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看着诡异的三人组合同行前来。
中间的上官睿看向左边,江陆微笑回应,但心思明显不在对话上;上官睿又捅捅右边的少女。
黎安更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一下把距离拉得老远。
上官睿撇撇嘴,像一尾鱼一头扎进狐朋狗友的讨论:
"这么晚了,我们来这做什么?"
“是啊,大半夜到底是为了何事啊。”一旁立马有人附和,抱怨扰了自己的好觉。
黎安偏头,只以两人能够听到的音量:“江前辈定是知道的。”
“什么?”夜风吹来,江陆咳了两声,裹紧外袍。
他有些头晕,反应了一瞬,声音也缥缈:“待会不就知道了。”
黎安也发现江陆不对劲。
今夜风有些大,男子甚至戴上了兜帽。唇色苍白,眼尾却微微泛红,眼神时而涣散无神。他抬手扶额,指尖虚浮。
黎安往前凑了凑:“你这是……”
“都到齐了?”上官盈一来,众人噤了声。
她换了一身灰布棉袍,素面朝天。只是这装扮在黑夜显得有些渗人。
“到齐了就开始吧。”上官盈环顾一周,冷声道:“今日府内之事,如果让我在外面听到风声,别怪我不认自家人。”
这阵仗。黎安眉头紧蹙,身形往人群后藏了藏。
别说黎安,就连那几个总是慢半拍的纨绔子弟,都看出了些不同寻常。
众人面面相觑,跟着上官盈进入内院。
两盏白纸灯笼在风中摇晃,烛火忽明忽暗。厅堂门正正敞开,素幔低垂,长明灯滴泪,白幡与青烟、灰尘纠缠成一团。
——这分明是灵堂!
当即有人吓软了腿,头也不敢抬,拼命按住内心想逃离的冲动。
家里只说想办法让自己进凤凰谷,没说还要来上官府走这么一遭啊!
他们惊诧万分,不敢低声交谈,只好在心中飞快理清思绪:是为谁设的灵堂?
的确很容易将这些场景串联在一起,混乱的上官府,一日没露面的家主,同时出现的上官盈和江陆……答案显然易见。
上官盈深吸一口气,缓缓上前,脚步沉重。
她跪在灵牌前,眼神复杂:“当了半辈子剑修,如今带了这些你亲自挑的剑修来看你,你可满意了?”
被点到的几人只觉得悚然,咽了咽口水,动也不敢动。
他们知道了这么天大的秘密,要是有什么举动,怕是走不出上官府。
灯芯发出“噼啪”的轻响,上官盈的面容,在明灭的烛火中显得冷静,以至于漠然。
这是一个相当简陋的丧礼。
众人噤若寒蝉,神情肃穆,轮流上香、跪拜。仪制完毕,旁人纷纷静默离去,只留她一人在堂内守灵。
上官盈注视着最后一人合上门,踌躇很久,最终还是提步进入内室。
她的手拂过金丝楠木的边缘,在边角处敲了敲。时间虽然仓促,但顾及上官府的面子,在身后事上总不能委屈了的。
“我没想过这天来得如此之快。”
许是太久没跟他说过话,上官盈的语气有些生硬。
“旁人私下都传,说我恨你,”她取来火盆,看着火一点点燃起来,感到有些荒唐,“简直是无稽之谈。”
他们充其量只能算是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对陌生人,有什么爱恨可言。
自她有记忆开始,上官远对她的关爱近乎为零,强加的意志却不少半分。上官远只顾沉醉在前半生的辉煌里,只为了延续他的旧梦。
逼迫学剑,无情挥在她身上的每一鞭;毁了琴,烧了她费尽心力找来的秘籍;为了一纸药方陷入疯魔……每一桩每一件,上官盈冷眼旁观。
她要走得更高,摆脱这团淤泥,或许才能有支配自己的权利。
恍惚中,有一声音穿越时空,愤怒发问:那你为什么不断得彻彻底底,你是原谅他了吗?曾经伤痕累累的小女孩感到了背叛。
火舌攀着未燃尽的纸钱缠上她的手。上官盈面不改色地抖了抖灰。
作为胜者,我可怜他。
*
“上官瑾去哪了?”
