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麟坐在官帽椅上，端着茶盏不疾不徐的尝了一口。

“云中眉？舅舅来过了？”

大夫人气的不想与沈麟说话，但听他提起哥哥，这才道：

“来了又走。他身上有差事，从宫中回来一趟，看你不在，就急赶着回去了。”

沈麟嗯了声，听大夫人提起娘家，心情好上不少，这才帮钱多多开脱。

“祖母既然不喜欢，那让秦娘子少出来些就是，我记得城中有女学，给她送去？也能学些本事。”

大夫人气不打一处来，想说这哪是一个人的错？但好歹料理了一个，杀鸡儆猴也好，省的一个两个都盯她儿子盯的跟仙丹似的。

“你当女学是大街上开的馆子？想让谁去就让谁去？秦家那丫头的事儿我来想办法，你那位钱娘子怎么办？一个女子找到男人家的院子门口打打杀杀，我看那些将军家的小娘子也万没有这般！”

“上好的女学是不成了，寻常女学到是可行，就是里面不独是官家女子。”

秦观月如何沈麟不在乎，他连面都没见过几回。

青白的薄瓷在沈麟掌中缓缓转动，青碧色的茶汤在盏中摇晃，他脑海中在想事情，面上越发显得高深莫测。

大夫人一看他这不说话的样儿，立即又气起来。

她这些年不怎么出门了，一日里就坐在家中操持内务，闲时便找几个丫鬟逗趣儿。沈麟的婚事拖到如今，连个心上人的影子都见不到，甚至连荧蝉那样娇滴滴的女子放在身边，连碰都不碰一下，大夫人都想问问他是不是在战场上落了什么不能说的隐疾！

“你今年都二十四了，你表弟就比你小三岁，如今孩子都会跑了，你倒是要如何才肯定下婚事？”

“前些年问你你说前程要紧，一去边疆就是三五年不回来，回来一趟待不了多久又要走，好容易今年回来一趟，还带个不清不楚的女子回来，谁家的好女娘肯嫁给你！”

到现在通房都不肯收用一个，不晓得的还以为沈麟是有断袖之癖，有个男相好在边疆等着他！

分明是春日里，大夫人气的扇扇子。

枇杷满枝丫的刺绣图，如今也显得碍眼。

沈麟垂眸，阳光在他眼睫上渡了一层金光。

他微微颔首，给大夫人手边送去一盏茶：“劳母亲挂心了。”

“母亲既然喜欢荧蝉，给那丫头多些赏赐就是，她在母亲跟前服侍的尽心，回头儿子也回去跟着赏一赏。”

大夫人忍不住白他一眼，终究没再提钱多多的事。

两人从内室里出来，秦观月坐在下首噤若寒蝉，钱多多左顾右盼，伸着脑袋往内室里瞧，可惜视线被那扇六折春山屏挡的严严实实。

大夫人不大高兴见到钱多多，任由沈麟带走了她，自顾自留了秦观月说话，权当做钱多多不存在。钱多多跟着沈麟往外走，瞧见秦观月被留下训话，走路都仰首挺胸。

“母亲久居京中，对边疆风尚并不了解。”

“京中形式做派与别地不同，改日我让母亲替你寻一女先生，在家中与你说些京中忌讳。”

“你与我常常在外行走，我未必时时在你身边，有些忌讳，你需自己知晓。”

行至半途，见钱多多仍旧频频回顾存波堂的方向，沈麟步伐稍缓。

钱多多听的有些费劲，但沈麟说话一向如此，慢慢的她也习惯了，点头说好。

甚至心头一动，乘胜追击：“我看你那个院子里的做饭丫鬟实在喜欢，真不能给我吗？”

沈麟眸中的温度骤然冷淡不少：“家母所赐，不便转赠。”

·

钱多多得了女先生，秦观月被送去女学。

苍山院门口也没了探头探脑的人，堪称皆大欢喜。

“墨管事好。”

荧蝉一点点捏蟹黄汤包，墨影看了眼她掌心鸡蛋大的小包子，眼睛都快要粘在上面了。

“可是世子有吩咐？”

少年人站在厨房的窗外，隔着窗户与荧蝉说话。

“世子和大夫人赏了不少东西，刚已经叫人送到你房里了。”

“你每日晨间要给世子做早食，这守夜的差事多了怕你受不住，便我两日，你一日，咱们轮换着来，白日里还是云早映禾服侍。”

荧蝉点点头表示知晓，将手上收完褶的汤包放进蒸笼。

“这些天世子爷用的可还尽兴？”

墨影摸摸自己的腰带，别说世子爷了，他都挺尽兴的。摸着摸着感觉手感不对，心道这腰带好似比刚回来的时候窄了些？

“世子爷喜欢你的手艺，咱们以前在军营的时候都有什么吃什么，饿起来抓条蛇扒皮也能烤，现在回京吃的精细，没有不好的。”

荧蝉笑着又客套两句，也不多问沈麟的事，比大厨房的人还老实。

墨影想起沈麟的嘱托，几番勾搭，也没见荧蝉多问什么不该问的，心满意足的回去见沈麟。

“东西都送到了？”

