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的事就这么定下来,时辰不早,李元煦先回东宫,翘翘迈着小短腿出去的时候,听见楚皇后正和陈女官说话。
陈女官语气冷冷的,“申贵妃有孕后真是越来越嚣张了,隔三岔五就到咱们这儿来臭显摆,若真让她生了个皇子那还得了,真希望有个雷劈在她脑袋上!”
楚皇后脸色也不好,“若真那样就好了,省得本宫动手。”
翘翘听了一半,没明白。
贵妃娘娘怀宝宝这件事,让皇后娘娘很苦恼吗?
她打了个呵欠,这时候,陈女官眼尖看见她,及时止住了话头:“小公主怎么过来了?吃饱饭饭了?”
“嗯。”翘翘小手拍拍嘴巴,慢悠悠走过去,宽慰起了楚皇后:“母后不要担心,贵妃娘娘自己会倒大霉的。”
她也不喜欢贵妃。
楚皇后捏捏她的脸,“这孩子真贴心,累了吧,快些回去休息,明日还要上学。”
翘翘被抱回蓬莱阁,梳洗一番就睡了。
第二天辰时一刻,银月叫她起床。平时翘翘有赖床的习惯,知道今日要去学堂,动作麻利地爬起来,梳洗完,高奶娘又给她换上了一身簇新的衣裳。
这时候,外头侍女禀报,说太子殿下来了。
翘翘眼睛一亮,“皇兄来看我了?他是不是要接我上学?”
“说是路过,来看望公主。”
今日李元煦有武课,他一身黑色劲装,腰系蹀躞带,愈显得身形清瘦笔直。
“皇兄,你来看我啦。”
一进屋,小姑娘就欢欢喜喜地扑上来,翘翘抱着李元煦大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我今天可乖了,都没有睡懒觉,银月一出声我就起来了。”
李元煦捏她的脸,“读书的东西准备好了?”
“不知道呀。”
银月:“回禀殿下,都准备好了。”
李元煦抬手示意,刘进忠上前,呈上一只长长窄窄的紫檀木盒,笑道:“殿下知道公主要去弘文馆,特送来贺礼。”
“给我的?”
“嗯。”
翘翘接过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支笔,她爱不释手:“好漂亮,谢谢皇兄。”
翘翘年纪小不明白礼物的分量,但银月见多识广,却知道这支笔叫翰珍笔,是用极为难得的野狐毛制成,据说千金难求,偌大的宫城里,顶多有五支。
太子真是疼爱小公主,什么好东西都愿意给她,比那些亲妹妹还好。
翘翘高兴极了,仰着小脑袋,“皇兄,以后翘翘和你就是天下第一好。”
李元煦蹙眉,“什么天下第一好?”
“就是……皇兄和我天下第一好呀,怎么,皇兄不愿意吗?”
小孩子的把戏,李元煦才不在乎,他嗤了声,“找别人去吧,孤没兴趣。”
翘翘也不生气,她要去读书了,学堂里还有很多小伙伴,皇兄不愿意和她天下第一好,她去学堂找别人就是。
时间很紧,李元煦还要去练武场,没再多留。
吃过早膳,银月帮她提着书箱,翘翘蹦蹦跳跳出门了。
弘文馆在皇宫以东,毗邻东华门,沿着这里一直走穿过神武大道,就是长安最热闹的东市。
上学第一日不能迟到,紧赶慢赶,终于在巳时前到达弘文馆。
弘文馆按年纪分开教学,六岁到八岁在一间书房,教书先生姓尉迟,胡子头发全白,眼神不好需要戴叆叇,他是德隆年间的状元,致仕后留在弘文馆,教贵族子弟念书。
奴仆带翘翘先去拜见师长,尉迟老先生看见她,捋捋白胡子,笑了声:“哟,这小孩长得真精致,白玉雕成似的。”
“尉迟先生好。”翘翘乖乖行礼,按照先前银月教她的那样,“以后就……就麻烦您了。”
“既受皇后娘娘所托,老臣自然尽心尽力。”尉迟老先生把她唤到身边,“你是弘文馆年纪最小的学生,按理说为师对你该宽容些,但读书圣地,公者无私之谓也,平者无偏之谓也,为师想了想,还是得一视同仁。”
“以后,你要尊师重道,友爱同窗,若犯错,按律当罚,为师绝不偏私。”
长长的一大段话,翘翘根本听不懂,但不懂也得装懂,她点点小脑瓜,“翘翘记住啦。”
这时候,正好到上课时间了,尉迟老先生起身,带她去书房。
书房里,公主和各府小姐公子坐在一块,约莫十来个人,书房乱糟糟的,尉迟老先生一进屋,瞬间就安静了。
尉迟老先生简单介绍了翘翘,然后指着一个空位让她坐下,开始安排学生们练字。
翘翘找到位置坐下,她的左边是个男孩儿,那男孩看见她,眼睛亮了。
“嘿,小孩儿,你还记得我吗?”
