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亲我

论起叶文锦,左邻右舍没有不竖大拇指的——叶家老大可以说是最让叶诚省心的孩子。一米八的大高个,剑眉星目、英俊清秀,举止大气从容,还品学兼优,如今更是考上了市里、省里甚至全国都数得上的工大,旁边那户的王阿姨和斜对角的张阿姨都费劲心思地想把自己家女儿往叶家老大旁边塞,甚至还出现过小王和小张同时来叶家做客的局面,连叶诚这个榆木疙瘩都傻了眼。

但叶文锦其实并不是传统意义的好学生。

他与好学生沾边的地方,大概只有学习成绩——若不是为了让叶诚宽心,他根本没多大动力去用功读书;遵守学校规章也只是因为他讨厌麻烦事儿,万一被教导主任抓到,会耽误他做其他事的时间。总之,叶文锦一直穿得干净整洁,待人接物大方得体,笑容令人如沐春风,这些全都是假象,因为他知道,维持良好的社会关系对自己百利而无一害。

叶家另外三人不知道的是,叶文锦自打高中起就和社会上的三教九流有往来。这小子头脑灵光、口条伶俐,专搞投机倒把,混迹洗脚城和歌舞厅,卖些小药丸来赚差价。叶文锦在赚钱这方面简直无师自通,代写作业、代考这种他早就不屑于玩了,后来甚至发展到捣鼓了个实验台,专门去做那些药,只不过后来动静太大,引起了他人注意,这才收敛一点。

高考结束后,叶文锦马上就给自己身上穿环,先是一只耳朵扎几个眼,又是肚脐上打钉,只不过肚脐上那个一直没人发现罢了。叶诚瞅见大儿子左耳上叮叮当当,本想说几句,但又想到叶文锦刚高考完,难得放飞一下自我,只得讪讪闭嘴。

"真搞不懂你哥脑子里都想的是啥。"叶诚无奈地举着绿棒子喝一口,"文钰,虽然你哥给爸省心,但爸总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了解他。"说罢,又是那副酒后颓丧的自暴自弃神态,继续瞅着自己脚趾头看。

"哥就是压力太大啦。"叶文钰轻柔地宽慰道,"家里不宽裕,哥又是长子,高考前肯定很焦虑,这下终于上了个好大学,以后毕业找工作就不愁了。"

"哎,但愿如此吧。"叶诚嘟嘟囔囔,咕哝着,一个大男人打耳洞又纹身是怎么个事儿,耳洞还只打了一个耳朵,怎么看着这么怪呢。

好吧,叶文锦确实挺怪的,连他自己都这么认为。

从幼年起,他就展现出一种超乎同龄人的冷静淡定,某段时间他甚至以为自己肾上腺有问题——几乎什么事都没法让他过于激动,连母亲离世时他也只是机械地点了点头,很快便接受了这个现实。他感情匮乏的大脑总能将任何逻辑理得透彻,作出当下的最优解。

但对叶文钧除外。

可能是因为自家老弟太过傻逼和奇葩,向来沉着冷静的叶文锦每每处理叶文钧留下的一屁股烂账时总是出人意料的破功,这可能是他为数不多感情充沛的时刻。叶文钧这个傻叉一遇到他哥,被激几句便会剑走偏锋,先是像个被点了的炮仗似的发癫,发完疯后又眼泪汪汪地求他哥原谅。正如叶文锦所言,他认为自己就是个受虐狂,每次被他弟这么鸡飞狗跳地一折腾,他事后细细思考,竟从中品出些奇怪的释放感——平日里按捺住自己的本性维护的精致外壳就这么被他弟一拳打碎,他竟有些享受冲着叶文钧狂暴大吼时的失态,似乎这才是他原本的自己。

如果非要问还有什么更怪的,那大概就是——

叶文锦喜欢男人。

这是天生的,叶文锦在幼儿园的时候就发现了自己这个难以启齿的癖好。5岁那年他把一个好看的小子强吻了,在老师教小朋友们跳交谊舞的时候,叶文锦眼神定定地瞅着那个被小姑娘们围着的小帅哥,猛地撒开了自己舞伴的小手,推开那帮围着他心上人的小姑娘,上去就对着人家嘴唇亲了过去。

最后帅小伙喜闻乐见地被他弄哭了,帅小伙的老妈不乐意,揪着罪魁祸首的衣领就甩到来接孩子的叶诚面前,之后叶文锦自然是挨了爹妈一顿男女混合双打。

"你亲他干嘛?亲的还是个男的?"叶诚崩溃地喊。

叶文锦被揍得人都呆了,神色漠然地吐出一句话。

"闹着玩的,我想恶心他。"

