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纵火

“啪!"

一声皮带抽打的巨响,惊得左邻右舍纷纷探出头来。只见把头那家的门一开,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男孩儿便被一位中年男子一脚踹出来。

"滚出去!"中年男子厉声喊道,"今晚不准吃饭!"说罢便恶狠狠地摔上门,独留男孩一人趴在水泥地上。

"爸——"男孩儿徒劳地扑到紧闭的门上去,"爸,我错了——你就让我进去吧!"

如此数分钟,门内竟毫无动静。邻居们瞧了瞧,早已对这架势见怪不怪,便不约而同地把窗一关。

"又来?小叶真是遭了大罪了。"叶家对门的李老头转头便跟老伴感叹道,"瞅瞅这架势,他家老三怕不是又在外面捅了什么大篓子,造孽哟!"

李老太正忙着炒辣椒,被油锅里的辣气呛得咳嗽不止,差点背过气去。

"要不让他来咱家吃饭。"李老头不合时宜地推了推李老太的胳膊肘,李老太拿铲子的手一抖,不耐烦地对老伴翻了个白眼。

"你闲的?"李老太气不打一处来,"管他家的事儿干嘛?那小兔崽子上次刚把你自行车轮胎扎爆,你可真是大人有大量啊。"

"哎。"李老头摇着蒲扇,叹了口气,"这臭小子的名声在咱们厂都传遍了,现在一有人跟小叶提他家老三,他就要红了眼抡凳子打人。"

门外的男孩儿见老爹并没有和自己妥协的打算,干脆利落地止了哭声,从地上爬起来,满不在乎地将手往兜里一揣,踢着石子儿溜达起来。

"我就说吧。"李老太鄙夷地往窗外瞅了一眼,"这兔崽子根本不用管,自己能活得好好的,你但凡离他近一点儿就得蹬鼻子上脸——"话未说完,另一口锅里传来微焦的味儿,吓得她赶快止了话头,忙活起旁边的事儿来。

"哎哟!烫死我了!"李老太惨叫一声,她老伴赶忙凑上去,看见她手指上有一大块被油烫伤的红痕。

"你快去用凉水冲一下。"李老头推推她,"这菜也快做完了,我来盛。"

李老太嘟嘟囔囔,一边抱怨着自己年纪大了动作不灵活,一边快步离开厨房。李老头赶紧关了火,将土豆丝和番茄炒蛋归拢归拢,装进盘子里;又从蒸锅里夹了几个馒头,切开一道口,把刚炒的油辣椒塞进去。

"李爷爷好。"窗口外走来一个俊秀干净的少年,笑着朝他打招呼。"做饭呢?"

"哟,文锦呀。"李老头乐呵呵地回道,"放学了?你弟又被你爸赶出来了,你去劝劝。"

"哦,我看见了。"叶文锦抬抬眉毛,满不在乎地应声,"这么吵,没有打搅到你们吧?"

"啊——没有。"李老头瞟了一眼那跟个鬼魂似的在外面飘的叶文钧,"就是这么晚了,天也黑了,让个小孩儿在外面一个人,不太安全呐。"

"不用管他。"叶文锦笑了笑。"李爷爷,我回屋了。"

"哎……好。"李老头慢悠悠地将盛好的两盘菜放在灶台上,便急着回屋去帮老伴那可怜的手指头涂药。

"烫的咋样?"李老头颤颤巍巍地推开门进卧室,只见老伴正费劲地拧开药膏盒,"过来,我帮你整。"

"菜都端桌上了?"李老太忙活着手上的药膏盒,头也不抬。

"急啥,放桌上容易凉,我放灶上了。"李老头伸手接过盒子,"劲儿真小。"

"哦。"李老太应了一声,瞅着对方干拧拧不开,憋的老脸通红。

"等会儿,"李老太突然警觉起来,"你说你放灶上了?"

"对啊,咋了?"李老头甩着膀子开始使大力。

"坏了。"李老太一惊一乍地跳起来,快步走向厨房。

"李德远!"厨房传来李老太的尖叫,"你过来看看!"

