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间的冷风卷着尘埃从猎猎作响的道袍中滑过,半山腰上一篇寂静无声。那南宫泠如同腐朽的木头一样站在那,嘴角自嘲的笑意破碎又冰冷,只是周身的杀气已经完全收敛了,整个人如同认命一般颓废了下去。
花悦安和季奚对视一眼,两人还颇有些心有余悸。
虽然不知道南宫泠在想什么,但是他们的小命看起来是保住了。
倒是那边,宋修竹伸着脖子看了半天,没见着动静,干脆跺跺脚跑了过来,伸出手一手一个,把花悦安和季奚拉了起来,又小声嘀咕问道:“这个万古卷,是什么东西啊?”
他穿越来的,他哪儿会知道这种东西。
花悦安狐疑地看着宋修竹,直到确信了宋修竹那一脸求知的表情不是假的,这才迫不得已叹了口气,解释起来,道:“那是我们这里的圣物。”
修仙界有两大圣物,一个名叫万古卷,由移海宫保管。每隔几十或上百年,万古卷便会做出预言,有时会预言天才降世,有时会预言灾祸降临。而这一次,万古卷预言魔尊现世,显然不是什么好话。
另一个圣物名叫天罗盘,据说会与万古卷的预言对应出现。但预言至今已有三个月,众人却从未听到过有天罗盘现世的传闻,这当真是令芸芸众生不安。
花悦安同宋修竹说明着的时候,那边南宫泠似乎也恢复过来了。他兴致缺缺地收了剑,也收了那一身的戾气,虽然没打断他们的对话,可他的脸上还挂着满满的不服。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对万古卷的预言有敢怒不敢言的意见。
而宋修竹一边听着,那脸上的神色变换,也颇为精彩。
直到花悦安同他解释完了,宋修竹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南宫泠的身上,半晌,他倒是也没发表什么意见,反而大胆地往南宫泠的身边走了过去。
这在花悦安和季奚的眼中自然是危险重重,可对于宋修竹来说……
那是他的身体,他有什么可怕的!
倒是南宫泠,对于宋修竹这忽然的亲近似乎有些惊吓。他迷茫地看着靠近过来的“自己”,那张漂亮的脸虽然已经熟烂于心,可如今落了宋修竹的魂,那双深邃的眼睛,倒像是看着另一个自己似的。
不自在,又别扭的扭捏。
南宫泠抿着唇角,极力压制这心中不安的情绪,而宋修竹对他的心境全然无知,只是仔细打量了一遍南宫泠,随后问道:“你们这个相思门,跟他们有矛盾?”说着,指了指花悦安和季奚的方向。
南宫泠:“……”
为什么会问这个?南宫泠迷茫,没回答。
宋修竹或许以为自己询问的不够清楚,又进一步道:“或者说,你们这个相思门,欺男霸女、打家劫舍、烧杀淫掠、草菅人命、无恶不作?”
南宫泠:“……”
南宫泠荒唐地看着宋修竹,似乎在质疑他为什么会这么问,可最终却没回答宋修竹的问题。宋修竹没得到答案,转头看向花悦安和季奚,命令道:“那你们说!”
花悦安、季奚:“……”
枝头的喜鹊也不叫了,望月山上从没这么无语过。
一片死寂里,宋修竹脸上的表情顿时神采飞扬起来,他觉得自己的三观都被刷新了,猛地一拍大腿,当即不淡定地嚷起来,道:“不是你们有毛病吧!这个相思门!他算哪门子魔教!他什么坏事都没做!你们就把他们灭门了!我靠!你们才是最有毛病的魔尊吧!”
听着宋修竹在那气的跺脚,花悦安忙不迭补了几句,道:“不是的!相思门以心中邪气修行,以前经常有修士来我们那边告状相思门!相思门的人把他们弄残了,还废了他们的内丹!这个事情是真的!”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南宫泠的神色顿时有些怨恨起来,道:“废了那些人内丹确实是我们所为,这我们也认了,可你们就从来不问问为什么我们要这样做,偏要信了那些人的一面之词?三才会的裘珹,抢占亡师财产,又买卖其幼女,该不该罚!凌霄宫的牧恨风,背地里与三四个女修胡搅蛮缠,该不该罚!我虽常年闭关不出,可门内事情并非毫无关注。我尚且留了那些人一条性命以改过自新,如今看来倒是多余了。”
南宫泠显然像个炸毛的猫似的激动起来,吓得宋修竹慌忙来给他顺气,瞧着他眼睛都红了,忙不迭又哄了几句“乖乖,别激动,别激动”,复又无奈地看向花悦安和季奚的方向,道:“就算如此,那这相思门顶多也就算个恶人谷,也算不上魔教啊!你们这世界定义魔教的方式也太简单粗暴的吧?!”
