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骁辞讶异地望着她,季软平静道:
“三年前我出嫁时,说什么的人都有。祖母拿我换舅舅前程,表姐舅母让我替嫁,人人都以为侯府五姑娘委屈,其实并不。”
“我自愿出嫁,也心甘情愿守他。出嫁那日嬷嬷便指着夫君牌位告诉我,楚栖是世间最好的男儿,我生守他孤坟,将来死了,也是要与他合葬的。我和他的名字会刻在一块墓碑上,我有家了。”
“而且出嫁后,我过得很好。有人为弟弟治病,不必再看谁的脸色过日子。说我虚荣也好,贪恋富贵也罢,这些都是夫君给的,我自当恪尽本分做好该做的。”
作为当事人的陆骁辞,被这番话震惊的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半晌,他才艰难道:“你并不了解他,怎知他就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儿?”
陆骁辞心情十分一言难尽。他开始后悔,为什么要与季软说这些。直接让陛下赐一道圣旨,管她同不同意,把人赶走便是了。
这位季姑娘言辞恳切,倒让他有些犹豫了。
“不是的。”季软提起夫君,眼里有了光彩,“我知道他的许多事。他四岁习书写字,七岁被立太子,严于律己最是勤勉;他的字娟秀工整,舒展灵活,连太傅都赞不绝口;不光如此,他还很孝顺,有一回皇后病了怕苦的他还亲自为皇后娘娘试药……小小年纪便有才情知礼法,世间不会再有比他更好的男子了。”
这些都是东宫旧人告诉她的。每每有人讲述夫君的事,季软总是听的格外认真。仿佛通过众人话语,她就能越过生死,望见夫君长大后的模样。
她越说越沉浸,陆骁辞思绪却飞远了。为皇后试药……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对,是莲夫人离世他被接到凤熹宫的那年,皇后整日疑神疑鬼不肯喝药,是他亲自尝过,侍女才喂到皇后嘴里的。
现在看来,辜负与否,都无所谓了。
“所以,陆大人不必劝我。于我来说,夫君便是最好的前程了。”
他们已经站了太久,庭院中小厮丫鬟陆续经过,皆用好奇的目光打探。顾及身份季软不想惹人闲话,转身就要走。
陆骁辞却叫住她,神色古怪:“你……你该不会喜欢太子吧?”
季软方才一番言语实在叫他心绪不宁。陆骁辞二十有一,从前不是没有被热烈的女子追求过。黄州民风开化,女子行事大但,他在街巷就曾被女子截过道,因此季软这番话很难不让他乱想。
心甘情愿守寡的女子,除了喜欢还能为什么?陆骁辞实在想不出别的原因。可他们之前并没有见过,这位太子妃到底这何时起的情愫?
“说话!”陆骁辞催她,“是不是喜欢他?”
这个问题可把季软难住了。喜欢是什么呢?像爹为娘描眉,然后相视而笑吗?还是像徐雯和卢植那样,游山玩水一掷千金?她没有经历过,自然不知道。
不过,世间没有哪位女子会不喜欢自己的夫君吧。更何况,她的夫君楚栖可是一等一的好儿郎。
“喜欢,喜欢死了。”
瞧瞧,果然黄州出来的女子,惯会甜言蜜语乱人心弦。
陆骁辞:“葬于黄土,化成白骨也喜欢?”
“当然。”
陆骁辞又问,“那要是他回来了呢?”
怎么可能?虽然她也希望夫君长命百岁,但万物皆有其定律,死而复生这种事,是万万不可能发生的。
季软愈发没脸没皮,“那就和他好好过日子,生两个小孩,白头相守愿年年。”她还从未说过如此不知羞的话,说完脸红,转身跑了。
陆骁辞目光一路追寻,直到那抹身影最终消失在雕梁画栋间都没晃过神来。世人眼中的一具白骨被人如此惦记着,这种感觉实在奇妙。
过日子,生孩子,相守一辈子……
陆骁辞微微眯起眼睛,良久,恍惚着好像失了魂。
“青天白日下撒什么癔症,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与我听听?”周阳手握折扇,一路憋着笑过来。
见陆骁辞不搭理他,周阳自顾道:“方才可有见到那位太子妃?怎么样,对我安排的这出戏惊喜吗?”
惊喜什么?简直是惊吓。
“你把人找过来的?”
周阳连连摆手,揶揄道:“我可没让寡妇赴约的本事。今日她刚好过来,我便安排她与你见上一面罢了。知道自己已娶娇娘的感觉如何?而且不止一个,望楚府,可有四位美人等着你呢。”
陆骁辞扫他的兴,“早知道了,感觉不怎么样。烦!”
“你刚回来不久,不应该知道啊,莫非之前就见过?”周阳喃喃自语,追上好友道:“陆七,既然见过,你也查清她底细了吧?就是个无辜女子,虽然是太后塞进来的,却哪边都不招待见。当初她出嫁实属无奈,我瞧她身世可怜,便略施援手把季修接过来了。”
“季修是她弟弟?”
“是啊,你不才见过嘛,就是刚才那位小兄弟。”
陆骁辞心说怪不得,小小年纪便要考状元见陛下,原来竟存着这份心思。
“你如今回来,打算怎么安置她?”
