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 63 章

楚萧独自一人,孤独地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路灯将他孤单的身影拉得很长,时而与树影交织,时而破碎在匆匆而过的车灯光晕里。

左脸颊上,被顾晴掌掴的地方依旧火辣辣地疼,顾晴那些尖酸刻薄、充满厌恶的话语,在他耳边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进心里。

“变态!”

“恶心!”

“你不要脸他还要脸!”

“你敢告诉你父母吗?!”

这些词句试图将他拖入自我怀疑和羞耻的深渊。

可是……

可是顾杰怎么办?

顾杰那双总是亮晶晶、盛满了炽热爱意和依赖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他知道后会怎么办?他会妥协吗?会迫于家庭的压力、世俗的眼光,最终选择放手吗?

楚萧不知道,他无法替顾杰做出回答,也无法预知未来。

他唯一清楚的,只有他自己这颗赤诚、滚烫、因爱而疼痛却也因爱而鲜活的心。

他慢慢地走着,思绪飘回了这近一年的时光,他们并非小说里写的一见钟情,天雷勾动地火,他们的感情,是在无数个平凡的日常里,像溪流汇聚成海般,悄然滋生,缓慢流淌,最终变得深沉而无法分割。

是课桌下不经意触碰又飞快缩回的手指尖;

是共享耳机里流淌的同一首旋律和彼此靠近的呼吸;

是放学路上被夕阳拉长的、一前一后却总在等待的身影;

是顾杰绞尽脑汁解不出题时烦躁抓头发,而他会无奈又耐心地递过写满步骤的草稿纸;

是顾杰故意抢走他的笔看他着急,又笑嘻嘻还回来时眼底的狡黠和光亮;

是他生病时顾杰笨手笨脚却固执地守在床边,一遍遍试他额头的温度……

没有精心设计的试探,没有掺杂任何功利的算计,他们只是两个灵魂,在茫茫人海中自然而然地靠近,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看到了彼此最真实的样子,顾杰的赤诚、热烈、偶尔的幼稚和深藏的温柔;他自己的清冷、疏离、背负的沉重和只为对方敞开的柔软。

然后,就那么顺理成章地无可救药地……互相喜欢上了。

他只不过是爱上了一个人。

而那个人,恰巧和他一样,是个男人而已。

为什么……就不可以呢?

爱本身,何错之有?它不应该是这世间最纯粹、最值得被尊重和祝福的情感吗?为何当它发生在两个同样性别的人之间,就变成了原罪,变成了难以启齿的丑陋,变成了需要被强行矫正和拆散的错误?

楚萧机械地迈着步子,眼神却从最初的迷茫和痛苦,逐渐沉淀为一种执拗的坚定。

他想起了顾杰在仓库里,浑身是血却依旧死死将他护在身下的样子;想起了顾杰醒来第一句竟是担心自己会不会毁容、会不会被他嫌弃;想起了顾杰哪怕疼得龇牙咧嘴,也要努力对他挤出笑容说“没事”……

顾杰的爱,那样分明,那样滚烫,那样不顾一切,几乎要将他灼伤,也将他从过往的哀伤中彻底唤醒。

爱不是计算利弊后的选择,而是心之所向,是灵魂认出了另一个灵魂,与皮囊无关,世俗画下了无数条框,但爱本身,从不需要任何界限来定义它的对错与存在。

他停下了脚步,抬起头,望向城市夜空那轮被云层半遮的朦胧月亮,夜风吹干了他眼角残留的湿意。

如果相爱需要勇气,那坚持所爱,则需要百倍的孤勇。

他知道前路艰难,布满荆棘,顾晴的反对只是第一道关卡,后面还有更多难以想象的阻碍和风雨。

但是——

只要顾杰不放弃,只要顾杰还需要他,只要顾杰还爱他……

那么,哪怕与世界为敌,他也会紧握那只手,坚持到底。

明明彼此深爱,凭什么要错过?这世间最憾之事,从不是从未拥有,而是分明触手可及,却被迫放手。

楚萧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将胸腔里翻涌的酸涩和委屈强行压下,他重新迈开脚步,步伐不再迟疑。

脸上的红肿依旧刺痛,但心底那个因为爱而生的窟窿,却被一种名为坚持的信念缓缓填满。

夜色深沉,前路未卜,但有一盏灯,为他而亮;有一颗心,与他共振。

为了这份爱,他愿意赌上一切,与所有否定和阻碍,对抗到底。

第二天上午,阳光透过窗户,将楚萧租住的小屋照得明亮,房间一如既往地整洁,书本笔记分类码放,床铺平整,地面干净,仿佛主人用极大的自律在维持着某种秩序,以对抗内心的波澜。

