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这几日需要完成的事务，仔细看看，可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

方管事将一张信纸递给了宋清仪，她双手接过，迅速浏览了一遍纸上的内容，墨色的瞳仁似乎加深了些许，但宋清仪并未多说什么，只简单应了声：“好。”

方管事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脸上的笑容此刻显得有些意味深长：“三天后，我会检验你的成果，希望宋姑娘用心对待，遇到问题随时可以来问我。”

宋清仪言辞客气：“多谢方管事。”

“去吧。”

待到屋内只剩下方管事一人，她坐在高凳上无声地叹了口气，三日时间，那可不是一个轻松的差事，她愈发觉得袁管事言之有理，暇公子指不定和宋姑娘有着一段难以言说的往事。

唉，这些年轻人。

------------

宋清仪展开手中的纸，上面只有简短的三行墨字。

第一行内容很好理解，让她每日清晨去打扫布置主院，无非就是侍女的日常职事安排。

第二项是需要她熟悉整个“周府”的住宅结构，且将所有细节刻画于心。

这个倒也说的通，作为一个训练有素的侍女，无论是平日高效的服侍主人，还是协助接待往来的宾客，都需要对府中的布局了如指掌。

不过，这第三条，宋清仪微微挑眉，是需要她跟随药师学会分辨常见名贵药材。

周启方扮作的老爷是位药商不假，可怎的，她一个后院侍女也要了解药材？难不成在这大昌，对侍女的要求都已经高到这种地步了？

虽然心里有些疑虑，但宋清仪素来不是多话的性子，而且她更明白，选择权和主动权不在自己手上，对方安排什么她做什么便是。

只是这三天时间，未免有些太紧迫了。

宋清仪按照纸上的顺序，先来到了主院，打算进行第一个也是最简单的任务：打扫。

主院很是宽敞，光前厅目测就能足足容纳二三十人，但屋内此刻却不见一个下人，看来这洒扫庭除的活落在了她一个人的肩上。

厅内摆放了数十张椅凳，宋清仪先拿着扫帚清理了一下地面，然后去接了盆清水，用棉布蘸湿，蹲下来一点点的擦拭椅背和椅面。虽然动作并不熟练，但是她的神情很是认真。

待宋清仪将桌椅放回原位，准备去后面房屋继续打扫的时候，方管事却从外面走了进来：“好了可以了，你该去熟悉府里的环境了。”

宋清仪看了一眼外面的日头，不过才过去一个时辰，这主院的活连一半的都没干完呢。

但她果断扔掉手中的棉布，自动接受下一个安排：“请问方管事，可有府中的地图？”

方管事笑眯眯道：“这自然是…没有的。”

意料之中的事情，宋清仪点了点头表示知晓。

方管事似乎也预料到了宋清仪会有此一问，她从宽大的衣袖中拿出了一卷空白的卷轴，递了过去：“既是如此，姑娘不如自己画画看呢？”

自己画？

虽然宋清仪心里确实有这个打算，可是这个工作量着实不小，他们只给了自己三天时间，还要去辨认药材，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宋清仪思量了片刻，还是如之前一般，双手接过：“有劳。”

她握着手中的卷轴，看着方管事匆匆离去的身影，长睫轻颤，周启方，到底要下一盘什么样的棋？

若想要记住一处地方的所有布局和构造，最好的办法便是照着地图走几遍，只不过对于宋清仪来说，她得自己先绘制一张出来。

宋清仪先从正门开始，朝着一个恒定的方向走去，每到一处庭院，便记住其所在方位和院内建构。

她以自己的步数来粗略的估量距离，再以花草树木阴影朝向来判断方位，主院中有一棵高大繁盛的梧桐，不知是谁在枝干上系了根祈福带，宋清仪便将它作为相对位置的参考点。

然而各个院子的结构十分相似，方便她绘制，却不方便她去记忆，她只能第一时间拿出炭笔，迅速画出每一处的局部图，等绕着整个府走完了一圈后，她再按照顺序将一张张稿纸拼接起来，完成了整个地图的大致轮廓。

中间自然存在不连贯或空白的地方，宋清仪又顺着草稿不厌其烦地走了两遍，一次次的修改完善，汗水逐渐打湿了她的衣领，乌黑的炭墨弄脏了她白净的双手，她却一无所知。

终于，夜幕降临，当一轮明月缓慢爬上了天空，耗费了大半日时间的宋清仪，总算将一幅粗制的地图绘制完毕。

宋清仪回到庭院的时候，并没有看见问雨的身影，倒是方管事在院子里悠闲地煮着桃花粥，丝丝缕缕香甜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她见宋清仪满脸是汗，两边的衣袖均被挽起，怀中还抱着卷轴和一叠素纸，想必下午是没少花功夫。方管事熟稔的喊了她一声：“宋姑娘你回来啦，可是画完了？”

“还差一点。”宋清仪如实回答。

“姑娘辛苦了，桌上有一碗蟹黄银丝面，厨房刚刚送过来的，趁热吃了吧。”

宋清仪本是进屋的身子微顿：“多谢方管事了。”