李老头吓得一激灵,赶忙冲到厨房。

只见原本放在灶台上的两盘菜,仿佛被狗刨了似的,不光少了一大半,还被扒拉得乱七八糟——馒头少了两个,土豆丝稀稀拉拉地堆在旁边,番茄炒蛋只剩了西红柿皮。

"叶文钧!你个小畜生!"李老太悲愤交加地吼道。

正坐在家里和老爹、妹妹一起吃饭的叶文锦,面不改色地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叶文钧是个天生的坏种。

叶文锦6岁、叶文钰3岁时,叶文钧出生。

这货一出生就干了件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儿,直接克死了怀胎十月的亲娘——叶家媳妇正生得好好的,结果叶文钧的脑袋刚出来一半,她就开始发了疯似的咳嗽,没过两分钟便断了气。叶诚在产房外跪着祈祷母子平安,结果等来的却是老婆撒手人寰的消息,瞬间昏倒在地;叶文钰还小,不懂事,缠着护士问妈妈怎么还不出来,叶文锦则默默地擦去眼角的泪,上前掐住老爸的人中。

"你怎么知道要掐人中的呀,小弟弟?"年轻的女护士蹲下来,哀伤而怜爱地将男孩搂在怀里。

"唐僧昏过去的时候,孙悟空就是这么掐他的。"

叶文锦冷静地回答,瞧见护士忧伤的神情,又冒出一句话。

"姐姐,我妈妈不在了,是吗?"他仰头盯着护士的脸。

"嗯……妈妈会在天上守护你们的。"护士不置可否,只轻轻摸了摸男孩柔软的头发。

"妈妈——呜呜——妈妈!"叶文钰此时显然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开始抽抽噎噎地大哭起来;叶文锦看着父亲被医生抬上担架,便将妹妹拉起,揽进自己怀里。

"别怕,有哥哥在呢。"他温柔地抚摸着叶文钰的脑袋。"想哭就哭吧,哥哥陪你。"

"呜呜——妈妈……我要妈妈……"叶文钰在他怀里哭得撕心裂肺,鼻涕、眼泪蹭了叶文锦一身。他沉默着,轻拍几下妹妹颤抖的后背,似在安慰。

"如果死的不是妈妈,而是他,就好了。"

叶文锦对护士笑了笑。

"你觉得呢,姐姐?"

叶文锦12岁、叶文钰9岁时,叶文钧6岁。

叶文锦在市重点初中上学;而叶文钰和叶文钧都在同一所小学里读书。叶文钧刚上学那天,便把同桌的男生揍进了住院部,理由是不喜欢对方看自己的眼神。班主任在恐慌之余,惊诧于一个小学生怎会有如此恐怖的体力,能直接揪着另一个比他高的小男孩甩出八丈远。叶文钰闻声赶到时,叶文钧早已打红了眼,挥舞着拳头在男孩脸上一顿乱撞,旁边的地上是对方两颗明亮的大板牙。

"叶文钧!你干嘛!"叶文钰吓得脚软,只敢在远处喊他的名字。叶文钧只当没听见,继续把人家当靶子练武。

"钧儿!"叶文钰情急之下,大喊着他的小名。这一方法终于奏效,叶文钧茫然地回头,只见姐姐手足无措地站在人群之中,满脸的尴尬和难过。

后来叶文锦把叶文钧充耳不闻的原因分析为:刚上学,还没习惯别人叫自己的大名,以为所有人都应该叫他钧儿。

"姐姐!"叶文钧喊她,"过来看!我快把他揍晕了!"

说罢,自信放光芒地扬起头,仿佛做了件什么很光荣的事儿一样。

“那是你弟?”叶文钰的好朋友戳戳她的手臂。

“不是......你看错了。”

叶文钰闭上眼。“走吧。”

叶文锦18岁、叶文钰15岁那年,叶文钧12岁。

叶文锦考上了省里最好的理工大学,读的是学校的王牌专业化工;叶文钰读了哥哥之前上的重点高中;叶文钧打架斗殴、抽烟喝酒无恶不作,刚上初一就把初三的校霸揍了一顿,理由是对方迎面走来时撞了他一下。