从那以后,他便再清晰不过地了解了自己的性取向——但自然是不能告诉爹妈的,不然在古板的叶诚那边可就不一定仅仅是挨打了,叶诚会先杀了他儿子,然后再自杀。

某天,叶文锦在卧室里写工大的作业,叶文钧在他旁边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暴雨发呆——雨下得太大,若是玩火也一浇就灭,外面更没什么好玩的东西。叶文锦倒也并不排斥他呆在自己房间,只要别发出动静就行。

"听姐说你小时候还亲过男的?"

叶文钧突然问。

不发癫的时候他也算个正常人,叶文钧探究地望着叶文锦面无表情的脸,难以想象自家大哥还有这么不羁的一面。

"亲过啊,怎么。"叶文锦本来想撵他出去,但一听到这货问的问题非比寻常,便饶有兴味地挑挑眉。

"那你来亲我,你愿意不?"叶文钧流里流气笑着。

叶文锦只当这蠢货试图捉弄自己,刚想开骂,突然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亲你一口对我有什么好处?"叶文锦冷冷地讨价还价。

"我刚偷了一百块。"叶文钧从兜里掏出钱来晃了晃,"都给你。"

"哦?有钱拿。"叶文锦来了兴趣,瞥一眼那张百元大钞。"不行,得加价。"

"差不多得了。"叶文钧佯装恼怒,"我没那么多钱。"

叶文锦懒得跟他掰扯,心下想着,就算只有一百,也不能让这钱落在这混账手里,谁知道他要拿去干嘛。

"那你过来。"叶文锦勾勾手指。

叶文钧听话地凑了过来,把他的脸凑向他哥。叶文锦随意瞟了一眼四周,见周围无人,便捏着他下颏,蜻蜓点水地在他唇上啄了一口。

叶文钧眉眼冷硬,嘴唇却柔软细腻,叶文锦只觉得自己那一吻像是落在了果冻上,湿润、弹性十足,还带着白砂糖味的甜香。

"完事了,给钱。"叶文锦言简意赅地敷衍道,伸手要钱。

叶文钧却像呆愣了似的,僵在那里,久久回不过神,叶文锦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让他给钱,叶文钧这才红着脸,把钱交上来。

等一下——叶文锦突然有了个恶劣但聪明的想法。

如果亲他一口就能骗他把钱给自己,那岂不是能免了这蠢货到处拿出去挥霍无度疯狂败家了?

"你还有多少钱?从哪偷的?"叶文锦似笑非笑地瞧着弟弟。

"什么意思?"叶文钧刚缓过神,桀骜不驯地瞪着他。

"以后一百一次。"叶文锦气定神闲地继续把目光挪到书本上,演算起那道复杂的化工原理题。

"一百一次……"叶文钧似乎在琢磨这句话的含义,正揣摩着,突然冷哼一声。

"叶文锦,不管是谁给你一百,你都让他亲?"

叶文锦从书本中抬起头来。

"对啊。"他笑得温良无辜。"来钱这么快,怎么不愿意?"

喜闻乐见,叶文钧又要发癫了。叶文锦好笑地瞧着他开始恼怒地咬紧牙关,浓眉皱起,一副随时都要干架的姿态。

——但他不可能伤自己。叶文锦有恃无恐地笑了,翘起二郎腿,又捏着弟弟的下颏,脸凑上去,只见叶文钧俊朗英气的五官在他眼里瞬间放大。

“你干嘛?恶不恶心?”

叶文钧气喘吁吁地红着脸,殊不知自己那张口结舌的模样,在他哥看来,傻气都快溢出来了。

“你还知道恶心啊。”叶文锦的嘴唇停留在他面前的空气里,讥讽地翕动着,“那就少来烦我。”

叶文锦把书一收,两条长腿一迈便走出门外,只想换个地方学习——瞅这架势,对方一时半会儿是安静不下来了。

不过这小子的反应为什么那么奇怪?难不成爱上自己了?叶文锦好笑地想。脸红成那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终于抱得美人归了。不至于吧,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同性恋?叶家有他一个就已经嫌多了,可别又来第二个啊。

不对。叶文锦眉头一紧,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逻辑漏洞。

叶文钧这孽障,从小没了妈,爸又烦他——从来就没人亲过他。叶文锦重新回忆起刚才对方朝自己凑过来的姿势——叶文钧好像是把脸侧一点凑过来的,似乎是想让自己亲他的脸,而自己却直接奔着他嘴唇去了。