墨影盯着沈麟的腰带，眼神跃跃欲试，他腰身都粗了一圈，世子吃的比他还多，应该也胖了吧？

可瞧着跟以往没什么分别？！

难道是他练少了？

“她没说什么？”

墨影立即摇头：“没说什么，忙着给爷包包子呢。”

他伸手比划了一下：“这么大一个儿，一口就能吃完。”

沈麟撇眼大小，终于抬头睨了眼墨影。

墨影憨笑着嘿嘿两声。

“叫她多包两笼，连你的份也算上。”

沈麟一抬眼就知道墨影要放什么屁，听他主动提起这包子，就知道他馋了。

荧蝉的手艺确实好，沈麟这些天饭食用的多，每日都得去演武场多练一个时辰。

墨影呜呼一声窜去后院找荧蝉加餐，正屋里，映禾正沈麟点香。

沈麟坐在窗边的罗汉床上，倚着臂搁看窗外飒飒晃动的竹影。

雪白的长袍垂落下来，窗台上忽然落了一只肥硕的鸽子。

鸽子腿儿上绑个小竹筒。

“出去。”

映禾无声告退，守在檐下。

微风吹拂，博山炉里飘出的烟雾轨迹渐渐改变。

沈麟取下鸽子腿儿上的竹筒，打开里面的小纸条，只有两个字：成了。

久违的好消息传来，沈麟一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都带出几分笑意。

“去叫荧蝉晌午备些拿手菜，再去樊楼叫一桌席面。”

映禾站在窗外答应，沈麟戳戳胖鸽子肥嘟嘟的胸脯，从自己的荷包里取出一撮小米。

单手揭开博山路的盖子，鸽子不知道自己千辛万苦送来的信件被烧了，将沈麟掌中的小米吃完，扑簌簌飞出去。

荧蝉来寻沈麟请示时正看见这一幕。

一下便被那笑晃了眼，连脑子都空了一瞬。

原来不只是男人会因女人的美色神魂颠倒，女人遇见好看的男人也是一样……

荧蝉缓缓按下怦怦跳的心，眼中一时间只剩下靠窗而坐的沈麟。

他眉眼难得的柔和，冷峻的轮廓好似多了分人气，不知想到什么，一时间都没有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何事？”

荧蝉回过神，立即扬声道：“世子晌午待客，小厨房的东西不全，预备席面得重新去置办些新鲜的肉蔬。”

这事儿本该找墨影，但墨影出门去了，便只能来寻沈麟。

竹影斑驳，沈麟倚在臂搁上看书，暖阳晒了他半身，仿佛染了半身金光。

荧蝉看着他垂落到窗台上的半截袖子，心想，还是更像仙人些。

沈麟嗯一声，让荧蝉自去。

荧蝉拧着眉，有些不确定的抬眸看了一眼沈麟，等他的下文。

“又怎么？”

沈麟不明白这人怎么不走，兵书翻过一页，才听到门外的小人儿一声弱弱的询问：“奴婢……没有出门的腰牌，往日这些都是墨管事掌管的。”

出入府门需要对牌，这个荧蝉没有。

沈麟：“……”

“去跟大厨房的人说，叫个人专门替你采买。”

沈麟也没有，院子的对牌都在墨影手里管着，他身上倒是有腰牌，却不能给荧蝉用。

清冷男声与往日一般，听不出半点不对，荧蝉也没多想，只当是沈麟怕她脚程慢，来不及，才换旁人出去。

突如其来的小宴让荧蝉忙的脚不沾地，甚至来不及回屋看一眼赏赐，沈麟瞥见荧蝉纤细的背影，指节轻轻扣了一下桌面。

这样瘦……拎得动菜刀吗？

荧蝉不知沈麟心中所想，一道大厨房就一连串的话说出去：

“叫信得过的人赶紧出去采买，要最新鲜的笋子，蕨菜，鱼虾，若是能寻到牛骨，再要两根新鲜牛骨熬汤。”

“再要新鲜的莼菜，这个难寻，寻不到就从酒楼买些新鲜羊肉。”

墨影去叫了樊楼的席面，荧蝉琢磨着在菜单上又加一道清口的山家三脆，春芹焙梅肉。

荧蝉与点灯忙的不可开交，正堂一片安宁。

二皇子到时，沈麟在院子里练剑。

剑气惊动一片青竹，细长的竹竿摇摇晃晃，便是一片叶涛。

“你这一高兴就动刀动枪的毛病能不能改一改！你现下是个文官！”

二皇子拎着一个食盒进来，沈麟收剑跟他一道进屋。

“你晚上自己试试，你嫂子身边的丫鬟试过了，效用确实不一般，比澡豆要更好些。”

沈麟从食盒里将那块巴掌大的白色皂体拿起打量。

看着像是硬豆腐，又像冷凝的油脂。握在手中手感颇为细腻，闻着还有淡淡的清香。

“确实如她所说，是好东西。”

别人的荷包：定情信物，金子，香料

沈麟：朴实无华的一把鸟饲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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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蟹黄汤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