------------

方管事的桃花粥刚刚煮好，她盖上盖子，熄掉了炉中的炭火，便看见宋清仪又拿着卷轴出门了。

“宋姑娘这么晚了，还要继续去画图吗？”

“是。”她要晚上再检验一下白天画图的成果。

方管事手摇着蒲扇微微笑道：“天黑了，姑娘注意保护眼睛。”

宋清仪脚步未停，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多谢提醒。”

-------------

夜色如墨，四处无声。

宋清仪轻巧地跃上主院里的那棵梧桐树，动作一气呵成。果然，高处的视野很好，除了夜间光线稍显暗淡，但是府中风景几乎一览无余，同时她也发现。这个府里，人比她想象中的要多。

她看着后门处侍从正在井然有序的搬运东西，厨房里嬷嬷们的身影来回穿梭，似是在精心准备饭菜，淡淡的烟火之气涌入了上空。

俨然一副平静祥和的生活迹象。

也是此时，宋清仪放松了自己，脚底忽略了许久的破溃开始喧闹，整日没有停歇片刻的身体刹那间变得疲惫，她半靠在树干上，温柔的月光照拂着她的脸庞，像是儿时般伏卧在母亲怀里，安宁又幸福。

宋清仪静静欣赏着月色，然而一阵脚步声却由远及近的传来，她低头一看，朝着主院方向的道路上走来两个人，正是周启方和周暇。

她放低了身子，试图借住树枝的遮挡避开他们，谁知两人走到树下的时候停了下来，周暇仰起头，似乎看见了她：“宋姑娘，这么晚不睡觉，跑到树上做什么。”

宋清仪避无可避，无奈从树上轻轻跃下，朝两人行了一礼：“先生，周公子。”

她的脸上还挂着一抹柔和的笑容，似是从刚刚温暖的氛围中尚未醒来：“清仪见梧桐高耸，便想上来看看视野如何，让二位见笑了。”

周启方难得附和了一声：“宋姑娘说得有理，站在高处才能看见更好的风景。姑娘请便，在下不打扰了。”

“等等。”周暇突然插了一句，他指着宋清仪的左手，“宋姑娘手中的卷轴，能借我看一下吗，明日早晨便还予给你。”

宋清仪眼神平静，没有拒绝：“好。”

------------

回到院子里，周暇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卷轴，只看了一下他便撇撇嘴，说道：“宋国的宫廷画师技术看来不过如此，教出来的郡主就这水平？”

周启方瞥了一眼，线条流畅，画技却是中规中矩：“只能说不出色罢了。”

他客观评价道：“一幅地图，重要的是方位信息的完整无误，不过半日时间，你还希望她能做到何种地步？”

周暇从袖中又拿出一幅卷轴，展开后平铺在桌面上，竟然足足有一米长，画作颜色丰富，明丽不失雅致，景色描绘细致入微，却又十分写实，更不必说布局和谐，层次分明。

周启方问他：“从哪里顺过来的？”

“怎么能说顺呢，是光明正大的拿。”周暇嬉皮笑脸道，“是他女儿想要送我一幅画作，我不过，是选了自己最喜欢的那个罢了。”

在周启方的注视下，周暇立马站直了身子保证：“放心父亲，绝对不会发现的。”

他又细细端详比对了一番，虽然二者的绘画技术天差地别，但是正如父亲所说，地图的关键是要素齐全且准确，那么宋清仪这个倒也够用了。

------------

第二日，宋清仪刚到主院，便见方管事坐在太师椅上，神态悠闲，一旁的桌子上还放了两本书籍。

方管事见她过来，开门见山道：“今天不做其他事情，专心认识药材即可。”

宋清仪微微一愣，她环顾四周：“府中似乎没有看到药师，敢问管事，是需要我自己出去寻找吗？”

“宋姑娘。”方管事唤了她一声，柔和的表情中多了一丝俏皮，“你眼前的我不就是一个现成的老师吗？”

看着宋清仪微微瞪大的双眼，她自信一笑：“是的，就是我。”

方管事不改平日作风，继续当一个放养型的老师，她将两本图谱递给宋清仪：“自己拿回去看吧，看不懂再来找我。”

宋清仪接住封面已经略微泛黄的图册，难得抱怨了一声：“这未免，有些太厚了。”

方管事抚掌一笑：“啊忘记告诉你了，只要记名贵药材就好。”看着宋清仪迷茫的神情，她讶然道，“你总不会不知道，何种药材是名贵的吧？”

宋清仪诚实地回答：“不知。”

“……”方管事沉默了，尴尬的咳嗽了一声。

也是，是她刻板印象了，地位高贵又不代表见识高远，她把这小姑娘想的太厉害了。

“那宋姑娘你就单看人参吧，辽东盛产人参，百年野山参更是珍贵无比，一株难求，熟练掌握这一样足够了。”

宋清仪垂下眼眸，真是越来越匪夷所思的安排，要不是知道对方不是无聊之人，宋清仪都怀疑他们是在消遣自己。

算了，无非就剩两日时间，她看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