叶文锦呆在原地,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脑壳。

从那以后,叶文锦也再没亲过弟弟一下。

时间拉回到现在。

叶家三口神色凝重地围坐在桌边。

为什么说是三口,因为叶诚早就被气得血压飙升,十分钟前刚准备抄起皮带把叶文钧再次撵出门外,结果自己却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叶文锦赶紧把自己的苦命老爹搀扶起来,送到他房间床上去躺着。叶诚直挺挺如尸体似的一动不动,嘴里却骂个不停,什么稀罕词儿都出来了,叶文锦只得塞了他一口降压药,用物理手段让他赶紧闭嘴。

“……所以现在怎么办?钧儿还能在厂里继续待吗?”

叶文钰的头痛似乎更厉害了,她趴在桌上,闷闷地问。

叶文钧自知又闯了祸,一声不吭地低着头。

叶文锦瞟了一眼老弟,叹了口气。

“当时很多人,包括我都看到了,是贾帅先骂的叶文钧。问题应该不至于很严重,就是弄坏了厂里的一张桌子和几个板凳。老陈跟上面也反映了,厂长有点不高兴,不过也没说赶叶文钧走,只叫他下次上班的时候当众念检讨。”

“……哎,工作没丢就好。”叶文钰如释重负地喘口大气,随后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脸愤愤不平,“贾帅那个混蛋玩意儿,我没记错的话,他上初中那会,没事儿就跑来骚扰张阿姨女儿,有一次还把人家堵在小树林动手动脚……要不是当时我看见,琪琪衣服都快被那个畜生脱了。”

“对啊!”一直闷声不响的叶文钧突然高声道,“那个不要脸的混账东西,我第一次揍他就是因为他摸小姑娘!”

“你还来劲了?”叶文锦鄙夷道,“吃你的饭!”

叶文钧不服气地哼哼,看见他哥不耐烦的模样,只得听了话,低头嚼起那块油炸馒头,嘎嘣嘎嘣的声音比刚才说话的动静还吵。

原来如此。叶文锦一言不发地夹了一筷子青菜。叶文钧也并不是每次都随心所欲地发泄暴力,偶尔还是有那么一点惩恶扬善的动机。

“明天周一,叶文钧,你正常去上班。”他气定神闲地发号施令,“该上工就上工,该吃饭就吃饭。我实习的活儿也不多,只要我没事做,我就一直跟在你旁边。但凡有人再敢说你一些不三不四的话,一切都由我来处理。”

叶文钧一愣,抬起头瞧着他哥那淡定得出奇的眼神。

“你要做的就是控制好脾气,别在我说话之前动手,所有事我会给你摆平,你珍惜这份工作就是。”叶文锦干巴巴如念台词似的念完这句话,话音刚落,叶文钰就笑呵呵地拍起了手。

“钧儿,你看哥多爱你。”她揶揄地推了一把弟弟。叶文钧不知在嘟嘟囔囔些什么,又开始脸红起来,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猛地舀了一大勺辣酱塞进嘴里,把自己辣得涕泪横流,咳嗽不止。

爱?至于么?倒也没那么夸张。叶文锦哑然失笑。

只不过是想让他别惹事,好好工作罢了。

叶文钧咳嗽得越发夸张,叶文钰赶忙给弟弟倒了杯水,“吃这么辣做什么?每次你吃辣椒都像疯了似的,老这样下去,当心肠胃变得跟你哥一样烂。”

叶文钧拿起杯子就往嘴里灌水,如头水牛似的咕咚咕咚喝了七八口,这才消停。

“……姐。”他突然扭头瞧着叶文钰。

“嗯?”叶文钰温柔地摸摸弟弟的头发。

“那你爱我吗?”他试探性地问。

“说什么傻话啊?”叶文钰乐不可支,只觉得自家弟弟可爱,捏着他的脸蛋乱揉一顿,“姐最爱你了。”

“……那你能亲我一下吗?”