敲门声响起,楚萧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是楚文宾和李慈。

李慈一进门,目光就落在楚萧脸上,当看清他左脸颊上那未完全消退的红肿和隐约的淤青时,她立刻惊呼出声,心疼地上前两步:“哎呀!萧萧!你这脸是怎么了?昨天在医院不还好好的吗?怎么又添了新伤?”她伸出手,想碰又不敢碰,眉头紧紧蹙起。

楚萧下意识偏头躲闪了一下,抬手轻轻碰了碰那片依旧带着微热和刺痛的区域,昨晚他用了大量冰敷,但顾晴盛怒之下的力道实在不轻。“没事,阿姨,不小心撞了一下,昨晚起来去洗手间,屋里黑,没留神撞门框上了,有点肿,过两天就好了。”

这个理由蹩脚却常见,足以应付关心则乱的父母。

“怎么这么不当心!”李慈的语气里满是心疼,“一个人住就是这点不好,磕了碰了都没人知道,疼不疼啊?要不要再去医院看看?”

楚文宾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他没有立刻追问伤势,而是目光缓缓扫过这间小小的出租屋。过于整洁的环境让他眼中掠过一丝复杂情绪——这孩子,总是把什么都藏在心里,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叹了口气。

“阿姨,真没事,就是点淤青,看着吓人而已,过两天就消了,你们坐,我去烧点水。”

李慈却依旧不放心,跟着他走进狭小的厨房区域,眼神里充满了忧虑。她犹豫了一下,找了个话头:“那个……楼下的孙奶奶……最近还好吗?”

“孙奶奶……她年纪大了,他儿子不放心她一个人住,前段时间接她去养老院了,那边有人照顾,条件也挺好的。”

“哦……是这样啊……”李慈的语气有些怅然若失,“我还想着这次去看看她呢……”

这时,楚文宾走了过来,拍了拍妻子的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他看向楚萧:“萧萧,我和你阿姨商量了一下,你手受伤了,一个人住总归不方便,我们打算请段时间假,在这边陪着你,等你高考完,再一起回家,你看怎么样?”

“爸,真的不用,我这手就是骨折,打着石膏而已,生活能自理,早餐我在外面买就行,午饭和晚饭都在学校食堂解决,很方便。”

他将水壶放到底座上,按下开关,继续试图说服他们:“你们工作都忙,特意请假过来陪我,我心里反而过意不去,会有压力,真的,我一个人能行,你们放心。”

李慈立刻反驳,语气急切:“萧萧!工作请假都是小事,你的高考才是天大的事,我留在这,起码能给你做点有营养的早餐和晚饭,你这手不方便,总在外面吃怎么行?营养跟不上,怎么应付考试?”

“阿姨,学校的伙食挺好的,花样也多,我真的没关系,你们在这里,我总会想着要照顾你们的情绪,反而不能完全静下心来复习,让我自己待着,效率更高。”

他看向父亲,眼神里带着恳求:“爸,让我自己处理吧,我能照顾好自己。”

楚文宾深深地看着儿子。他看得出楚萧平静表面下的坚持,甚至是那一点的抗拒,他明白这孩子从小就独立有主见,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很难改变。他最终叹了口气,妥协了:“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你自己一定当心,手千万别再碰着,有事立刻给我们打电话,我们马上过来。”

李慈还想说什么,被楚文宾用眼神制止了。

“嗯,我知道,谢谢爸,谢谢阿姨。”楚萧垂下眼睑,掩去眼底复杂的情绪。

最终,楚文宾和李慈在反复叮嘱和担忧中,被楚萧坚持送去了机场,登上了当天下午返回的航班。

看着起飞的飞机逐渐消失在云层之后,楚萧独自站在机场外的广场上,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抬起未受伤的右手,轻轻碰了碰依旧隐隐作痛的左脸。

送走父母后,楚萧站在机场外喧嚣的人潮中,却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得可怕。心底那份对顾杰汹涌的思念和昨夜被羞辱打压后的不甘,反复冲刷着他摇摇欲坠的防线,他最终还是没能忍住。

他没有回家,他拦了一辆出租车,报出中心医院的名字,他不敢奢求太多,只想……偷偷地、远远地再看顾杰一眼,哪怕只是隔着病房门上的玻璃窗,确认他是否安好,是否因为疼痛而蹙眉,是否……也在想着自己。

车子在医院门口停下,楚萧几乎是跑着穿过大厅,冲进电梯,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他熟门熟路地找到顾杰所在的病房楼层,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依旧浓烈。

他放轻脚步,悄悄靠近那间熟悉的病房,胸腔里的鼓动越来越响,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期盼,透过门上的观察窗向内望去——

楚萧的瞳孔骤然收缩!

