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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州靠海，这个小地方没有春夏秋冬之分，只有绵延大半年的漫长的夏季，以及短暂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日子的冬天。

季一橙最喜欢的春季一晃而过，四月伊始，铺面而来的风中就掺杂了燥热的夏天气味，那是一种阳光炙烤着花木，混杂着晒干的校服上各种洗衣液香味的味道，说不上好闻还是难闻，却有着蓬勃的生命力。

满怀心事的少女还不知道，2020年的四月，她和陆骁之间的关系将会迈出历史性的一大步。

——

来到六班之后，季一橙开始频繁见到金羽佳。

琴州附中的早餐种类并不多，除了包子馒头这样的面点，就是一些现做的简单的米粉和粥，煮得稀稀烂烂，还很难吃，被同学们戏称为“猪食”。

多数学生觉得吃早餐很麻烦，宁愿在宿舍多睡二十分钟，也不想吃饭堂的猪食，但季一橙爸妈嘱咐她一定要好好吃早餐，为了方便，季一橙每天都把饭堂的早餐带到教室走廊吃，吃的时候还可以顺便背书。

她很享受凌晨六点多钟的校园，宁静，恬淡，耳边萦绕着小鸟的咿咿呀呀的叫声，在这种环境下吃早餐是种莫大的享受。

分到六班之后，季一橙发现金羽佳也会在走廊吃早餐。

金羽佳并不看她，手里要么拿着单词本，要么就单纯看着远方，细嚼慢咽地吃东西。

她感到很苦恼，季一橙才不想因为一个金羽佳就打破自己中学以来的吃早餐习惯，干脆选择无视，背朝他的方向默默啃玉米馒头。

吃早餐的时候季一橙心想，她是不是终于有点出息了，要是往日的自己，见到金羽佳恨不得化身鼹鼠躲进地洞去，现在都敢和金羽佳在一条走廊吃饭了。

人果然不会越活越回去。

季一橙是6班来得最早的人，金羽佳似乎也是5班来得最早的人，早晨六点多的时候，两个人就在相距不到十米的地方不约而同地嚼馒头，却一个看天，一个看地。

一男一女，天色晦暗不明，氛围尴尬。

季一橙心想，好歹也是初中加过联系方式，你来我回地聊了快一年的人，金羽佳甚至在这种没有旁人在场的时候，也没想过和自己主动打个招呼什么的，完全表现得和陌生人一样。

在金羽佳眼里，她季一橙，真的有这么不堪吗？

她暗恋了金羽佳一年，期间既没有抢过他文具，也没有说过一句重话，还什么都配合着金羽佳的爱好，结果金羽佳对她这个态度。

季一橙很不合时宜地想到一个人。

那…陆骁呢？

如果暗恋的时间和心上人讨厌自己的程度成正比，那季一橙喜欢了陆骁那么多年，陆骁会不会恨死她了。

少女思索起情感问题的时候总是容易陷入怪圈，即使这两件事之间完全没有联系，季一橙也莫名认为很有道理。

这个问题让她很生气，开学之后的第三周，季一橙没有再把早餐带到走廊吃。

蓝馨本来是个喜欢睡懒觉的，基本上从来不吃早饭，第三周却莫名其妙被季一橙拉起来吃早餐。

“囡囡，你不是爱吃包子馒头什么的吗？”蓝馨睡眼惺忪，因为睡前喝水太多的缘故，脸上有点浮肿，“怎么突然改喝肉粥了。”

蓝馨是个很包容的人，对季一橙有种莫名其妙的“母爱”，熟了之后都不喊“橙子”了，开始喊“我女”或者“囡囡”。蓝馨对什么都无所谓，对朋友更是习惯性地迁就，就算现在被季一橙大早上拉起来吃早餐，蓝馨也没觉得有什么怨言，吃吃早餐也挺好。

猪肉粥是用饭堂的消毒碗装的，不能外带。季一橙小口小口地喝粥，被烫了下舌头，龇牙咧嘴，像小狗一样伸出舌尖连连哈气：

“换换口味。”她含糊道。

但是猪肉粥实在是太烫了，等季一橙一勺一勺吹凉，再小心翼翼吃完，来到班里，早读课都快开始了。

等季一橙意识到，自己竟然又因为其他人改变了自己的生活方式，她愤愤地决定，以后还是该吃什么吃什么。

第四周，季一橙大步流星地提着馒头豆浆来到教室。

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来，整座教学楼像蒙上了一层纱。

金羽佳依然在走廊上低着头一边吃一边背书，季一橙愤愤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自顾自地背过身吃饭，吃着吃着，突然感觉哪里不对劲。

好像有谁的目光一直锁在她身上。

季一橙本能地偏头看了一眼，随即浑身就是一僵。

金羽佳竟然在明晃晃地盯着自己。

背着迷蒙的天光，少年倚在墙上，小指勾着装早餐的塑料袋晃来晃去，一只手撑在阳台栏杆处，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季一橙，好像在打量一只宠物。

就算季一橙瞪大眼睛看向他，金羽佳也没有半点收回去的意思。

如此直接的眼神接触让季一橙脊背发麻。

干嘛？

初三一整年，金羽佳从来没有给过她一个正面的眼神，也没有和她说过半句话，今天猝不及防被他这样近距离盯着，好像见鬼了似的。

两人的眼神短兵相接，对峙十几秒后，季一橙终于在沉默中爆发：

“你、你看什么看？”她壮着胆子拔声道。

其实，季一橙倒也不是揪着往事不放手的人，初中时候谁不是毛头小子，无知小孩，对待男女感情都不成熟。有时候季一橙心想，就算金羽佳以前这样对她，她也可以看淡，反正上到高中大家都是新的开始，人总是会成长的嘛。