叶文钧陡然认真地看着叶文钰,似乎是在验证什么问题。

“啊?没问题啊。”叶文钰被他搞的有点奇怪,但只认为是小孩子博取关注的把戏,便微微一笑,在他脸上轻轻亲了一下。

“钧儿喜欢不?以后做了好事,姐就亲亲你脸蛋。”叶文钰一脸溺爱地狠揉他的脑袋,“我们家钧儿就是可爱。”

叶文钧被他姐亲得一呆,半天没缓过神儿来,眼睛却没瞧叶文钰,只傻愣愣地盯着他哥看。

叶文锦自然更是瞧见了他弟炙热的目光,喉头一紧,只当作没看见,站起身往门外走。

“突然想起爸前几天就叫我买酱油,我都忘了。”说着便急匆匆地溜了出去,独留姐弟二人在餐桌旁。

“你哥吃错药了?饭正吃的好好的,突然买什么酱油。”叶文钰不解地拿起筷子夹菜。

叶文钧仍愣在那里,目送着他哥身影远去。

真是要了命了。

叶文锦烦躁地伸出手指,毫无意义地划过超市的一排排货架,不明白自己这莫名其妙的情绪波动到底是为什么。

叶文钧这种蠢货,现在都已经很明显地知道他性取向有问题了,已经没法遮遮掩掩下去了——当初他给自己钱,说让自己亲他的时候,自己怎么就欠儿蹬似的亲他嘴了呢?

叶文锦回忆起自己当初莫名其妙的做法,只想穿越回去狠狠给自己一巴掌。

但这也不能怪他啊,首先,叶文钧没说让他亲哪儿;其次,他问自己“你之前还亲过男的吗”,当时自己5岁的时候确确实实是把那个帅小伙强吻了,亲的就是嘴,现在当然可以解释自己当初太小不懂事,没有性别概念,但叶文钧自己也会错意了啊,他也还以为叶文锦亲人家亲的是脸!

本来当初亲他弟的嘴,是自己根本没把叶文钧当回事儿,只觉得他是个小屁孩,单纯想恶心一下他,让他别来烦自己,谁知道这傻叉是这种奇奇怪怪的反应?叶文锦懊恼地捂住额头,只觉得自己现在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叶文钰亲叶文钧,自然而然亲的就是脸,这才是家人亲吻的正常表现,而自己亲他嘴,又算个什么?

真够烦的。

叶文锦疲倦地撩了一把头发,这才发现自己额头上都是冷汗。

自己在怕什么?在紧张什么?难不成害怕自己是同性恋的秘密被他弟在家里当众揭穿?难不成又害怕叶文钧这个奇怪的反应是对自己有想法和误会——

算了,一个小屁孩,能掀起什么风浪。

叶文锦想到叶文钧那莽撞幼稚的脾气,竟莫名觉得少了几分威胁感,于是便发挥阿Q精神,宽慰起自己。

“就是他。”

一个扭曲阴恻的声音在货架后响起,“就是他弟揍了我两次!”

听这声音像是贾帅。叶文锦被迫从思绪中拉回现实,抬头一看,说时迟那时快,货架旁边走出三个半大小子,他微微眯了眯眼睛,认出是贾家的三兄弟。

“贾磊,贾江,贾帅。”

叶文锦点名似的一一念过去,这三兄弟从高到矮依次排列,像个条形统计图,竟有些好笑。

“你弟把我弟揍了两次。”为首的大哥贾磊粗声粗气道,“叶文锦,你们家就不给个说法?”

叶文锦只觉得可笑,多大的人了,还搞围追堵截这一出,不愧是他弟的同龄人,也别说他弟幼稚,这一辈的小子看来都没好到哪去。

“等我买完酱油,”他春风和煦地礼貌一笑,“出去说话。”

终于出了超市,叶文锦提着酱油,镇定自若地走在他们仨前面,把酱油往自己停在超市前的自行车上一放。

“这儿人太多,”他温文尔雅地征求起三人的意见,“我觉得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

兄弟三人相视一笑,挑衅地瞪着叶文锦。

“好啊,随你。”

都要挨打了,还想找个没人管自己的地方,这书呆子可真够傻的。

“就去河边吧。”叶文锦把手往兜里一揣,大摇大摆地带起路来。“谁叫人,谁孙子。”

叶文钰和叶文钧正刚吃完饭,叶文钧仔细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心里纳闷他哥怎么买个酱油买这么久。

“钧儿,你去外面玩吧,碗筷我来洗。”叶文钰推开在旁边想要帮忙的弟弟,“别惹事啊,不然爸要被你气死了。”

叶文钧闷闷地应着,正打算去超市找哥哥,只见对门李老头的孙子李斌急匆匆地跑过来。

“叶文钧!”李斌叫道,“我刚才看见你哥被贾磊他们仨兄弟带到河边了,你赶紧过去!你哥要挨打!”