叶诚在厂里做钳工,这个月已经因为叶文钧惹出的事儿请了三次假,再请假就要扣工资。教导主任知道叶文钰是叶文钧他姐,二话不说直接走进叶文钰班里,正是放学的空当儿,他当着全班人的面喊叶文钰出来,给她弟擦屁股。

"叶文钰,"教导主任摸了一把油光锃亮的大秃头,无可奈何地发话,"哪天你带你弟去医院检查一下,我们所有老师都觉得他有病。"

刚被抓来的叶文钧站在办公桌旁,满脸血红的挠印,左眼眶乌青,唇角破了层皮,这个刺儿头正满不在乎地靠着墙,把玩手里不知道从哪弄来的火柴。

叶文钰绞着手,脸害臊得通红,不敢正眼瞧教导主任,只顾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拿给我!"教导主任说到一半,突然朝旁边的叶文钧狂吼起来,吓得叶文钰一激灵;叶文钧满脸不耐烦地抬起头,正欲抬杠,正好瞧见姐姐那副窘迫的模样,便识趣地闭了嘴,乖乖将火柴递了上去。

"认真的,文钰。"教导主任再次和颜悦色地劝谏道,"我也带过你哥,知道你爸工作辛苦,养你们三个孩子不容易——所以我跟你商量的态度也非常温和。但你弟真的不太对劲,还是请你们做哥哥姐姐的多上点儿心。实在不行,这个学就别上了,先把病治好。"

听见"病"这个字,叶文钧猛地抬起头,流里流气地嗤笑了一声,挑衅意味十足。

"你再笑一个?再笑就给我滚出去!"教导主任像被点燃的二踢脚,声嘶力竭地痛骂道。

刚骂完,老头又和颜悦色地转向叶文钰,速度快如川剧变脸,"文钰,我知道你们仨从小没了妈,所以你弟性格偏激一点也情有可原。但他暴力倾向的严重程度实在是有点前所未见,现在如果不管,以后迟早要进少管所,要是长大再犯了罪,未成年人保护法可就不起效了。"

"好,好的……老师。"叶文钰点头哈腰地应着,擦了把额角的汗,牵着弟弟就往外走。正是放学的时间,初中生们乌乌泱泱地往校外去,纤瘦的叶文钰被挤得东倒西歪,比她高了近一个头的叶文钧一声不吭,紧拉住姐姐的手。

二人沉默着往前走,叶文钰突然松开了弟弟的手,抹了抹眼角,另一只手扭向背后的书包,姿势怪异地找东西。

叶文钧扭头一瞧,只见姐姐眼泪汪汪,吸着鼻子,正抽噎着找纸巾。他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帮叶文钰卸下书包,拉开拉链,便在一堆书本中摸出那卷粗糙的手纸来。

"姐,姐……"叶文钧紧张得手抖,赶紧递给她,"你别哭,你别哭……我错了。"

他不劝还好,一劝起来,叶文钰的眼泪更流得像瀑布,自顾自地走到马路牙子上,背靠着一棵树蹲下来,埋头就哭起来。

"姐……"叶文钧吓得人都立正了,手足无措地也蹲下来,将她抱进怀里,"你扇我得了,你别哭,我最怕你哭。"

叶文钰没有打他,只伏在弟弟肩头抽泣。

"钧儿,"她哽咽着笑道,"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要是妈还在,那该多好啊。"

今年,叶文锦21岁,叶文钰18岁,叶文钧15岁。

叶文锦读的工大和叶文钰读的医大都在本市,叶文锦大三,学校要求找个工厂实习,他便选了父亲工作的厂子。正是周五,明后天叶诚和俩孩子都不用上班上课,叶文钰也从医大回来,跟家里人一起吃晚饭。

"钧儿退学了。"叶诚疲惫的眼睛里血丝密布,即使不苟言笑,眼角也满是鱼尾纹。"他自己不想上学,我也不管了,读个初中就够了,实在不行就我就去找副厂长,给他送点儿礼,让他进厂上班。"

叶文锦夹了一筷子红烧肉,不置可否;叶文钰揉了揉额角,叶文锦看了一眼,便知道她头痛的老毛病又犯了,便走向餐桌旁的柜子,替她拿了一片止痛药。

"回来时我听李大爷说,他又惹事了?"叶文锦倒腾着东西,反问他爸。

"跟那些街溜子一起混,什么时候没惹过事儿?"叶诚恼怒地把筷子一摔,"昨天在台球厅里带头群殴,今天又把老贾儿子揍了,我他妈还跟老贾在一个车间上班,以后还怎么跟他打交道?"