他的狐朋狗友们摆摆头。进入内院后,来来往往的人太多,谁还有心思注意旁人。
接收到众人有些疑惑的眼神,上官睿晃晃脑袋,“啊,我就随口一问。”
奇怪,怎么感觉刚刚进了内院,就不见了上官瑾人影。难道她根本没进来?
黎安确实在门外看到上官瑾的装扮,心下就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事。她悄悄缩到了队伍最后,趁无人在意,溜出了内院。
倚在来时路的那棵树下,转着匕首:“我要是真进去,那成什么了。”
杀上官远,黎安是不后悔的。但作为一个凶手,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丧礼上,实在是过于缺德了。
她仍记得,将星河剑刺入上官远身体时那冰冷的触感。和她以往的切磋试炼不同,那是一条实实在在的生命,在剑下流失。
“不是早就预料到了?这时候兔死狐悲,惺惺作态给谁看?”
她自嘲,把心中的杂念抛走。回不了头了,就这样往前走吧。
黎安站直了身,正准备回自己的寝屋,突然耳朵一动。
有人靠近。
黎安警觉地把匕首藏在掌间,看清来人:“江前辈?”
哦,这条也是他回寝屋的必经之路。
两人的情态都不自觉放松了些,但黎安注意到江陆按在腰间的手同样没有收回。
“瑾姑娘。”
他此时状态不好,但也温声答道:“夜间风凉,早些回吧。”
看着他明显不对劲的脸色,黎安早就想问了:“江前辈的风寒竟如此严重?”
“身子骨弱罢了。”江陆压抑着咳嗽,脊背起伏,“我送你回去。”
他这副弱不禁风,连灯笼都拿不稳的样子,到底是谁送谁?
黎安的视线移到灯笼上。这八角灯倒是精美,琉璃嵌着红木,流苏缀着珠子,随风摇曳。
她心生喜爱,本来到嘴边的“不必”,看在灯笼的面子上变成了“好啊”。甚至颇为好心地把摇摇晃晃的灯笼取过来。
两人如来时一般在月色下并行,只是中间再没有上官睿了,两人不由感到一些轻松庆幸。
虽然答应了同行,但黎安并不想和江陆假情假意地寒暄。江陆按在腰间的手一直没松开,他戒备着呢。
她踩着灯笼的影子,沉默走着。没想到江陆会主动开口:“瑾姑娘有心事?”
黎安惊觉江陆的敏锐。她十分确定,自己没有在面上表露出任何情绪。
但这一点也没必要隐瞒,于是她直爽承认:“触景生情。”
江陆自然只当她是因为丧礼的缘故:“原来如此。”
按江陆表面上的性格,黎安本以为他要么正经安慰一通“人逃不过一死”,要么会揶揄说一句“上官盈都未见得如此伤心”。
但不知什么原因,江陆此时没有开口。两人又恢复了沉默,令遥远的打更声都清晰可闻。
黎安觉得正好,他们不过是相互戒备的陌生人,他要是继续问,自己反而不知道怎么答了。
走到岔路口,侧边就是江陆的院子,离她的住所还有好一段路。
黎安沉浸在思绪中,拽着灯笼,忘了还给江陆:“前辈慢走。”
江陆踌躇片刻,似乎难于启齿。
就算是半夜,上官府路旁的烛火也不算昏暗。要是平日,灯笼是无用的,送她也无妨。
可今日这药方的毒性,实在超出江陆的预料。手脚冰冷、反应迟钝不值得提,双眼失焦、模糊得难以视物才更难办,由此他才带了个灯笼。
但此时他总不好强行把它从女子手中夺过来,也不想被认为自己对一盏灯笼斤斤计较。
只好眼神撇着灯笼,委婉提醒:“瑾姑娘……可否再行两步?”
再行两步?什么意思?