要和自己打招呼就好好打，这么盯着人看，算什么？有礼貌吗？

看见少女把手里的红糖馒头揪得老紧，两边腮帮子因为咬牙切齿而微微鼓起，气呼呼的模样，金羽佳鼻间轻轻逸出一缕气，像是在轻笑：

“季一橙，好久不见。”他说。

时间好像定格了一帧，季一橙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什么好久不见。

说什么呢，她前几周不是每天都在他旁边吃早餐吗？

一周没来，就“好久不见”上了？

既然这样，前几周为什么不和她打招呼，耍她呢？

季一橙恼得红了脸，愤懑地把喝完的豆浆杯子丢进垃圾桶，转身走进教室，带起一阵风。

金羽佳摩挲着手中的塑料袋，目光投向隔壁6班的教室。此时教室里只开了一盏灯，其他地方还都黑着，被照亮的地方坐着一个女孩，正对着一面小小的圆镜子整理头发，女孩对自己的刘海要求很严格，每一根发丝都要在正确的位置，严谨得可爱。

融融的灯光自玻璃窗透出来，和外面逐渐升起的朝霞一样暖，一样明亮。

开学已经好几周了，这几周里，他每天都能见到季一橙，有时一天能见三四次。季一橙总是挽着一个高大的女孩经过五班，有时戴着纯白色的口罩，只露出一对小鹿般黑漆漆的眼睛，眼神却很坚韧地只盯着前方，绝不往旁边多看一眼。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句好久不见。

是氛围使然，还是潜意识作祟，金羽佳说不出来。心里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

自从季一橙把他删掉开始，他就路过了季一橙的世界。

很久很久，都没有再能够踏入其中一步。

——

季一橙会唱歌，会画画，写作文厉害这件事也逐渐人尽皆知。

高一下学期，季一橙斗胆报名了校学生会竞选，随后通过学生会面试，顺利成为宣传部部长。

周四轮到宣传部成员值勤，这一天，学生会干部们需要检查包干区卫生，然后在全校早读的时候去进班巡查，检查同学们的校服校牌佩戴情况，以及班级的卫生情况。

季一橙第一次戴上红艳艳的袖章，心情激动，又不乏惶恐。

薄薄的口罩是专属于腼腆少女的铠甲，但进班检查的时候不能戴口罩。

为了成为一个称职的优秀的学生干部，季一橙开始有意识地训练自己的自尊心，她开始自己一个人上洗手间，自己一个人吃饭，去小卖部。

一开始，如芒在背的感觉还是很浓烈，后来季一橙逼着自己挺直腰板，甚至敢于看回去，她突然发现，原来独来独往也不是那么可怕，男孩子们投来的目光也许是单纯的欣赏，没有恶意。

脸上长了一两颗痘，嘴唇没什么血色，那根本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她现在可是小小的学生官，要经常在人前活动的，是时候和那个脸皮薄如纸的少女做告别了。

季一橙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准备进5班检查。

高一（5）班不愧是尖子班，早读课纪律严明，班主任就在讲台上坐着，下面的同学便是连头也不抬。季一橙很顺利地巡查结束，过程中她看到了金羽佳。

金羽佳把校牌戴得很好，领子扣得整整齐齐，正在做英语完形填空，见季一橙来了，抬头看了一眼，然后继续低头写他的试卷。

季一橙非常庆幸她不需要和金羽佳产生交流，从五班出来，季一橙深深吸了口气，觉得眼前一片清新，世界都鲜艳了起来，胸口憋着的那口气呼了个干干净净。

她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打了胜仗的战士。

原来，被人打量，被人注意，这一切都没什么可怕的。

“部长，你看起来好像很高兴。”副部长是个圆润的男生，看见季一橙满面春风的模样，好奇发问。

季一橙说：“咱们第一次值勤，你不高兴吗？”

“高兴，”副部长憨厚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春风得意那种感觉，就像电视剧里那种专门抓贪官的纪委。”

“抓个校牌还纪委上了，你在这演《人民的名义》呢？”另外两个成员打趣道，氛围一片轻松。

季一橙也跟着笑，她很喜欢宣传部的成员，大家来自不同的班级，有文科也有理科。

宣传部主要负责学校文体活动的宣传，有时需要制作海报，印发传单之类，大家身上就多少都有画画和写东西的功底。爱好相符的少男少女们凑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那是季一橙高中生涯不可或缺的一抹亮色。

季一橙一路检查过去，如入无人之境，她沉浸于自己突破了往日束手束脚的困境的喜悦，竟然一路上都没想起陆骁。

当宣传部成员来到下一个班级，只见这个班的门口挂着许多个流动红旗，什么“优秀班级”“示范性团体”“文明班级”，数都数不完，门上还贴着密密麻麻的奖状，季一橙脚步忽然顿住。

抬头一看。

高一（17）班。

这一秒，季一橙心底才消失了十几分钟的胆怯，伴随着一股直冲脸颊的燥热，再次不由分说不讲道理地席卷而来——

她要见到陆骁了。

陆骁也要见到她了。

还是正面的，没戴口罩的，避无可避的那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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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