叶文钧听了,登时如个被点燃的炮仗,蹭地蹿起来老高,随手抄起那根惯用的铁锹,飞似的冲了出去。

“还特么不叫人,还特么逞英雄?”贾帅狗仗人势,看着他哥站在旁边,又是一拳,揍上叶文锦的鼻梁。叶文锦本来能躲,却直挺挺地站在那不动,被揍得脚跟不稳,倒在旁边的树下。

“呵呵。”叶文锦冷笑一声,不顾鼻青脸肿、浑身卸骨拆筋的疼,神色阴暗地扭头,吐痰似的吐出口里的鲜血,“就这点力气?你是没吃午饭吗贾帅。”

“我去你——”贾帅勃然大怒,张口就骂,刚想一脚踹过去,被他哥贾磊拉住。

“再打就要出人命了。”贾磊还算克制,“给他个教训就完了,以后让他好好管教他弟。”

叶文锦倒在地上喘着粗气,心下琢磨着要怎么引贾帅说出那句关键的话。

“贾帅,”叶文锦扑哧一笑,索性盘着腿坐在树下,“你要是有能耐,跟着老陈做学徒的时候就努努力,争取超过我弟的业绩。昨天老陈还跟我说,我弟一下午就冲了一车木板,而你这个弱智玩意儿,跟着老陈学了两天都没学会。”

“我去你妈的!”贾帅果然恼羞成怒,口不择言起来,“叶文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家那点花花肠子,你爸给副厂长送酒的时候我正好躲在旁边偷看了,当心我直接跟上面举报,你们全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我靠,你疯了,说啥呢你!”贾磊慌了,恶狠狠地推了一把这个不省心的混账玩意儿。

非常好。叶文锦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悄悄在裤兜里按下了小灵通的结束录音键。

“贾帅!我去你妈的!”

一声暴怒的大吼传来,四人被吓了一跳,循声望去。

叶文钧右手提着铁锹,左手是一把燃烧正旺的火柴,杀气腾腾地站在不远处,手中跳动的火焰被微风吹动,诡谲如云,摇摆不定。

“你他妈不是说不叫人吗,叶文锦?”贾帅慌了,朝后倒退几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叶文钧那张被狂暴怒火席卷的脸。

“你个孙子!”他尖叫出声,不顾他两个大哥正在旁边,吓得差点尿了裤子,拔腿就跑。

“贾帅!今天你不死在这儿,我叶字倒着写!”叶文钧如同一只发狂的野兽,声嘶力竭地嚎叫着,离弦的箭似的对着他的仇家就冲了过去。

“叶文钧!”叶文锦疼痛难忍地捂住腰,挣扎着站起,“你他妈给我回来!”

然而为时已晚。叶文钧追上贾帅,拿着燃烧正旺的火柴就要往他衣服里塞,贾帅吓得屁滚尿流,在地上像只快死的狗似的扑腾,“哥,救我!救救我!”

贾磊和贾江慌了神,正欲去救他们家老弟,却看见叶文锦在树下挣扎,想到叶家老三最在乎他哥,便一把将叶文锦揪过来,掐住他的喉咙。

“敢动一下他试试!”叶文钧狂吼道,“我直接在这儿烧死你弟!”说罢,他将火焰凑近贾帅的衣领,贾帅吓得直抖,嘴里大爷大哥祖宗什么的全说了。

“你敢烧我弟衣服,你哥就没一个眼珠子!”贾磊也急起来,一把掏出手里的小刀,直指叶文锦的眼睛。

“去你妈的,贾磊!”叶文钧显然更慌,拿着火的手抖了起来,“你放开他!”

叶文锦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把刀,镇定自若地冷笑起来,心想这场面他都在洗脚城经历过几百次了。

“钧儿,放开贾帅。”他淡淡命令道。“只是打个架,哥只受了点儿皮外伤,何必闹这么大呢。”

叶文钧本来正怒气冲天,听见他哥那声“钧儿”,却瞬间如同泄了气的皮球,手里的火种掉在水泥地上,他随便伸了只脚,几下将火踩熄了。

“滚!”叶文钧恶狠狠地推搡一把贾帅,“别让老子再看见你,看你一次,打你一次!”