"揍的是贾帅吧。"叶文钰淡淡道,"钧儿爱犯浑,但贾帅也不是什么好货,之前调戏小姑娘的就是他。"

"管他什么理由,就不能给他老子少惹点儿事?"叶诚崩溃地捂住脸,"我累死累活地挣钱、做家务,养你们仨,还得处理他那些屁事儿,还让不让我活啦?"说罢,举起绿棒子就开始往嘴里怼,咕咚咕咚地喝了三大口,擦了一把嘴边啤酒的白沫,颓丧地盯着自己脚上那双破了洞的袜子看。

"医药费赔了?"叶文锦问他爸。"如果还没赔的话,我之前做兼职攒了点钱,反正也用不着,可以给你。"

"哎,不用了,你自己留着。"叶诚叹了口气,摆手拒绝儿子的好意,"老大,这几年你上大学,学费生活费都是自己挣的,爸也没给过你钱。要是没有你弟这个孽障——"他狠狠地咬紧牙关,不再往下说了。

"算了,爸,说那个也没用。"叶文锦淡淡一笑,给他爸夹了点菜。"管他什么有钱没钱的,咱们都健健康康,那才是最重要的事。"

"哎。"叶诚内疚又欣慰地瞧了大儿子一眼,抬手想摸摸他的头,但觉得太矫情,便只得将手往下落,又想搭在他肩上,然而叶文锦突然捂住了肚子,说想去厕所,然后急匆匆地离开了椅子;叶诚尴尬地将手收回,瞟了一眼埋头吃饭的女儿。

"姑娘,爸对不起你。"叶诚耷拉着肩膀,难过地皱眉。

"说这干嘛呀,老叶。"叶文钰哈哈一笑。

"你都是大姑娘了,穿的还都是好几年前的旧衣服。"叶诚低头扒着饭,"爸也没钱给你添置些好看的,十七八岁正是爱美的年纪,不打扮,哪能找到男朋友啊。"

"老叶,你这话就没意思了啊。"叶文钰放下碗,一本正经地回答,"难不成是个女的就该去找男朋友?我还就偏不想找,我要学习,以后做全中国最牛的外科医生。"

叶诚也不知道在咕哝着什么有的没的,见女儿吃完了饭,便起身开始收拾碗筷。叶文锦也蹲完了坑,正一脸酸爽地从厕所出来。

"不用你们帮,你们去玩。"叶诚挥手赶走想来帮他的兄妹俩,"好不容易回一次家,干什么活?回屋去。"说罢一意孤行地抱起一堆碗筷,溜进厨房去洗。

"……哥。"叶文钰望着正欲回卧室的叶文锦,欲言又止。

"怎么了?"叶文锦打了个哈欠。"小钰,你不累啊?早点洗澡,你洗完我还要洗。"

"钧儿还在外面,爸不让他回来。"叶文钰指指窗外,"咱们真不用去把他找回来?"

叶文锦沉默着瞧了一眼他妹。

在这个家里,唯一仍对叶文钧抱有期望的,大概只有叶文钰了。叶诚就不用说了,好几次喝醉后狂呕的间隙,要么在表达对亡妻的思念之情,要么就在表达对生老三的无尽痛悔;叶文锦则态度冷淡,每每提起弟弟,就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仿佛根本不在乎家里是否有这么个人。叶文钧被叶诚赶出门的次数多如天上繁星,每次都是叶文钰提出要把他带回家,叶文锦若不是怕叶文钰孤身一人出去找弟弟不安全,根本懒得踏出房门一步。

"小钰,"叶文锦扬扬眉毛,冷笑道,"你管他干什么?首先,就他那一身蛮力,根本不怕遇到什么危险;其次,就算是出了什么事,也省的我们跟在他后面擦屁股,白白为了他扔出去那么多钱。"

"哥……"叶文钰红了眼圈,"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叶文锦瞧着妹妹委屈的面庞,无声地叹了口气。

"不是我说话难听。"他继续解释,"家里本来就不宽裕,你也知道,我上大学从没向家里要过一分钱;你就更不用说了,头痛那么多年,连个拍CT的钱都不舍得花,要不是有叶文钧这东西在,到处惹事,到处赔钱,我们家的花销会那么夸张吗?"