病床上……是空的?

不,不是空的,床上躺着一个完全陌生面色苍白的中年男人,床边的仪器、布置……全都变了。

走错了?不可能!

楚萧的心脏猛地一沉,他慌乱地后退一步,抬头死死盯着房门号,没错,就是这间,昨天他还在这里陪着顾杰。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偷偷”和“远远”,猛地一把推开病房门,动作之大,让门板撞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病房里那个陌生的病人和陪护的家属被吓了一跳,愕然地看着这个突然闯入、脸色惨白、眼神慌乱的少年。

“你……你找谁?”病人有些虚弱地问道。

楚萧几步冲到床边,目光疯狂地扫视着这个已经变得陌生的空间:“这里……昨天……昨天还住在这里的病人呢?他叫顾杰!很高的一个男生!浑身都是伤!他去哪了?!!”

陌生的家属被他这副样子吓到,下意识地护在病人身前,皱着眉头:“我们不知道啊,我们是今天上午才转进来的,你来护士站问问吧!”

护士站!

楚萧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冲了出去,他跑到护士站前:“护士!请问……请问昨天住在307病房的顾杰,他……他转到哪里去了?!”

值班护士被他的状态惊到,低头快速查阅了一下记录,然后抬起头:“顾杰病人是吗?他昨天晚上就办理转院手续了,具体转到哪家医院,属于病人**,我们这里没有记录,抱歉。”

昨天晚上……就转走了……

楚萧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耳朵里嗡嗡作响,整个世界的声音都瞬间远去,护士后面说了什么,他一个字都听不见了。

他失魂落魄地、一步一步地后退,远离护士站,双腿像是灌满了铅,沉重得几乎无法挪动,他踉跄着走到走廊边的休息区,颓然跌坐在那张冰冷的、金属质地的长椅上。

走了……

顾杰走了。

在他被顾晴狠狠羞辱、扇了耳光、勒令离开的当天……就走了。

甚至连一句告别……都没有。

不……不可能……

楚萧猛地抬起头,他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解锁的手指因为剧烈的颤抖而几次按错!

他找到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顾杰的号码,那个他曾经可以随时拨打、会立刻被接起、传来顾杰带着笑意或耍赖声音的号码。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按下了拨号键。

“嘟——嘟——嘟——”

漫长的等待音,时间从未如此缓慢而煎熬。

无人接听。

自动挂断。

楚萧的眼睛瞬间就红了,他不死心,再次拨打!

“嘟——嘟——嘟——”

依旧无人接听。

再打!

再打!

一遍!又一遍!

他像是陷入了一种偏执的疯狂,机械地、一遍遍地重复着拨号、等待、挂断、再拨号的动作,屏幕上,那串号码下方的已拨电话数字,冰冷地跳动着:10……25……47……68……

他的手指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僵硬,眼眶又酸又胀,却流不出一滴眼泪,只是死死地盯着屏幕,仿佛只要他不停地打下去,电话就总会被接通,会传来顾杰那句熟悉的带着点不耐烦却更多是宠溺的“喂?楚老师?想我了?”

打到第一百一十二通的时候,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心脏很闷很痛,痛到无法呼吸。

当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按下第一百一十三次拨号键时——

听筒里传来的,不再是漫长而折磨人的等待音,而是一个冰冷、机械、毫无感情的女声: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Sorry,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

“啪嗒”

手机从他彻底脱力的手中滑落,重重摔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那冰冷的女声还在从听筒里微弱地传出。

楚萧整个人僵在那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灵魂。

下一秒,积蓄已久的绝望和悲痛,让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地从他通红的眼眶中滚落,一滴、两滴……迅速连成一片,顺着他苍白的脸颊疯狂滑落,砸在他冰冷的手背上,砸在同样冰冷的地面上。

他没有任何声音,只是无声地、剧烈地颤抖着,肩膀控制不住地耸动,那双总是清冷平静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片空洞的死寂和破碎的绝望,仿佛整个世界的光都在瞬间熄灭了。

顾杰……

他……

放弃了吗?

连一句解释……一个道别……甚至一个争吵的机会……都不给他了吗?

就因为顾晴的那些话?就因为那不容于世的“错误”?

他就这样……轻易地……放手了?

这比顾晴的耳光、比所有的羞辱和谩骂,都更让楚萧痛彻心扉,万念俱灰。

他蜷缩在冰冷的休息椅上,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肉眼可见浓稠得化不开的绝望,医院走廊里人来人往,嘈杂的声音仿佛都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再也无法传入他的耳中。

他的世界,在第一百一十三通电话的忙音里,彻底寂静,彻底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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