陆骁辞似乎不想纠结这个问题,他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冷硬:“放她回去,自谋生路。”
周阳赞同道:“对,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想问问你陛下什么时候下旨?待她恢复自由身,我便不再顾虑上门求亲了。”
陆骁辞脚步顿住,蓦地转身望向好友,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你施援手不必做到如此地步。我自会给足银钱,若她有能力经营,良田店铺也可以。你与她牵连不清,反让陛下生疑。”
周阳不爱听这个,他早盼着陆骁辞归位自己卸下重任游山玩水去。到时佳人在侧,美景珍馐岂不快哉?“那小娘子本就清白,有什么好怀疑的。我前半生为你筹谋,幸福都耽误了。好不容易遇上个贤惠能掌家的,你还不能成全我了?”
周阳与夫人柳氏成婚五年,可那柳氏痴迷寻仙问道,追求长生。成婚后别说掌管家业,就连碰都不让人碰。二人去岁吵架后,柳氏更是彻底泡在道观避世。可怜周阳年纪轻轻,二十多年来过的像个鳏夫。
“不能。”
周阳不解:“凭什么?你都要恢复她自由身了,小娘子这朵娇花迟早被人染指,便宜我不行吗?我虽有名义上的正妻,但嫁过去肯定委屈不了她。”
陆骁辞觉得好友简直冥顽不灵,不欲再与他多费口舌,遂摆起谱来:“孤说了不让你染指,就是不让你染指。离她远点,房里真缺知心人,孤让崔炳给你送几个过来。”
这招果然管用,周阳立马不敢插诨打科了,却仍是阴阳怪气小声道:“臣不敢,臣不能,臣活该孤独终老打一辈子光棍。”
“你说什么?”
周阳:“没什么。话说赵凛煎的汤药你喝了没有……”
陆骁辞和周阳说话的功夫,季软和季修已经到凤仙楼了。
凤仙楼是盛京最为热闹的地方之一。林家有经商头脑,凤仙楼不仅能宴客住宿,唱戏说书也是样样绝活。因此这里从白天到夜晚都熙熙攘攘,来客络绎不绝。
林芷芽早等在门口,见了好友赶紧将人请进去,一路拉着季软胳膊热聊,等到厢房落了座,又唤小厮拿来糕点吃食,把季修哄得眉开眼笑。
季修好动坐不住,不一会便拿着糕点看戏去了。他一走正好,季软和林芷芽可以说些姑娘家的悄悄话。
季软如今虽嫁了人,但因为守寡的缘故,日子清净不说,人也愈发娇俏,完全没有已婚女子周旋于婆家娘家,妻妾子嗣的疲态。
并且三年过去,季软出落的愈发漂亮了。从前还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如今除了娇,举手投足间还带了媚。林芷芽想:这等倾城的美娇娥,真是便宜那位已亡的太子殿下了。
“你这日子是越过越好了,信不信,南安侯府你那几位舅母表姐表妹,如今见了你都得嫉妒的走不动道。”
季软正专心吃点心。这凤仙楼山楂糕做的极为讲究,好吃不腻,她一次能吃好多。闻言歪着脑袋想了下,说:“侯府事务我并不清楚,出嫁后就再没回去过了,祖母舅舅们想必也乐意甩掉我和阿修。”
林芷芽本就没什么规矩,坐姿随意道:“你是不知道,南安侯府最近发生了件大事。”
“什么事?”
林大小姐一脸八卦样,神情欠揍得很:“徐雯的夫君卢植,听说前些天从闵庄带回一个女子。那女子出身乡野,模样媚得很,见过的人都说跟只狐狸似的,勾人极了。现在卢植闹着要纳她为妾,徐雯多傲的一个人啊,自然不同意。在卢家与夫君吵,与卢夫人吵,一气之下跑回侯府了。”
季软震惊之余,心说管茹这嘴巴当真了不得。那日鼓山偶遇,管茹提及野狐,建议卢植徐雯抓一只养着玩。没想到一语成谶,卢家真带回一只狐狸精了。
季软惊得山楂糕都搁下了,忙问:“后来呢?卢家可有派人去请她回来?”
林芷芽摆手,“哪能啊。徐雯阻碍夫君纳妾,被人说成妒妇。更何况卢夫人早看不惯她了。过门两年生不下儿女,整日吃喝玩乐,于是卢夫人添油加醋和街坊邻居一通说道,徐雯大家闺秀的名声全毁了。”
“如今卢家人心思全放在纳妾上,根本不管徐雯。徐雯在娘家住了几日,眼下正心焦呢。怎么样,痛不痛快?年少时南安侯府那样欺负你,如今轮到咱们看笑话了。”
当然痛快!季软可没有同情心泛滥的毛病,侯府于她来说就是个寄人篱下的地方。虽有养育之恩,但她出嫁时,下聘银子全被祖母抬进院里,她一点没见着。
和侯府的债,早就两清了。
同时她又庆幸,自己是个寡妇。虽说望楚府还有三位良娣,但大家不会争风吃醋,也没有子嗣烦忧,皇后太后很少召见她,更没有令人头疼的婆媳关系。
眼下看来,望楚府还是很好的。只是再过些时日就不知道了……
林芷芽见她眉头微蹙,安慰道:“咱们安心看戏就成,南安侯府日后还有的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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