翘翘扭头,隐约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赵溪然凑过来:“我上过你家的马车,忘记啦?原来你就是皇后娘娘的养女十六公主,你叫沈翘?”
翘翘记起来了,“原来是你呀。”
赵溪然嘿嘿两声,“我叫赵溪然,宣勤侯是我爹,我娘是骠骑大将军韩肃英之妹,咱们也算认识了。”
“你好。”
“你好你好。”赵溪然是个自来熟,特别热情地关照她,“你年纪这么小,会写字吗?”
“会写几个。”说着,翘翘从书箱里掏出文具。
赵溪然:“我教你,我会写的字可多了。哇,你这支笔很贵吧?”
翘翘美滋滋地炫耀:“皇兄送我的。”
这对小同桌很快熟悉起来,尉迟老先生见学生都在乖乖写字,便出去透透气。他一走,众人又开始讲小话。
“明华公主,你的笔竟然是紫毫,用它写出来的字一定很好看吧。”
十五公主李明华一脸骄傲,“那当然!这支笔是前几天父皇赏给我的,鼓励我好好学习。”
李明华今年八岁,生母是申贵妃的表妹珍妃,申贵妃有孕后不好侍寝,所以这段时间珍妃恩宠颇盛,奉承李明华的人也多。
“紫毫笔贵重,我也想有一支。”
李明华:“让你家里去东市藏宝斋买就行了。”
“说的轻巧,紫毫需要预定的,至少大半年才能买到。”
有人奉承李明华,自然有人和她对着干。
“呵,紫毫笔能有多稀罕,要说贵重,肯定是翰珍笔,你们谁有吗?”
李明华一听就不乐意了,紫毫笔只要有钱,等等还是能买到的,但翰珍笔,那是可遇不可求。她冷着脸,“本公主是用不起翰珍笔,你们又用得起了?弘文馆的学生,谁用得起?”
“就是啊,这么稀少的东西,谁会有?”
等等,还真有人有。
有个女孩眼睛尖,一眼看到,翘翘手里握着的那只,不是翰珍笔又是什么?
“真的假的?十六公主怎么会有翰珍笔。”
“假货吧。”
“不不,绝对是真的!我曾祖父有一支,放在库房当宝贝,我看过几次,和十六公主手里那只一模一样。”
众人嘀嘀咕咕,李明华眼神一下子就冷了,看着翘翘哼了声。
一个皇后娘娘收养的孤女,也敢抢她的风头,她早晚要这个孤女好看。
等到了休息时间,李明华就来找翘翘的麻烦了,“喂,小十六,你的翰珍笔哪来的?不会是假的吧?”
“哈?”翘翘忙着写字,不想理这个陌生人,“我不告诉你。”
“哼,肯定是假的!”李明华小声嘀咕。
翘翘才不管什么真的假的,一心写她的狗爬字,写得不亦乐乎。
李明华又道:“是不是你偷的?”
翘翘无奈解释:“皇兄送我的。”
太子送的?
这东西,太子好像确实有一支。
但太子是谁,东宫储君,性子冷淡无人敢近,对她们十几个亲皇妹都不待见,能待见一个外人?更别说送这么贵重的东西了。
李明华压根不信,正欲继续发难,幸好这时候要用午膳了,赵溪然从外面跑进来,问翘翘:“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吃饭?”
“吃饭?”翘翘摸摸小肚子,放下笔,“走吧,我饿了。”
赵溪然乐呵呵道:“我姐姐也在弘文馆,平时我们都一起吃饭。”
走到门口,翘翘又遇见一个熟人。
李明诗叫住她:“小十六,你也来弘文馆了?”
李明诗比她大,两人不在一个书房。李明诗心高气傲,弘文馆就没有谁能入她的眼,倒是这个十六公主,长得漂亮,看着她那张脸,估计饭都能多吃两碗。
李明诗清清嗓子,不自在地问:“你刚来肯定人生地不熟,要不要本宫陪你用午膳?”
赵溪然怒了:“我先约的她,十四公主分清先来后到。”
“你敢和本公主作对?”
赵溪然才不怕她,跟个斗鸡似的,“就作对了,怎么着!你别和我抢!”
李明诗不甘示弱,拉住翘翘的手,“本公主今天,就要和她一起用膳!小十六,我们走!”
“你……欺人太甚!”
翘翘抓抓小脑瓜,一脸莫名其妙。
这两个人,为什么吵起来了?
