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后门停了辆搬家的货车,搬运的人来来往往,保安拿着手电筒四处巡逻,白光点点,在黑夜里浮动。
道路两旁花香满溢,预示着春天的到来。
宁嘉步伐很慢,全神贯注地思考着刚才的回答。
为什么她会这样回答温莫宁。
起码在温莫宁的问题之前,她没有意识到郁江跟他有什么不同。又或者是,她根本没有思考过。
当问题抛过来后,才首次正视这件事。同时,得到了一个让她自己都意外的答案。
脑海里思绪百种翻涌,像浪花一样,一浪一浪涌来,一浪又高过一浪,打得站在岸边的人措手不及。
宁嘉原以为她能应付这一切。
在郁江装醉靠过来,逗她故意喊她姐姐的时候,她能应付。
那时候,浪潮还没这么汹涌。
她心里的浪花也是。
“快点搬,有住户过来,别挡着人家。”
楼下,搬家的人看到宁嘉朝这边走来,忙出声。
宁嘉听到声音抬头,发现搬家的人恰好就是她这栋楼的,礼貌一笑:“没事,不急。”
溶溶夜色里,搬家的人上上下下。
宁嘉跟三个人一同进了电梯,按了七楼后退后一步,将位置让给别人。
同行搬家的三个人却没动。
七楼。
他们跟她的目的地相同。
宁嘉想起前两天房东喜笑颜开的脸,明白了什么。
房东阿姨的这套房是给他儿子准备的婚房,两年没人住,也一直没租出去。
好几次有人想租都被拒了。
现在搬进新房,喜结连理,难怪这么高兴。
宁嘉扭头,朝左侧偷偷扫了眼,想看看房东阿姨准备的婚房家具是什么样的。
人天生的好奇心嘛。
家具装在精致纸箱里,看不到款式造型,只能从纸箱外观推测出这套家具不便宜。
是某百年奢侈品的LOGO。
香水、包包、美妆、高定、成衣,这家的设计一直不错,不过他们家其实还有家具线。
会专门给一些VIP用户提供家具服务。
她上次陪郁江选家具,去的就是这家。
宁嘉抿唇,从包里拿出手机,犹豫着打开了短信界面。
明亮的白色背景里,只有两条灰色消息孤零零地待着。
她顿了顿,指尖轻点。
稍许,页面里多了一行消息框。
消息刚发过去,电梯开了。
走廊里传出细碎的脚步声。
应该是搬家的人。
房东阿姨的笑声穿过脚步声传来,听得出她的欢喜。
宁嘉握着手机,没往热闹的人群里看,担心擅长社交的阿姨抓着她说些以后都是邻居,要互相照顾之类的话。
“这里,你买得值。”房东阿姨笑声朗朗,“证件齐全,你再看看,没什么问题我就走了。”
宁嘉步伐顿住。
嘈杂走廊里,他的声音从细碎脚步与阿姨欢喜的笑声中,拨开溶溶月色与窗外扫进来的晚风,闯进她耳里。
“麻烦您了。”
清澈认真,声线像春天晨间清甜的晨露,清亮甜甜的。
“宁嘉?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刚好过来认识一下,这是你新邻居。”
房东阿姨乐呵呵地说。
宁嘉无声捏紧手机,脊背微僵,挤出一个笑容回头,跟他的目光不期而遇。
笑容渐渐淡了下去。
郁江:“我们认识。”
“那更好了,没我什么事,先走了,你们聊。”
**
半小时后。
等搬家的人离开,走廊安静以后,宁嘉放下没吃几口的馄饨,犹豫着要不要过去。
不管怎样,下午分别时是她冷漠了点。
站在门口犹豫不决,拖鞋、皮鞋穿了换,换了穿,几番循环后,门铃响了。
叮咚叮咚两声,吓了宁嘉一跳。
可视门铃的小屏幕里,多了一道颀长身影。
郁江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情绪,像是察觉到防盗门后无声静谧的偷看,抬眼望着门铃的方向。
宁嘉忙挪开眼,对着玄关处的穿衣镜整理好头发,正打算开门,想到件事。
没有脚步声,是不是会暴露她在这里傻站这么久的事?
