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骁眼睛并没看着前方，而是一边提着簸箕，一边看看哪里还有落单的垃圾。

季一橙浑身像被火燎了似的，突然松开了握着垃圾桶的手，朝蓝馨说：“我突然肚子疼，我先上个洗手间，然后就和你去倒垃圾。”

蓝馨十分关切：“没事吧？”

“没事，我很快就回来。”季一橙仓皇窜进了教学楼一层的女卫生间。

闯进卫生间的那一刻，季一橙感觉自己好像进入了庇护所，终于松了一口气，开始一口大口呼吸起来。

闹肚子当然只是幌子，她只是一下子想不出什么理由可以避开陆骁。

曾经有个旧友说：“人家看见喜欢的男生，都巴不得凑到别人跟前，天天刷存在感。你倒好，看见喜欢的男孩就跑，恨不得站得越远越好，哪有你这样的？你这样追得到谁？”

季一橙那时候嘴硬：“可能我们水瓶座都这样。”

其实和星座关系不大，她只是有点高傲，幻想着喜欢的那个男生能越过一切迷人眼的花花草草，看见树荫底下那个遗世独立的，远远站着的那个女孩。

她想要这个男生不是被自己追到的，而是他看到自己身上的好，主动喜欢上自己的。

可真拧巴。

季一橙突然很想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把镜子上的水痕和灰尘擦干净。

于是镜子里出现了一颗乱糟糟的蘑菇头，以及红透了的一张脸。

季一橙平时还挺喜欢照镜子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在镜子里这么一看，突然感觉很陌生，好像不认识镜子里这个人是谁一样。

她恍然发现，原来自己留短头发一点也不好看，因为她的蘑菇头不是那种顺滑整齐的蘑菇头，反倒因为发质太硬，导致发尾胡乱翘着，看起来不修边幅。

好难看。

她当时到底怎么想的去剪了个短发？

看着看着，季一橙还发现自己好像有点驼背，初中三年来她从没注意过体态，经常伏台学习，季一橙忍不住把胸膛挺得很直，想扳回来，但是怎么挺胸抬头都有点奇怪，很不自然。

正当季一橙在镜子面前不停调整体态的时候，外头传来蓝馨的声音：“橙子，你有没有事？要不我找其他男生去倒垃圾，我陪你去医务室？”

“别，”季一橙赶紧蘸了点水抹在头上，试图把发尾捋直，手心剩下的水拍在脸上降温，然后从卫生间急匆匆跑出来，“我来了。”

季一橙出来的时候环顾了一圈，17班的人已经走了，陆骁也已经消失不见，悄悄松了口气。

蓝馨见季一橙没事，两人提上深绿色的垃圾桶朝垃圾场走。

平时季一橙和蓝馨一起走的时候总是有说有笑，可今天季一橙的心很乱，脑子里千百万种思绪不停地转，所以没有开口和蓝馨说话。

蓝馨是个多话的，忍不住先开口挑起话题：“哎，你知不知道刚才我们旁边那群男生是哪个班的。”

季一橙的心一下子就提起来：“是17班的？”

“原来你知道啊，你刚刚看见里面最高的那个没？”蓝馨另一只手放在嘴边，一脸女孩子之间讲小话的表情：“他啊，可出名了。”

“出名？”季一橙佯装什么也不知道。

“对，那个高高的男生就是我们这一届开学考的第一名，叫陆骁。”

“老师不是说开学考不是不能张榜吗？你们怎么知道的？”

“排名这种事就算不张贴出来，大家心里多少也有数啊，我有个朋友在17班，都知道班里第一名是陆骁。而且几乎每个科目的老师都拿陆骁的试卷来讲，连猜都不用猜了。”

蓝馨说着说着突然纠正，“哦，除了语文拿的是苏安琪的卷子，所以这个陆骁除了语文没拿第一，全部都拿第一了。”她叹了口气，“真变态啊。”

季一橙心里并不怎么吃惊，心想，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语文算是唯一的短板，但是陆骁的短板也会比别人的长板还要高。

蓝馨继续说：“这种清北的料子，也不知道琴州附中用了什么手段把这种人留下来的，不然陆骁这种人为什么不去丹城三中？”

话锋一转，又说：“我感觉我们这一届的校草应该就是他了，我听说才开学几天就有女生给他递小纸条，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季一橙心里一紧：“你对他有感觉？”

“没，我不喜欢这类型，太帅了，驾驭不住。”蓝馨诚实地耸耸肩，“我喜欢‘黑皮大奶男妈妈’，你懂的。”

季一橙锤了蓝馨肩膀两下：“你真是的。”