叶文钰不答,背过身去,坐在嘎吱作响的沙发上。

叶文锦沉默半晌,见妹妹不理他,只得上前去,坐在她旁边。

"药吃了吧?还疼吗?"他温柔地摸了摸妹妹的额角,叶文钰赌气地转过脸去,躲开他的手。

"好好好,我错了。"叶文锦无可奈何地道歉,"如果你想找他,我可以跟你一起去。"

叶文钰这才回过头,满腹狐疑地瞧着他。

"真的。"叶文锦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谁不去谁孙子。"

"哼。"叶文钰把哥哥的外套丢给他,"赶快穿上出门。"

"哎。"叶文锦感慨道,"女孩子家就是心软啊。"

"哥,"叶文钰突然闷闷地说,"你知道为什么我不肯放弃钧儿吗?"

"因为,"她低下头来,抚摸着脖子上的绿色挂坠。

"他是妈妈最后留下的东西了。"

二人气喘吁吁地找到叶文钧时,那小子正在玉米田埂边上抽烟,昏黄的路灯下便看见哥哥和姐姐二人朝自己走来,便站起身,痞里痞气地朝他俩一笑。

"你跑这么远又干嘛?"叶文锦看见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就上火,皱了眉厉声道,"往常不都是在河边等我们接?"

叶文钧还没来得及回答,叶文钰就快步跑过去,捧住弟弟的脸,认真瞧他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儿,姐。"叶文钧嬉皮笑脸地拍了拍姐姐的手。

"你脸都被划了道口子,怎么没事?"叶文钰心疼地摸了一下,叶文钧配合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对方赶快放开手。

"走,回家去。"叶文钰拉起弟弟的手。

"真是一无是处的东西。"叶文锦盯着弟弟一瘸一拐的姿态,鄙夷地冷笑一声。"真不知道妈拼了命把你生下有什么用,用来祸害我们家吗?"

叶文钧一听,便冷厉地逼视着长兄,本来牵着姐姐的手瞬间松开,握成了硬邦邦的拳头。

"哥!"叶文钰喝道,"你提妈干什么?你不准这么说话!"

"我看见他这副模样,就气不打一出来。"叶文锦根本不顾妹妹的怒火,继续与胞弟针锋相对,"但凡他有点儿良心和自尊,就不会放任自流,找点什么事儿做,也比成天打架,祸害家里人来得好。"

"叶文锦。"叶文钧冷笑一声,挑衅地盯着他,"我知道你那点心思,你想要我死,想了十多年了。"

"你俩都给我闭嘴!"叶文钰吼道。

"啊,怎么?"叶文锦轻蔑一笑,"难道你不该死?"

叶文钧抄起旁边的铁锹,就要往上冲;叶文钰死死搂住他的腰,硬是不肯让他再踏前一步,她一个单薄瘦弱的女孩自然没什么力气,只是他弟顾忌着姐姐在旁边,怕抡起家伙伤了她,只得僵在那里。叶文锦也知道他不会对自己出手,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不动,只低头挽起袖口,假装在看手表,实则实在展露左臂上那条骇人的长疤。

这条伤疤几乎蔓延到整个左臂,宛如一生压在叶文钧身上的罪证,一看到这东西,叶文钧便瞬间泄了气,呆呆地立在那里。

"你们又要干什么啊?"叶文钰欲哭无泪地喊道。"还嫌事情不够多,是吗?你们俩在这儿算帐吧,我自己回去。"说罢便扭头就走,叶文钧赶忙伸手拉住姐姐。

"叶文锦。"叶文钧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你想要我死,是吧?好,今天就如你所愿。"

话音刚落,他便一把甩开姐姐,朝玉米地里跑去;叶文钰被甩了个趔趄,大声喊着弟弟的名字,想去追他,但叶文钧跑得实在太快,转眼就没了踪影。

"你又激他干嘛?"叶文钰狠狠地推了哥哥一把,"他要是真做了什么傻事怎么办?"