贾帅屁滚尿流地站起来,猴子似的尖叫了一声,连抬头看他哥一眼都不敢,飞一般往家的方向逃了;贾磊他俩面面相觑,只得放开叶文锦,谁知叶文钧威胁地走上前来,把铁锹往二人脸上比划了一下。

“钧儿,放他俩走。”叶文锦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你再惹事,咱爸就真要被你气死了。”

又是一声“钧儿”,彻底把叶文钧哄得没了脾气。

“你俩,滚。”

叶文钧神色冷厉地死瞪着二人。

明明才15岁,叶文钧就已经有185的身高了——体格强健、肩膀宽阔,两条浓眉一横,高耸的眉骨下方投下一片暗影,却遮不住他眼底炽烈凶狠的恨意,这变态的、反社会的、纵火的天生坏种,此刻矗立在那,气场极强,似乎下一秒就要将贾家兄弟二人挫骨扬灰。

叶文锦凝望着自家的混账老弟,直视对方那暴烈炙热的眼神,心脏陡然猛烈跳动,一阵难以言说的兴奋从脚底直达胸口,他不自觉地咬了咬牙关,似乎被对方的癫狂野性感染,轻喘一口气,嘴角浮现一丝疯狂的邪笑。

这一幕显然被贾家二人敏锐地捕捉到,他俩肉眼可见地慌了起来——要知道,叶家老三的武力值可以说是以一当十,而叶家老大也不是个善茬,耍起阴来没人知道他能干出什么恶心事儿。

“……你们要干嘛?”贾磊心虚地后退两步,“人也放了,还想继续纠缠,难不成要闹到警察局?”

“哎……算了。”叶文锦拍拍屁股站起来,又恢复了冷静,“钧儿,今天这事就算了,我们回家。”

叶文钧将铁锹“当”地戳向地面,威胁意味十足地瞪了贾家二人一眼,跟在他哥后头。

“哥……”

叶文钧低眉顺眼地在他身后跟着,半天才冒出一个字来。

“闭嘴。”叶文锦故态复萌,冷冷地甩手走在前面,“我胳膊疼得抬不起来,你把我裤兜里的手机拿出来。”

叶文钧赶忙听话地凑过去,将手伸进他哥兜里,拿出了那个血迹斑斑的小灵通。

“开机,调到录音界面。”叶文锦命令道。

叶文钧照做,只见屏幕显示一条新录音。

“听听是什么。”叶文锦冷笑一声。

他弟一头雾水地打开录音,贴在耳边,只听得里面先是一阵刺耳的拳打脚踢声,伴随几声叶文锦的叫唤,那叫声显然别有心思地把贾家三兄弟所有人的名字都念出来了;最后则是贾帅清晰的咒骂声,“你爸给副厂长送酒,我早就在旁边偷偷看见了!当心我举报你们。”

“叫李斌拿着这录音,明天去办公室给副厂长单独听。”

叶文锦得意洋洋地笑道。

“贾帅和他全家,这辈子都别想在厂里上班了。”

“……”叶文钧举着手机,被他哥的阴险老练惊得说不出话。

“可为什么不让我去交给厂长……”他傻乎乎地问。

“你蠢啊?”叶文锦不耐烦道,“如果你或者我去,难道副厂长不会觉得我们蓄意公报私仇,也会对我们起疑心吗?让李斌去,李斌是副厂长家亲戚,难不成他还会做出对副厂长不利的事儿来?”

“……原来是这样,”叶文钧心悦诚服地给他哥鞠了一躬,“还是你聪明。”

叶文锦表面不承认,实际上听了十分受用,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愉悦地吹起了口哨,让叶文钧跟在自己旁边,二人肩并肩往家走了。

抄近路要经过一段僻静的老街,此时正是大中午,太阳毒辣,老街本来就少有人经过,此时更是空无一人。

“……哥。”

叶文钧突然低头,望向叶文锦流血的唇角。

“嗯?”叶文锦心不在焉地应道。

“疼吗?”他试探地问。

“疼啊。”叶文锦正想着明天实习的时候要先找一下带自己的师傅去买材料,买什么材料来着?

正胡思乱想,他却觉得身体一沉——叶文钧的手按着他的肩头,一身被火熏过的焦味,低沉的呼吸声瞬间凑在他耳畔,还没反应过来,他那两片柔软的唇就覆了上来,轻轻贴了一下自己的嘴角。

“……”

叶文锦霎时呆愣在原地,满脸通红地瞧着弟弟。

“你——”他竟瞬间失语,张口结舌地不知道说些什么。

“姐洗碗的时候刚才被锅铲划了一下,她就这样碰了一下自己的伤口,说这样就不疼了。”叶文钧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给自己打辩护。

“哥,”他似乎鼓足了勇气,快速说出下面的那句话。

“我亲亲你,你就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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