翘翘小声道:“要不……我们一起吧。”
她早就饿了,再不吃东西,小肚子就该咕咕叫。
刚好这时,赵羽然闻声赶来,这位大家闺秀举手投足间都是端庄,她先教训了几句赵溪然,然后和两位公主道歉,最后提议,不如四个人一起用膳。
于是四个人一起去饭堂,别别扭扭地用了午膳。
吃饱喝足,翘翘还吃到了最喜欢的栗子糕,休息一会,大家分开回书房。
临走前,李明诗拉着翘翘,小声道:“明天和我一起用膳,听见没有?”
翘翘:“你找不到人一起用膳吗?”
李明诗:“其他人本公主看不上。”
这意思是,只看上她了?翘翘不明所以,但还是答应下来。
翘翘和赵溪然回座位的时候,正好和李明华擦肩而过,不知有意无意,李明华重重撞了一下翘翘的肩膀。
翘翘年纪小又瘦弱,个子比李明华矮了许多。她好痛痛,要不是人多,眼泪就出来了。
她撅着嘴问李明华:“你为什么撞我?”
“哦,不小心。”
下午,尉迟老先生带着学生读课文,今天教的是论语第四篇《里仁》,先生读一句,学生们跟着读一句。
“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
学生们年纪小,不知道什么意思,就糊里糊涂地跟着读。
李明华声音读得最大,明显盖过其他人,期间还故意瞪翘翘,像示威。
翘翘也不是好欺负的!
她肩膀还痛着,听见李明华大声跟读,也来气了。
跟她比嗓门大?
翘翘扯着嗓子,不服气的也开始喊,暗暗和李明华较劲。一时间,书房都是震耳欲聋的读书声。
尉迟老先生见翘翘读的这么起劲,欣慰一笑:这孩子年纪虽小,但读书如此认真,是个可教之才。
好不容易读书结束了,尉迟老先生开始讲解文意。
趁着这会,赵溪然和翘翘说悄悄话:“你跟读不用这么大声,省着点力气,等会我带你去玩投壶。”
读书这方面赵溪然最有经验了,他每次都是只张嘴不出声。
翘翘嗓子都喊疼了,喝口水赌气道:“不要,我要读得比那个人大声!”
“你们女孩子,真是奇奇怪怪。”
上学第一天过得很快,到了酉时放学,各家小厮奴仆已经等在弘文馆外头了。先生一走,学生就一窝蜂地往外冲。
翘翘收拾好东西,书房人都快走光了,除了她,只有李明华和两个面生的姑娘还在。
她刚起身,那两个姑娘忽然拦住了去路。
李明华走过来,戳她的肩膀:“你算什么东西,敢和本公主作对?”
来者不善,翘翘再笨,也看出来这三个人不怀好意。她有点怕,后退几步:“你……要干嘛?”
“你刚来,肯定没人教你弘文馆的规矩吧?本宫教你。”
翘翘:“我不想学,先走了。”
“走?”李明华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惹了本公主,你还走得掉吗?”
翘翘头发被扯疼了,眼泪一下涌出来,“别碰我——”
三个人一拥而上……
练武场。
李元煦结束今天的武课,他背着弓箭,腰负箭筒翻身上马,准备回东宫继续和太傅讨论政要。
刘进忠骑马跟在后头,笑呵呵地拍马屁:“今日殿下龙马精神,犹如神弓手,恐怕连骠骑大将军来了,都要甘拜下风。”
李元煦面色冷淡,没回应。
到了岔路口,他忽停了停,“这时候,弘文馆快放学了吧?”
“正是。”刘进忠多少能猜到一点太子的心思,提议说:“小公主今日第一天上学,咱们换条路正好经过弘文馆,不若……去看看她?”
李元煦:“可。”
*
弘文馆外,各府马车都走得差不多了,奴仆小厮不许入内,除非特殊情况。
银月等了好一会,还是不见小公主,心急如焚。她担心小公主出什么事,正犹豫要不要进去看看,忽见一行人骑马往这边来。
待近了,才发现竟是太子殿下。
李元煦下马,问:“翘翘呢?”
银月心尖颤颤:“回殿下,小公主还……还没有出来。”
刘进忠奇怪,“怎么回事,都这个时候了,难不成,小公主被先生罚了?”
李元煦把马鞭和弓箭扔给刘进忠,“孤去看看。”
没走几步,忽见一个奴仆狂奔出来,大声嚷嚷:“不好了不好了,十六公主和人打起来了。”
这个奴仆也是人精,发现几人在书房打架,根本不敢上前阻止。毕竟这些都是天皇贵胄,他偏向谁都不对,只得出来报信。
众人脸色一变。
刘进忠拧着脸,撸起袖子:“谁敢打我们小公主!殿下且等等,咱家去……”
不等他说完,李元煦大步往里走。
少年周身寒气逼人,眉宇间都是暴戾,仿佛要去杀人一般。
他的皇妹,他可以欺负,其他人算什么东西!
他倒要看看,是谁不要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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