她轻手轻脚地拿起拖鞋,赤着脚悄无声息地走到客厅里,再穿好拖鞋正常走来,故意在地板上发出“哒哒”的踢踏声。
门打开,宁嘉没看他,指着鞋架上他上次过来时穿过的蓝色拖鞋,“你穿这双。”
“嗯。”
关上门,郁江坐在玄关处的落地柜上安静换鞋,等宁嘉的身影消失在玄关处,亦步亦趋跟了过去。
宁嘉回到餐桌前继续吃馄饨,心里无形中轻松了许多。
她咬了一小口馄饨。
已经冷了。
猪肉馅的,汤面上泛着淡淡油光,吃起来黏糊,肉的味道很重,有点腥。
听到郁江靠近的脚步,宁嘉勉强吞下小口馄饨,额间展平,按照以往的随意语气跟他说话。
“怎么过来了,我还以为你今天会在家里生闷气,这几天都不理我。”
郁江微微低头,打量她养在阳台外的玫瑰,细长碎发挡住眼底情愫,没有回答。
宁嘉揉眉,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敲门做什么,什么事。”
郁江这才有反应。
偏头,清澈眼眸忘过来,干净单纯得可以。
“我好饿。”
还有点可怜。
是真的可怜。
“刚搬家,冰箱没有食材。”
宁嘉又好笑又好气。
“阿姨呢,你们家给你安排的阿姨呢,怎么不让她过来。”
郁江抿唇,直勾勾看着她。
宁嘉立马住嘴。
不敢再说,也不敢再询问答案。
有些答案明明已经破土而出,站在地上的人还是受不住地想要在答案上埋点土,企图藏住那些答案。
最后结果,似乎只是掩耳盗铃。
宁嘉感觉自己就处于这种状态。
很笨拙,但还想再深藏下去。
比如,她绝口不提他为什么会搬到这里的事。
什么时候的想法,又是怎么让房东阿姨改变心意,将自己珍藏了两年的婚房,专卖出去。
“好好好我不问了,食材在冰箱里,自己做,我可不提供做饭服务。”
郁江微微勾唇,瞥了眼她碗里的馄饨,走到冰箱里翻找食材。
馄饨放在冰箱中层格子里。
是超市买的速冻馄饨,猪肉馅的。
宁嘉看清他手里拿的东西,忙说:“别吃这个。”
说话间,宁嘉走过来拿走他手里的猪肉馄饨。
顿了顿,她解释:“这个品牌的猪肉馄饨味道有点奇怪,肉的味道太重。还有,你吃什么速冻东西,有菜有肉,荤素搭配,自己去煮。”
“你吃的速冻馄饨。”郁江冷不丁开口。
宁嘉:...
“我是上班党,工作忙。”
再加上今晚回来得晚,馄饨又快又不费劲。
“我想吃馄饨。”郁江语气真诚,微微勾唇:“你还剩半碗,秉持着光盘行动不浪费食物的原则,我帮你吃完,赔你可乐鸡翅、清炒时蔬和什锦虾仁,好不好?”
宁嘉皱眉。
“你是来吃饭还是来当田螺王子的?有什么好笑的。”
郁江抿着唇角,没有正面回答。
她回来后还需要吃饭。
大概没有跟他在一起太久。
郁江从冰箱里拿走食材往厨房方向走时,小声说:“我厨艺还不错。”
宁嘉不知道说什么。
没见过他这么笨的人。
四十五分钟后,三道菜肴摆在宁嘉面前,而郁江面前摆着一碗热腾腾、他自己刚热的馄饨。
宁嘉皱眉,从他手里夺回小勺,认真强调:“郁江,这是我没有吃完的,是剩余的菜。”
“我知道。”郁江想到什么,笑了笑,笑时的一瞬,像有傲然绽放的玫瑰在他眼里盛开,所到之处,皆是灿烂:“我吃掉你不喜欢的,你选择你喜欢的,现在很多人都这么做。”
“现在很多人”自然指的是有些小情侣。
郁江知道。
宁嘉也知道。
她放下小勺,双手藏在餐桌下,十指紧扣,手心温热,黏糊糊的汗珠让人的心跳也加速了几分。
宁嘉深呼一口气。
按照以往的流程,她到了必须说清楚的时候。
“不给对方念想”,是她的原则。
这条原则在郁江身上,同样适用,使用时的态度,却有一点点不同。
宁嘉声音轻柔。
“你说的是情侣吗?”
郁江怔愣半晌,没料到宁嘉会说得这么直接,喉结滚了两圈,不自在地看向餐桌角落,唇角随着“情侣”两个字,无法遏制地偷偷上扬。
“应...”
郁江喉咙发紧,连带着说出的话也像在琴尖跳舞,发抖发颤。
宁嘉没有给他说完的机会,状似漫不经心地打断:“可是郁江,在我的恋爱观里,我不会让我喜欢的人,吃我吃不完的剩菜。”
她不喜欢的食物、东西,不会让对方替她消化。
既然喜欢,自然要把喜欢的东西给他。
宁嘉披上了带刺的盔甲,像刺猬一样把自己包裹起来,不断跟面前的人说,“不要喜欢我,不用喜欢我。”
她用这种方式挡走了一批又一批喜欢她的人。
有些人喜欢她的脸,追个两三天追不到就跑了;有些人喜欢得深一些,譬如温莫宁,在被她拒绝之后,却也谈过一场恋爱。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喜欢被拒绝。
得不到回应的情感本就难以维系,更何况,得到的还是拒绝。
宁嘉说得很隐晦。
含蓄拒绝的同时,也想告诉他不要再把自己放在这么低的位置上。
郁江应该是高傲、意气风发的小公子。
他在哪里都一帆风顺。
没必要在她这里碰壁。
宁嘉重新拿起瓷白小勺,状似轻松地说“馄饨给我吧,热的挺好吃。”
郁江看着她。
目光沉静,缓慢地看着她。
看得很专心,漆黑眼眸里带着隐秘的情愫,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认真。
空气里传来窒死的安静,像是暴风雨来之前的宁静。
乌云压下来,诡秘且沉闷,压得人喘不过气。
宁嘉受不了郁江的目光,语气加重:“给我。”
郁江的反应在她意料之外。
他唇角勾起,倏忽间笑了。
顷刻间拨开了乌云,灿烂明媚的春光,洒了一地。
鸟雀蝉鸣,处处都是盎然生机。
这恍惚间情绪上感知到的一切,都是他的笑容带来的。
连空气,都清甜起来。
他的声音和电视里播放的温柔钢琴曲重叠,成了她听过的,最干净也最温柔的声音。
“你没有让我吃,你的剩菜。”
“你赶不走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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