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黄昏时分,女工们才四散回家,院子里又恢复到安静空旷的样子,地上全是针线杂物还有零散着的几根细针,细看它们在月光的照射下闪出银色的光芒。
“你初来乍到便如此声势浩大,就不怕招来灾祸?”浮玉看着陈梦锦伸了个懒腰,揉一揉酸痛的脖子,不由地问上一句,只是话刚一出口便后悔了。她的事与他何干。
于是拂衣袖而去。
陈梦锦看他点着枯油灯进屋,身板薄薄一片,忍不住嘴角扬起弧度。
她想起她儿童时稚嫩的样子,那时尚未入宫闱,也是这么一个人,便也只敢躲在院子角落期盼着父亲母亲归家。
孤零零,也冷清清,只不过心底到底是有盼头的。
“我自有我的打算。”她轻声说,声音消散在风里,不知有没有哪一片落叶听了去。
之后的日子,浮玉可以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心钻在屋子里绣那些针绣。
陈梦锦也是一如既往召集着女工们做针线活,日出日落,日复一日。两人竟也没再真正的打上过几次照面。
一月之期转瞬即逝,浮玉穿针引线之余,从旁的铜镜发现眼睛已经是布满血丝,努力定一定心神,就着昏黄的枯油灯欲穿针,却是花了眼难穿进,尖尖的针头一不留神便刺破了指头,豆大的血滴从皮肤内渗出。
陈梦锦站在窗外,看他皱眉甩甩手,将血擦在衣袍上。
她拾起一颗石子,瞅准了往里丢。
“啊。”他痛呼一声,抬头扫视四周。那老花眼竟然还没发现直愣愣站在窗外的陈梦锦。
见他没反应,又低头穿针,陈梦锦寻了一块更大的石子,瞅准他的脑门扔,只不过这次对方微微测过头便躲过去了,石子落在他身后的地地板上。浮玉抬头,眼神冰冷地望向窗外。
“有何贵干?”他的话里硬生生让陈梦锦听出一点儿阴阳怪气的意味。
于是她搭上窗子,猛地一跃身干脆利落地翻进屋子里,在浮玉目瞪口呆的眼神里缓缓走到他面前,坐下,又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
陈梦锦皱眉,“好淡。”
浮玉缓过神来,一下夺下她手中的杯子,“一介女子,孤身一人深夜造访,孤男寡女,成何体统。”
她见他反应激烈,收回手来,切入正题“我这不来看看你刺绣品完成得如何了?”
“若是特意过来看我笑话,那大可不必!”他冷哼了一声,将杯里的水尽数倒下。
“这个宅子是你母亲留下的?”她软下声音来地问。
浮玉沉默了一瞬,随机垂下眼睑。
“那么说来,你那天葬下的人是你母亲?你根本没有什么娘子对不对?”她耐心地继续说着。
“怎么,见在下没有娘子,姑娘你便要登堂入室了。”浮玉声音冷淡,并不想谈论此事。
陈梦锦见他软硬不吃,随即从衣袖中掏出那枚玉佩来。玉佩在她肤白的手掌中心晶莹剔透。
他皱眉看向她,不知她有何意。于是她将那枚玉佩放在桌上,摆在浮玉面前,“既是你的玉佩,那便归还于你。”
“想来你母亲若知道,留下的这枚玉佩能保住他儿子的安身之处,也会在九泉之下心安。”
浮玉拿正眼瞧她,发现她此刻正端坐在椅子之上,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于是轻轻咳了几声便转开视线,“说吧,什么条件。”
“我要你——”陈梦锦拖长了声音,眼看着对方又阴沉下了脸色,继续说,“保住这个宅子。”
“毕竟这也是作为我教会那些女工们针绣技艺的大本营,可不能轻易被林老爷拿了去。”
浮玉冷哼了一声,很快将玉佩藏进怀中,“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
陈梦锦笑出声来,理所应当应下,“嗯,那当然。”
——
这座老宅子最终还是被保下来了。陈梦锦也以此为场地开设刺绣学堂,免费招引女工们前来学习,熟练掌握的女工可以制作刺绣制品来换取工钱,。
这生意办得还算红火。
“小翠,拿针线来。”陈梦锦耐心地将针绣的步骤一一演示清楚,对着围住她的女工们温柔地点头表示肯定。
“不好了小姐。”小翠急急忙忙过来。
“出什么事了如此慌乱。”陈梦锦扶住她。
“除旱镇子上的针线商们都不愿将针线卖给咱们,咱们现在没有足够的丝线了。”小翠的脸上是浓浓的担忧。
“嗯。”陈梦锦像是早就预料到一般,不慌不忙招呼着大家继续练习。
她踱步走到院子里的摇椅上坐下,“无妨,我们此行的目的也并非真要行商挣钱,只要是能声势大些,能惊动的人多些便是了。”
“那些人,快要有所行动了。”她的眸色逐渐加深。
——
是夜,月朗星稀,树影遍地。
窗纸上人影闪动,一切都悄无声息。
突然,有一支箭飞快地划破窗纸,直直地射向床上的人。窗外的蒙面刺客此时透过窗纸孔往里边看,发现箭所射向之处,并无血迹渗出,大骇。
但此时屋子中灯光大亮,他逃跑不及被身后的两个守卫牵制住,脸被强力逼着往前使得窗纸大开,他费力地抬头,却看见陈梦锦幽深地眸子正直直的地看向他,而他想要刺杀的人正从门口缓步踱入。
“说吧,为何要刺杀于我?”浮玉紧紧皱着眉头问。
蒙面人没有回答,陈梦锦微微扬起头示意守卫将他的蒙面黑布扯下。
在看清他脸的那一刻,浮玉瞪大了双眼,“你是林老爷的家仆。是林老爷派你来刺杀我的?”
