你去见了伯父伯母。他就是在挑拨离间,你还在我面前替他辩解。”
傅敬之给宁恕顺着气,另一只手则揉猫似的揉着宁恕已经散落的发:“好了,别哭了。我也有错,没发现汤琳也在那所学校任职,不该没控制好情绪就冲你发脾气。”
“你还爱我吗?”
傅敬之一辈子的耐心也就全耗在了宁恕身上,他说完话后半晌没得到回应也不恼,依旧任劳任怨地给妻子顺着毛。
十分钟后,傅敬之察觉到了肩上传来了闷闷的声音:“老公。”
声音都哭哑了,傅敬之心道。
“嗯?”
“我爱你。”宁恕双手紧抓着傅敬之西服外套,将已经沾了眼泪的高定西服抓出了褶皱:“你别生气。”
“嗯。”傅敬之自然接受了对方的吻,双眼却冷冷地看向了不知何时站在楼梯平台上的少年。
傅铭羽面无表情,半边身体隐在阴影下,在傅敬之盲区下,少年白净的脖颈上青筋暴起,手心的伤口微微开裂,艳红刺眼的鲜血滴落在了平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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