“还有啊,那个什么万古卷的预言就那么可信吗?我说各位大兄弟,这是封建迷信,是会害死人的!你们能不能行动之前也动动你们可怜的脑袋瓜子,都已经是修仙的人了,为什么还这么死脑筋呢?!”
宋修竹恨铁不成钢,喋喋不休间,倒是让花悦安和季奚觉出几分惭愧和道理来。
灭门相思门这件事,好像确实是他们做的过分了。
更何况,如果万古卷的预言没有错,那么郑掌门为什么没有前来?
冥冥之中,好像一切都在向着错误的方向指引。两个小辈心中顿时有些不安起来,他们忐忑不安地对视了一眼,这才怯生生地往南宫泠的方向看了去过去。
再宋修竹的安抚下,南宫泠似乎也已经平静了下来,只是他垂下了眼睛,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默然的悲伤,不如说像是在思考什么事情。
“那个,老祖,我们……”
季奚于心不忍,终于开了口想说什么。可话还没说出去,南宫泠便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吓得两个小辈一阵慌乱,没说出口的话,便也咽了回去。
南宫泠深吸了几口气,他的神情已经稳定了下来,说话的声音也恢复了此前的平静,道:“万古卷的预言没错,你们郑掌门是过来人,我理解他。”
“啊……啊?”
两个小辈没想到南宫泠会说这个,忽然跳跃的思维让他们有些发懵。就连宋修竹也是震惊,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总归是没想到这个传说中的魔教教主居然这么窝囊。
倒是南宫泠无奈苦笑了几番,抬头看着望月山那嶙峋的山顶,道:“我看你们年纪不大,应该也没人同你们说起过我这个魔头的事情。怎么说,因为我的关系,而质疑万古卷的准确性,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这话里显然有故事,即便宋修竹深刻的认为万古卷的预言就是封建迷信,却还是忍不住支起耳朵听南宫泠像是讲故事一样,淡淡道:“百余年前,万古卷预言过双星救世,而当年江湖无事,因此被解读为天才降世。而我,便是那个被预言的天才……当然,后来也不会有人再提起这件事了。”
预言中的天才成了魔教教主,这恐怕不是世人想看到的结果。
众人唏嘘地安静了几分,又听南宫泠道:“你们郑掌门,当年是知道这件事的,并且我想他,应该还相信当年万古卷的预言。就万古卷而言,不同的预言不会只落到同一个人的身上,我既然被预言为天才,且得到了确认,那么我多半不可能再成为魔尊。所以他才会迟疑,没有亲自出手。但灵心派为正道翘楚,若是全派均不出手,势必也会引起世人的猜疑,所以他并没有阻止你们。”
想要在江湖立足,那么每一个细节便都要关注到。堵悠悠众口又令人心服口服,郑善这个掌门算是做的很好了。
可江湖中修仙的门派那么多,能如郑善那样考虑周全的人实数凤毛麟角。大部分人还都像是季奚和花悦安这样意气用事、随波跟风的人,说不上对,更说不上不对。只是两个小辈如今脑子也算是清醒过来,脸上多少有了些惭愧的表情。
倒是宋修竹听完这个八卦,看着他们更像是在看着一群神经病了。
“我说啊……”
他的目光落在南宫泠的身上,又落在了季奚和花悦安的身上,几番游走回来,开口便是一句地图炮,道:“你们为什么对那种封建迷信的东西如此相信?你们是不是脑子都有些问题?预言这个玩意,他是能信的吗?”
此话一出,南宫泠倒是没什么反应,似乎已经预料到他会如此开口了。只有花悦安和季奚两个小辈张大了嘴巴,不知宋修竹为何能说出这种惊世骇俗的话。
而那宋修竹插着腰,虽然个子不高,却有种要高谈阔论的气势,道:“我给你们讲一个寓言故事吧。古时候有个国王,听信了预言家的话,认为自己的儿子会杀了自己,于是就将自己的儿子扔到了外面。不想儿子没有死,长大以后阴错阳差回到皇宫,又错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你们说这预言是该信还是不该信?!”
这样哲学的问题,显然给两个小辈问懵了。他们面面相觑,一时间也没了答案,倒是南宫泠神色复杂地看着宋修竹,半晌却猛地一伸手,拉住了宋修竹的手腕。
“呜哇!!!你你你你!干嘛!”
