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夏盛,善变成了每日的主题。

前一刻,晴空万里。

下一秒,瓢泼大雨。

天气的莫测,昭示着宫内宫外也正更替着复杂又频繁的交际。

荔深沉忧虑的视线,从门外那一场突变的‘急切’里,回收。他抬着手腕,有条不紊在书案上磨墨。

“是有几拨人,明着暗着都去了崔府打探。但都被拒之门外。崔大人放出话来,现在除了王的召见,谁也不见。”

苏霁斜卧在龙榻,听闻,挪开了半面书。

“荔,你看了折子没有?”苏霁瞥向脚边。

荔明眸一亮,嘴角上扬:“看了些。”

“朝堂之上,一个个一声不吭。折子里都像是商议好的,通文都是在骂崔大人荒诞不经,提议误国。还有几篇,嘲弄我大梁国无人,重用刑余之人的可笑……”

苏霁眼神沉暮,嘲弄的语气做了一番总结。

“王,林游大人见不着崔大人,往奴才那倒是走了一趟。”荔轻言,似有迟疑,“奴才还未想好如何回应林大人。”

苏霁将他错落的一撇一捺尽收眼底,眼神淡淡:“无须回应,迟些时候,我亲自见了他便是。”

“恩。”荔一应。

这回答,苏霁听得意犹未尽。

他放下书,盯着荔低垂的眉目:“荔,崔伟立那日不答应的话,你会帮着我,毒杀了他吧?”

崔伟立,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奸雄之辈。

荔比他要惜才。

但他更在意,无论什么情景下,荔是否无条件倾向他。

停止研磨的荔,细致有序地清洗狼毫,清秀的眉目远比宣纸上的楷书更令人赏心悦目。

“为王所用,方是人才。”

八个字,洋洋盈耳。

苏霁顿感舒心,眉梢上扬:“稍息后,让那林游来议朝殿。”

议朝殿,是专门设立为大臣,诸侯,觐见王议论国事的大殿。

大殿中央,呈着一份四国分布的实景微缩景观。

常年点着的绿铜描纹麒麟细身烛灯,立在景观图的八个方位,亮着景观图内一比一模拟的山丘盆地形成的犄角阴暗。

林游进殿时,苏霁正端详着大梁国的周边海域,眉头紧锁。荔公公在一侧,浅笑浮于唇角,指着海域正与苏霁低语。

和谐又说不出温馨的画面,林游倒不是第一次见。

身为大臣,他对内宫之事,不八卦,不揣测,不嘴碎,奉行‘三不’原则。

“王。”林游躬身,行礼。

林游面容消瘦,目光明锐,留着长长的胡子,气质因着挺拔的身高,愈显冷峭。

近半年,林游被连连提拔,是苏霁眼下一枚‘红人’。可他身上,没半点浮躁奢靡气息,着实难得。

“林大人来了。”苏霁抬眸,扫了一眼。

荔退去,回来时,奉了两盏茶。

“来得正好。”苏霁黑着眉头,言语冷冷,指尖在南边的海域画了个圈,“三年前,德鹏海盗被我朝连连击退,不知踪迹。两天前,又回来了…”

林游知道。

“王,德鹏海盗三年前,溃不成军,四散而逃。三年的休养生息,加之在英美国周围掳虐,队伍比三年前强盛了一倍有余。”林游有一说一。

苏霁接过荔捧来的茶,浅抿一口,若有所思。

本以为荔公公身为内阁情机处的大总管,掌握着第一手的资料,会说上一二句,却见他捧了茶后就恭一侧,林游微讶。

“王,荔公公掌管的内阁情机处对宫外事无大小的密切细致,让奴才敬佩。”林游斟酌了一句,双手一躬,下一句就一针见血挑明,“可,让荔公公进朝堂,是在折辱荔公公的才能。”

苏霁右手捏着茶盖,听闻这一句,眼神一沉:“林大人所想,也正是我的顾虑,可有解法?”

直言不讳的林游,准备了一肚子腹稿阐述为什么不让荔公公进朝堂,眼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苏霁竟是让他给一个解决方法。

他语塞,支吾了片刻,吐不出一字来,在苏霁明晃的注视之下,涨红了脸。

“奴…奴才…”

苏霁别过视线,不紧不慢合上茶盖:“那么说来,林大人只想了其一,还未想其二。”

林游的胡子开始抖动,眼神又气又急。

“荔,你怎么看待德鹏海盗一事?”苏霁偏过头,看向荔。

荔垂着视线,说话温慢:“三年前击溃德鹏海盗的督察任将军,舍不得自己的舰队再折损一二,对余孽未赶尽杀绝,埋了祸根。”

林游瞳孔放大,胡子都忘了抖动。

“督察任将军,是崔大人的叔伯,位高权重。那么做,朝中无人敢议一二。”苏霁接了后面的话,犀利点评。

“王,英美国也有助长之势。”荔轻笑着,那双漂亮的凤眼宽善地给了林游一记安抚。

苏霁冷嗤,眼露轻蔑:“这朝中,看似吵吵嚷嚷,每个人都能说上一两句话,说来说去都是人情世故。无几人为我大梁国,提着脑袋直言不讳。”

一句警醒,如雷贯耳。

林游神思恍惚,面露迷惘,好似困顿大雾之中独行,却隐隐有一些后知后觉。

他,自诩深谋远虑,怎这回事,陷进了个人的浅薄卑见……

苏霁将目光,落回林游身上,讥笑反问:“林大人,德鹏海盗一日未除尽,朝中就得拨一日的银两。海盗尚且如此,大梁国的疆土之上,又有多少不平事?又都把持在哪些人身上?”