……

包干区值日生回到班级时，早读已经结束。

七点二十开始上第一节课，是连堂的语文。

何老师已经开始讲古文，季一橙还是很心慌，脑海里一直在想陆骁刚才到底有没有认出自己，她剪了短发，那么凌乱，又胖了一点，陆骁看到她这个“不堪入目”的样子该怎么办。

“一橙，你来给同学们朗读一下这篇课文。”语文老师是个温和的女子，姓何，叫同学都喜欢叫后面两个字，给人很亲切的感觉。

季一橙赶紧抱着书本站起来，这节课讲的是诗经三首，但她不知道何老师要她读哪一篇，同桌赶紧戳戳她的大腿，小声提醒：“是《氓》。”

因为语文老师点名太过突然，季一橙朗诵得磕磕绊绊，明显有点中气不足。

而且因为没有及时预习，她念错了好几个字，季一橙勉强读完之后羞愧得快要钻到地底下去。

温柔的何老师依然表扬了季一橙，然后再提醒同学们遇到不熟悉的生僻字要记得预习，再就着季一橙刚才读错的几个字在黑板上做示范，让同学们做批注。

季一橙低着头从书包里摸出一张口罩，默默戴上，然后装作感冒似的咳嗽了两声。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脸皮都很薄，属于做广播体操都舒展不开的那种。初中那年，季一橙代表班级在国旗下发言，读错了一个字，都能记到现在，今天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连连出错，季一橙忍不住有点想哭。

同桌是个很好的女孩，她知道季一橙现在心里难受，于是在课桌底下拍拍季一橙的大腿，又在草稿本上写了一些安慰的话，递给季一橙看，上面还画了个朴实的笑脸，旁边竖起一个圆圆的大拇指。

季一橙破涕为笑，也画了个笑脸递回去，心里酸酸麻麻的。

她心想，三年了，自己还是那么没出息。

仅仅只是看了陆骁一眼，一切她尽力伪装出来的、脆弱如糖衣的从容镇定，就会顷刻之间化为糜粉。

——

季一橙初中的好友文琦在16班，上午下课之后，文琦来季一橙的宿舍窜门，走的时候不小心把自己的水杯落在了这里。

于是下午季一橙要去一趟对面楼，把保温杯给文琦还回去，不然文琦没有容器喝水。

这件事让季一橙一中午都没睡着，心怦怦跳。

去16班当然要经过17班。

季一橙很紧张，她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不知道是想去还是不想去，一会儿怕得浑身发抖，一会儿又激动得阵阵燥热，她只好把身上的薄被子掀开了又盖上，折腾了一中午，最终还是提着文琦的保温杯去了教学楼。

下午第二节下课有个20分钟的大课间，季一橙终于做好了心理准备，从桌肚子里摸出一个纯白的口罩戴上，然后把鬓后的头发全部散下来，刚好遮住两边的侧脸，往理科班那栋楼走去。

大课间，学生们基本都会出来透透气，连接文理两栋楼的天桥上甚至有同学在吹泡泡。季一橙抱着保温杯经过天桥，没忍住伸手戳破了一颗七彩的泡泡，心情忽然很好。

她好像在做梦，上午才见到了陆骁，下午就要去陆骁的班级那边。

季一橙就这样恍恍惚惚地来到了对面楼，16班在走廊最里头，果然要经过17班。经过17班的时候，季一橙佯装很不经意地朝里面看了看，本来没有抱着一眼就能看见陆骁的期望，没想到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陆骁竟然正好就坐在靠窗的位置。

午后秋光烂漫，季一橙看见一个女孩正弯着腰在陆骁桌子旁边问问题。

这个女生身材很纤细，扎了个很文艺的长长的侧麻花辫，毛茸茸的鬓发落在眉边，又文静又有生机的样子。她眼睛很大，鼻梁很高，不戴眼镜，阳光从玻璃窗漫进去，为那宽松校服也拢不住的窈窕身形笼上一层金光。

只是简单一瞥，就觉得这个女生很漂亮，很有气质。

陆骁穿着秋季校服的外套，袖子挽到手肘以上，露出一段紧实的小臂。此时他左小臂撑在桌子上，右手拿着圆珠笔在草稿纸上刷刷写字。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写着写着偶尔抬起眼皮，像是用眼神询问那个女生听不听得懂这一步，听得懂了，他才继续往下讲。

天桥上有彩色的泡泡飘过来，飞过季一橙眼前，映衬着眼前的少男少女。

她觉得这一幕像自己看过的青春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场景，那么美好，那么梦幻。

季一橙收回了目光，把自己鼻梁上那副沉重的板材眼镜往上推了推，心里后知后觉地，涌起海浪般汹涌的难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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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