对方转过头不理会他的逼问,闭口不言。
陈梦锦随即起身,一众人跟在她后面浩浩荡荡地连夜扣响了林老爷的宅子。宅子里静悄悄的,像是没人一般。
“难不成他跑了?”浮玉意识到这个问题,闪身飞奔向偏门。
却见林老爷肥硕的身子奔跑在街上,浮玉此时正在一棵歪脖子树后,准备要出巷子去抓住他。
外面的场景却令他大惊失色。
街上黑漆漆的,一个身手矫健的黑衣行者手持佩刀。
脚下未干的粘稠的液体……
是溅出来的血液。
那人一脸漠视地瞧着地上跪着瑟瑟发抖的林老爷,然后手起刀落,一个人头就已经溜溜地滚到一边了。
人头还未瞑目,瞪大了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前方———那棵歪脖子树的方向。
这时候,歪脖子树下发出了轻微的响动。
他转身想跑,颤抖的腿却早已发软,只能直直倒在地上,随即被冰冷的刀刃抵住。
此刻所幸陈梦锦及时赶到,身后的守卫们手持火把,声响将街上的一些邻里百姓都吵醒。
黑衣人当即收回兵刃,轻步飞速消失了。
陈梦锦赶到时就看见浮玉冷汗涔涔地倒在地上,还有林老板的人首异处。
“有好几批人,他们都想杀我。”浮玉躺在地上,看向天空中那轮皎洁明月,失去力气轻声说。
“浮玉,是否该要将你所隐瞒之事全数告知于我。”陈梦锦站着低头看他,定定地说。
——
“所以,你是辽国二皇子,生来便被遗弃在这边远的除旱镇。”陈梦锦细细地品着清苦的茶水。
浮玉点头,他知道自己如今早已别无选择,只能寻求面前这一位看起来非敌非友女子帮助。全盘托出,也好过曝尸荒野。
“是。”
“那我该要叫你什么,江衔玉?”她仿佛只是随口问上一句。
对方却有些不自然地回答,“叫我衔玉就好。先前是我对姑娘有所防备,而现今……”
“现今你还是不相信我,只是迫不得已了。”她立刻接他的话。
“浮生一梦终成空,金玉白银皆四散,不若衔玉伴此生。浮玉,这个名字不如衔玉来得金贵。”陈梦锦说着,“以后便叫你衔玉。”
衔玉挑了挑眉表示同意,心下却寻思着这不拘小节的女子装什么文雅风流。
“那接下来……”他试探着往下说。
“就当无事发生。”陈梦锦将茶水一饮而尽。
“难不成,你一个大男子竟护不住自己,需要我派几名护卫来守着你不成?”
见心思被拆穿,衔玉僵硬地摇头,一语不发地回了自己的屋子。
只不过夜里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的江衔玉,还是看见了窗外守着的两个护卫的身影。他认出他们是时刻紧跟在陈梦锦身后的那两名护卫。
他的心里浮现一种异样的情绪。
此刻却是彻底难以睡着了,遂江衔玉彻夜未眠。
第二天他顶着大大的黑眼圈碰见正坐着喝茶的陈梦锦。
“昨夜你做贼去了?”她调侃。
衔玉不理会她,径直绕过去走出门口,他听见陈梦锦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忘了和你说了,这针绣铺子我找好了,正是林老板的那间。”
他顿时停住脚步,胃里有点反呕。
“那铺子又大采光又好,你今日正好过去签字画押,这铺子登记在你名下。”陈梦锦悠闲地在摇椅上摇啊摇。
他转头正要拒绝,就听见声音又幽幽地传来,“钱赚来还算是我的啊,可别私吞。”
衔玉一阵无奈,心里却阴暗地想。
既是登记在他名下的店铺,可没她说话的份。到时候盈利账本还不是由着他布置?
于是他冷哼了声,快步往街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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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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