宋修竹吓了一大跳,他毛都要炸起来了,惶恐地看着南宫泠脚步往外面一撇眼见着就要跑。
可怜他的力气怎么比得过南宫泠,被那只熟悉的手铁钳一样卡着手腕子,宋修竹简直要欲哭无泪了。
可南宫泠的表情笃定,他像是急切地想要证明什么一样,迫不及待道:“回相思门,我会让你相信万古卷的预言是真的,如果你没有动过那里的东西话。”
“……”
宋修竹一时呆愣,荒唐地看着南宫泠的一举一动,可还没等他接受这个现实,脚下就被南宫泠一拽,不由分说往相思门的地方走。
“不是!我靠!你等等!”宋修竹胡乱地挣扎起来,恨铁不成钢地抗议起来,哇哇乱叫道:“不是我说了这么多都白说了吗!你还我口水钱!你们这些封建迷信的老顽固!怎么还想着那个破预言啊!!!我不想听!!!你放开我!我要回去种地!”
真可惜,宋修竹的抗议无效。
花悦安和季奚两人心中不免一慌,像是想到了什么不能见人的场景,他们忙不迭跟了两步上前想要阻拦,道:“老祖,相思门——”
可话还没说完,一道凛冽的罡风轰然擦着他们的耳边刮了过去。
“轰!”
一声巨响,就是这坚硬的山石都被吓得滚落了片片烟尘。枝头看热闹的喜鹊惊叫着飞走了,那刚刚开垦的完好的梯田,已经被一道凌厉的剑气劈出了一条巨大且新鲜的口子,甚至还在冒着热气。
宋修竹安静了,花悦安安静了,季奚也安静了。
南宫泠冷着恶霸似的一张脸阴晴不定地看着这些聒噪不休的小辈,他手里还拿着剑,声音像是从牙缝里面挤出来一样阴森森的,道:“你们,都跟我回相思门,敢再废话一个字,我就把你们的人头给郑善踢回去。”
这般凶神恶煞,那两个小辈自然吓得跟孙子似的不敢说话了,只有宋修竹还不知死活,虚虚抬起手,给南宫泠比了个大拇指。
老祖就是老祖,你爷爷就是你爷爷,用一把白皮装备,也能暴击boss。
南宫泠神色复杂地看着宋修竹跟他比拇指,抿着的嘴角都要绷不住抽搐了,终于像是觉得再多看他一眼就要崩溃,干脆话也不说了,闷头拉着宋修竹就往山上走。
相思门位于望月山的山巅之上,如今越往上走,山上的风声便越是呼啸。
那如同呜咽的声音,吹得人心中更加惶惶不安。
可南宫泠的步伐坚定,他直直看着那山门的方向,像是在期待什么,又像是在在惧怕什么一样。
直到,一座颓圮的牌坊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那牌坊已经塌了一半,原先上面写着“相思门”三个大字,如今“相思”已碎成了山道上杂乱的石头,只有“门”字还算清晰。
南宫泠神色复杂地在山道上站住了。
这情况当真是不妙的很,宋修竹求助似的看了看身后的花悦安和季奚,可怜两个小辈也是紧锁眉头想不出该怎么办。三个人不敢说话,小动作倒是不断,不过南宫泠似乎也不放在眼里,他站在山门前沉思了片刻,便复又将宋修竹一拽,往教址里面去了。
这相思门曾经的教址,也已经残破的不成样子了。
木质结构的建筑九成都烧成了灰,只留下一些砖石构成的残垣断壁,看着令人伤心。倒是在这一片的死寂萧瑟里,唯有一座建筑还完好地矗立在此。
那就是南宫泠闭关的地方——虎跑堂。
虎跑堂没有被毁,多半还是因为上面阵法的缘故。这阵法由南宫泠亲自加持,除非施阵人亲自出来,对外便是一圈铜墙铁壁。更何况这解阵的手段早在百多年前就失传了,因此众人久攻不下也是情有可原。
南宫泠看着旁边石头上刻着的三个大字,眼波流转像是回忆着什么。不过终于,他还是暂时开放了宋修竹,几个箭步进了堂内。
他对这地方最是熟悉,因而没过几分钟,他便拎着个东西出来了。
那是个八角形的罗盘,蓝色的。宋修竹一眼瞧过去还觉得困惑,自己好像从没见过这个,便听见南宫泠道:“万古卷的预言会伴随天罗盘现世。如果你们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我可以告诉你们——”
“这就是天罗盘,从上一次预言出现以来,它便一直在我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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