"无所谓啊。"叶文锦冷冷地摊手,"我只不过说了几句话,他就受不了,非要去寻死,就这心理素质,能指望他再活几年?"

"我倒要看看,"叶文锦说罢又笑道,"他今天能搞出什么名堂。"

叶文钰急得直跺脚,也要跟着跑进玉米地里去找他,却被叶文锦死死拽住,动弹不得。

"别进去!"叶文锦厉声喊道,将妹妹圈进怀里,制止她的踢打,"里面不安全,你进去出事怎么办?"

二人正说话功夫,玉米地里突然火光四起。

"……他妈的。"

叶文锦望向火光,恨铁不成钢地咬了咬牙。

"钧儿!钧儿!"叶文钰哭着大喊,"姐姐求你了,你快回来吧,别再闹了——"

"叶文锦!"玉米地里传来一声带着恨意的怒吼。

"现在你满意了吧?我今天就把自己烧死在这里。"

话音刚落,呼的一下,一根玉米杆被点燃,随后周围的玉米杆全都燃烧起来,瞬间火光冲天。

"打119,然后呆在这儿别动。"叶文锦把手机丢给妹妹,脱了衣服就跑向不远处的河边,把浑身都打了个精湿。

叶文钰傻了,手忙脚乱地按着按键,先是打成了118,又按成了129,手抖得几乎把手机摔下来。

"叶文钧!"叶文锦奔向玉米田里,被浓烟熏得咳嗽不止。"你他妈的给我出来!"

纵火犯在他前面跑着,一边跑,一边丢下燃烧正欢的火柴棍,落下之处,便是一阵火光。

"叶文钧!"叶文锦高声叫道,瞧见了弟弟的衣摆在自己身侧,伸手便抓。

"你进来干什么,叶文锦?"叶文钧大声冷笑道,"你不是盼着我死吗?你不是在妈死的时候说想让我代替她去死吗?现在我要把自己烧死,你怎么又不愿意了,叶文锦?"

叶文锦被熏得没力气开口,只听得弟弟也在猛烈地咳嗽着,干脆直接一个飞扑上前,死死将他搂住,二人翻滚着冲出火圈,衣领都满是焦糊的气味。

叶文钧压在他身上,急促的呼吸声扑在他的耳侧。叶文锦被浓烟熏得几乎窒息,却仍将自己的湿衣服掀起一角,用力按在弟弟的鼻子上。

"叶文锦!"叶文钧恨恨地掐住他的脖子,"你进来干什么?你要陪着我一起被烧死?"

叶文锦本就头昏脑涨,被他掐住,更无法动弹,微微睁开被熏得泪水直流的眼睛,瞧着居高临下钳制住自己的胞弟,自我放弃般地一声不吭。

消防车急促的鸣笛声响起,在叶文锦混沌的耳朵里产生阵阵回音。叶文锦只觉得眼前叶文钧的脸渐渐模糊,最后浑身陷入一阵无边的黑暗。

"醒了。"医生冷冰冰的声音一响,三张脸就急切地凑上前来。

"哥!"叶文钰扑过来抱住他,"你感觉怎么样?"

"……"叶文锦沉默着观察自己手上的吊针。

"虽然只是被烟熏得晕了过去,"医生解释道,"但我们还是给你打了些扩张血管的药。"

"哦。"叶文锦当机立断地拔了针头,"剩下的都不用打了,我没事,好得很。"

"你这个畜生!"叶诚一拳打在叶文钧的脸上,后者被揍得瘫在地板上,"害得你哥进医院,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一无是处的畜生!"