“王…”林游眼神慢慢清澈,惭愧难掩。

“林大人。”苏霁对着荔伸出手。

荔将另一盏茶,捧了去。

接过的茶的苏霁,径直递到了林游面前,似笑非笑又是一句反问:“你说,我该不该削弱士族?”

苏霁很直接。

直接到,林游险些承接不住那么直白的政治目的。

然而林游又在这一刻认准了一个理:王信任他!

由此,他将头低下,双手高过头,恭敬接过茶水,高喊一句:“谢王赏赐。”

荔端来一张龙椅。

苏霁往后一落座,仪态慵懒:“林大人,回去替我好好想想,如何的解法。”

他知道,林游的认知层,好说服。

可那些认知层达不到的呢?

议朝殿,自林游一走,就陷入了片刻的安静。

荔正在景观图边,摆弄几只小船,思索着破解之策。

门外来报,工部的郎中令黄西大人,联合着另外五位大臣,跪在了殿门外。

一波才落,一波又起。

苏霁有心理准备。

坐在龙椅上的他,眼皮都懒得抬:“黄西一向以崔伟立的决策马首是瞻。朝堂之上这些个闷葫芦都端着揣着,这会儿憋不住了。”

荔的心态倒也平和,这时候了,关切看向门外:“外头刚下了雨,还算清凉。”

言外之意,跪就跪会儿吧。

自苏霁真正掌权以来,朝堂可没少省心,就是提携个人,苏霁都得前后思量是否会与哪一个宗族的人起了利益冲突。

“王,德鹏海盗略有蹊跷。他们被民间的渔民自发地组织击退,退至百米外的海域,不主动发起攻击,似乎是在等着什么……”荔将一只小船拿起,目光紧锁。

苏霁叹一口气。

“宫内动荡不定,三国都在边境如狼似虎盯着。若非上个月我广南粮食丰收,还有几支还算忠良的军队驻扎。内阁情机处抄了数百位官员的家底,用来充了国库还有盈余用来修缮水渠,道路……”

苏霁细细碎碎念着。

这时的他,顿觉自己就像是一个管家婆,捏着掌心的银两,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份用。

精打细算,窘迫拮据。

荔将手中的小船放了回去。

他转过身,正对着坐在椅上的苏霁。

一身白色锦服的他,包容又清贵。

苏霁抬了头,视线落在他身上,如天地的尘埃,温和,无声且繁多。

“王,前半个月有一个术士,在一个山丘顶上炼制仙丹。恰巧他肚子饿了,下山买个烧饼。走到半山腰,地震山摇,响天撼地。”

明亮眸子淌着一抹跃跃欲试,荔的兴奋,在苏霁面前从不遮掩。

“地震?”苏霁当一个趣事来听,专注认真。

荔摇摇头,眼中的光芒愈加强盛:“是仙炉炸了。”

“哈哈。”苏霁笑出了声,“荔阿荔,你是看那术士炸了炉子好玩嘛?”

荔再次摇头,低头转而认真:“王,奴才听闻此事,亲自去查探。只见那山丘凹陷坍塌,横下三米有余,纵长四十多米…”

他是一个很关注民间趣闻的人,有时还会与苏霁说上一二,以此来舒缓苏霁久居深宫的烦闷。但能惊动他亲自去查探,绝非只是当作一桩趣闻。

往深一思,有所觉察的苏霁,立马坐直了身体。

见状,荔跪下,将二人原本的高低视角差,换了方位,同步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王,那位术士,现今在宫中…”

荔嗓音浑厚,加之他极少露出凝重而又严肃的神色。此刻,他身上散发的雄性张力,在静谧的空间如一张弓弦,蓄力拉满。

彼此眼神传递之间。

苏霁也露出了少有的紧张,右手攥紧了椅子上的龙头:“配比方,可用?”

“是。”

“做到哪一步了?”

“研制了十二款,重工远程,便携近程的枪筒,和十余枚大型投弹丸…”

苏霁盯着荔的如星明亮的双眼,喉结上下一翻:“钱哪儿来的?”

荔坦荡:“上个月抄了江西巡抚的家,其中贪污所得银两三亿并未充入国库,而是进了内阁。奴才擅自作主,成立了研发部。”

苏霁心头一寒:“三亿?”

“是,三亿。奴才用这三亿,避开三公九卿,购入几座矿石,开采,用于枪筒与投弹器的制作。”

下一秒,原本还好好坐着的苏霁一倾,毫不迟疑伸出掌心,掐住了荔的脖颈。

二人鼻梁对鼻梁,眼对眼。

荔,面不改色,任由自己柔软的脖子,在苏霁的掌心一点点收紧。

他感到呼吸有些困难。

而苏霁,却是大变脸色,对着荔露出直白的妒恨杀意,银牙一咬。

“荔公公,你还真是个宝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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