黎安的脑子也转不过弯来,难不成堂堂一个凤凰谷谷主竟然怕黑,要人陪着走夜路吗?之前总跟着江陆的那个侍卫确实不见踪影。
黎安虽然疑惑,但还是径直往前走了几步:“自然。”
江陆一阵无奈。看着这女郎堂而皇之,进了他的院子还不够,一直迈步到他的房门前。
“江前辈,请。”
江陆无暇顾及她揶揄的笑容,只想把她尽快打发走。
此时江陆自感体内经脉像被火燎一般,浑身发烫、呼吸灼热,仿佛口里含着一团正旺的炭火。
“多谢。”话音未落,江陆已经急急进去,放下门闩。
门板砰地一声合上,严肃地保护住私人领地不被闯入。
“...莫名其妙。”
经历了这么一遭,黎安沉重的心绪也被搅散不少。她仍不自觉地提着灯笼,转身地往回走。
倏地听到重物沉沉倒地的声响,连带着一些物件噼里啪啦的落地声。
正是从门后传来的,实在令人难以忽视。
“江前辈?”
黎安敲敲门,喊了几声,“江前辈!江陆!”
侧耳倾听,一片寂静,任何一丝回应也不再有。
细细回想,江陆今晚上的情态确实不对劲,怎么看也不像是简单的风寒。
但他在身旁没有亲信的情况下,也不叫下人,说明此事并不想让其他人,尤其是上官盈得知。于是黎安按下叫下人来看看情况的心思。
一旁的窗掩着,往里看也看不真切,只是一片黑漆漆的。
走窗?那是不可能的,不够优雅。
黎安退后几步,优雅地提起裙摆,沉下重心,甚至不用过多蓄力,一脚就轻易地踹开了门。
这时候还有心情洋洋得意:看,自己就算拿不了剑,也照样风姿不减。
垂眸望去,屋内的桌椅摆件东倒西歪。在一片狼藉之中,黎安对上了勉强还能保持几分清醒的双眼。
“江前辈?”黎安状似冷静地放下裙摆,“您没晕啊。不,您没事吧?”
她在心中忍不住埋怨,顺便为自己开脱:“您不开口,我还以为出事了呢。情急之下,只能出此下策。”
江陆就这么躺在纷纷扬起的木屑中。
他进屋后,的确已经神志不清、强撑到极致,可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
对于面前女子的指责,江陆也是可辩驳的。他一开始就听到了门外的声音,无奈喉咙干涩开不了口。
还没等他再次尝试,下一瞬见到的就是这一副破门而入的景象。
江陆一阵恍惚:她真的是音修吗?看这样子应该是体修吧。
两人相顾无言,还是黎安再次打破了沉默的局面,向江陆伸出了手:“江前辈,可要唤府医?”
和她猜想的一样,毕竟是在上官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江陆摆摆头,避开她的手,扶着手臂坐起身来。女子的小臂像夏日里难得的冰鉴,初碰时觉得冰冷,停留久了却又觉得舒爽几分。
江陆强迫自己移开手和视线。
此刻黎安也在暗暗观察。
他的领口被冷汗浸湿了一些,脖颈处有几分水色。连单单抬手都耗尽了气力。
眼神俨然因为冷热交替而迷离,从喉间溢出模糊的呓语:“药。”
黎安总算知道,这一晚上江陆的手都按着腰间,原来不是防着她,而是随时预备从腰间的小囊取药。
毒修诡计多端,要万分小心,这一点黎安已经领教过了。
要是有灵力,直接采用隔空取物之法即可。可现在偏偏是在夜半,她也不愿在江陆面前显露灵力。
安全起见,黎安覆上江陆的手背,拽着他的手指,动作极快地从小囊中取出药物,最后把手戳到他的嘴边。
他的脸涨红,似乎十分难受。看着他有些喘不上气,又把他领口的衣襟扯了扯。
“既然有药,早吃了不就完了?”黎安对他的行为表示非常不解。
江陆现在可没空回答,服过药后,他才获得了喘息的时间。
究其原因,本就是为了试药,一定要等到实在熬不过药性为止。不过这点没必要告诉她。
江陆合上眼,声音很沙哑,但听着比上一次道谢真诚些:“多谢。”
黎安看着江陆的脸色好了不少,看上去对自己的病症有几分把握。至于江陆这是真的风寒,还是什么走火入魔,她也没心思探寻。
忙也帮完了,黎安把江陆扶到床榻边:“那我就告辞了。”
她毫不留恋地转身。门外却传来一句: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小剧场】
黎安:发生什么事了(破门而入)
江陆:发生什么事了(瞳孔地震)
门外:发生什么事了(大受震撼)
咕咕:已小修,不太影响阅读[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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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夜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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