叶文锦只觉得耳朵一阵嗡嗡作响,举手示意他爸安静。叶诚骂骂咧咧地出了门,准备去大厅交医药费。

"过来,给你哥道歉。"

叶文钰严厉地瞪了弟弟一眼,把他拉到叶文锦床前。

"不用了。"叶文锦闭上眼,不想看他,"你让他走吧,在这儿多待一秒钟,我就不舒服一秒钟。"

叶文锦的左臂为了方便打针,袖子全部撩了起来,那道疤痕又堂而皇之地露在空气里,丑陋、狭长,如一条蜿蜒的蛇,爬在叶文锦原本干净白皙的皮肤上。

而这条伤疤,终其一生都无法抹掉。

叶文钧咬了咬唇,懊悔地低下头去。

"哥……"他小声开了口。

"回家吃饭吧。"叶文锦淡淡地打断他,"我死不了。"

道歉没有实质性用处,叶文锦非常了解他弟的德性。每次惹事,对不起这三个字说得比谁都快,但并不耽误下一次犯更大的事儿。有时他觉得,自己家已经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家了,而是一所精神病院,收纳了他弟一个狂躁症患者、他爸一个抑郁症患者,以及他自己,一个被奇葩老弟逼疯的自虐狂。

"来,哥,吃点东西吧。"叶文钰懂事地拿出一个苹果,用水果刀细细地削起了皮。"你还什么都没吃呢,这样肠胃会受不了的。"

"嗯。"叶文锦心不在焉地应声,只见他弟别扭地挪近,满是内疚地埋下头,趴在自己身边。

"哥,对不起。"

他含含糊糊地说了这么句话,颓丧地看了他哥一眼。

叶文钧才15岁,身高就已经是他们家最高的了。可能常年打架,运动量够足,肩膀比同龄人宽阔许多,身量也比同龄人结实。这小子遗传了母亲的温柔眉眼和父亲的高挺鼻梁,眉目中透着淡淡英气——小时候邻居都说他是个帅哥胚子,奈何脾性顽劣讨嫌,以至于现在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这委屈、后悔又难过的一眼看得叶文锦心里一颤,索性扭过头去不瞧他,生怕自己说出什么心软的话来。

"你还在这干吗?"叶文锦沉声,"赶紧走。"

"哥,吃吧。"叶文钰削好了苹果,笑盈盈地递给他。

叶文钧听他哥那冷淡劲儿,更难受了,仰头瞧着叶锦俊秀冷漠的面庞,"哥……你是不是还在因为那件事生气?"

"都过去很久了。"叶文锦轻描淡写地把袖子往下拽拽,勉强遮住那条伤疤,"谁会在意呢?"

"……不,你在意。"叶文钧低头将他的袖子又往上提,再度看见哥哥左臂上触目惊心的疤痕,悔恨地抹了抹眼角。

"我知道,肯定很疼。"叶文钧不忍再看,扭过头去。

"嗯,这倒是没错。"叶文锦思考了一下,认真地回答。

"哥,怎样才能让你原谅我?"叶文钧哀求地看向他。"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我让你别再犯浑,你这辈子也做不到啊。"

叶文锦哑然失笑,二人相对无言。

叶文钰的手机突然响了,她瞧了一眼,发现是闺蜜的电话,忙不迭地放下水果刀,拿起手机,走出门去接。

叶文钧定定地瞧着那把水果刀,手臂上青筋暴起,一阵冷汗从脖颈流下。

叶文锦奇怪地瞧着他,似乎瞬间明白了什么。

"叶文钧!"他用尽力气吼道,"你别动!"说罢挣扎着想坐起身,却被弟弟一把按在床上。

"对不起,哥,我也不知道你怎样才能原谅我。"叶文钧低声道,"都是我,当初千不该万不该……"

"叶文钧,你别给我搞事!"叶文锦警告道,"医院不是你发疯的地方!"说罢,他又想起身叫人,不想被弟弟死死捂住嘴,发不出声音。

叶文钧猛地拿过那把水果刀,对准自己的左臂就是一刀,直直插进自己皮肉里。他痛得一阵惨叫,鲜血瞬间涌出,滴落在洁白的床单上。叶文钧额头的冷汗豆大如雨,左手却仍死死捂住哥哥的嘴,右手拿着刀,狠狠往左臂下方拉去,伤口越发扩大,皮肉外翻,看着格外骇人。

叶文锦被吓得够呛,用尽全力摆脱了弟弟的手,大声吼着让护士过来。叶文钧痛得面部抽搐,摔倒在地,嘴唇被咬得通红,一缕血渍从嘴角流下。

"哥……确实很疼。"他低低喘着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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