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秒，康岐才缓过神，起身快步朝远处走去，走到窗前，看着远处放空，做了几个深呼吸，狂乱的心跳再次提醒他，他不正常，他是个同性恋，可他只有看到林初才会这样失控，他喜欢的人恰好是同性罢了，他到底做错什么了，要被所有人高高在上的唾弃和审判。

康岐在外面待了一会儿，又回到馆内。

回到休息椅上，漠然的放空，不去看泳池里的人们，怕被说变态。

林初游到康岐面前，趴在泳池边，挥动着手臂。

康岐犹豫了几秒，担心林初有什么需要帮忙，还是起身过去。

间隔一米左右的距离，康岐停住脚步，“怎么啦？”

林初仰着头，朝康岐伸出手臂，“累了，过来拉我一把。”

康岐看着林初，愣了几秒，心里骂自己没出息，林初只要一个眼神，他就没辙了。

康岐乖乖伸出手臂，林初看着康岐递过来的手心，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两人的手刚刚碰触，康岐正想握紧发力，身子突然前倾，失去了平衡，一下子栽进泳池里。

康岐浮出水面，抹了把脸，大口呼吸着，正要发火，转身看见林初正对着他笑，一腔怒火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林初笑道，“咱俩比赛吧，看谁先游到那头。”

康岐没有回应，气冲冲地离开泳池，浑身湿漉漉地回到休息椅上，听见周围人的低笑。

康岐再抬起头时，刚刚不远处的林初已经不见了，康岐静默了两秒，猛地站起身，快速扫视了一圈泳池，发现林初跟着一位同学去了旁边两米多的深水区。

找到人了，康岐稍稍放松下来，缓缓坐下，发现这样看不清林初，又重新起身，无所事事地往深水区那边溜达。

深水区不像浅水区，在水池边可以站起来，二人一口气游到起点，然后比赛开始......

见身边同学投来不善的目光，康岐立刻把视线从林初身上移开，一会儿看看地面，一会儿看看墙，发发呆。

似乎是出于本能的保护欲，康岐还是会不时地偷偷看林初一眼，确保林初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开始时，林初游的快，游到一半，后面的人成了林初。

康岐在心里盘算着，游泳馆一进门那里有个超市，要不要去给林初买点吃的，他肯定是体力不够了。

想着，康岐站起身，沿着岸边，朝门外走。

走了几步，康岐定住，回想着什么，转身又看了看远处的林初......

和他比赛的同学，已经接近终点，而林初还是在刚刚的位置，动作幅度也减小了。

远远地，只见林初的头一会儿浮出水面，一会儿没入水中，看似在游泳，但又好像哪里不对劲。

康岐立刻跑过去，必须亲自确认一下才放心。

林初的身子是直立的，眼神涣散，水已没过人中......

没有挣扎，没有求救，就那么静静地沉沉浮浮在水里，脑袋无力地向后微仰，好像在欣赏天花板上的风景。

“林初！？？”

“林初！！！”

近在咫尺的叫喊，却没有任何回应。

康岐急忙跳入水中，游到林初身边，从身后抱住他，让他的头仰着浮出水面，可以呼吸，不停地叫着林初的名字。

康岐已经懵了，忘了是怎么把人拖上岸，看着林初因窒息而发紫的嘴唇，整个人都傻了，大脑嗡嗡作响，身边的一切都好像不存在了，所有的烦恼都被恐惧替代。

康岐跪在地上，疯了似的给林初做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直到120救护车赶到，一秒钟都没有停，他不敢停，更不敢停下来去听林初的心跳和呼吸。

康岐的脸上，早已分不清是水，还是汗。

等医生赶到，林初终于微微睁开眼，康岐猛地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的力气都抽干了，两只手控制不住的抖，大脑一片混沌，天旋地转，好像刚刚窒息的是他。

迷迷糊糊中，围观的人群里，隐约有声音传来——

“他俩刚刚接吻了......真恶心。”

——

上了救护车，林初迷迷糊糊的昏睡，有了护士们的照顾，康岐也放松下来，注意力这才落到林初变形的右臂上，右肩关节脱位......

小时候被他爸打的，落下了病根，林初之前和仝昊发生冲突，又复发了一次。

那次住院，医生已经叮嘱过，习惯性脱臼要格外注意，可他还是让这样的事再一次发生了，康岐心里自责的要死，像承认错误似的，低声回答医生，“是习惯性脱臼。”

护士也挺震惊，“以前也脱臼过啊？那以后可得多注意，尽量不要游泳了，多危险啊！”

康岐低着头，点点头。

见林初已经脱离了危险，护士们也聊起天来，问康岐，“幸亏救的及时，你是怎么发现他溺水的啊？”

康岐心里冒出的第一个答案是心灵感应，但是当然不敢这么说，“就是觉得不对劲了。”

“那你这孩子挺有心的，一般在那么乱的环境里，溺水挺难及时发现的，以前有那种不靠谱的家长，陪孩子游泳，一直跟别人聊天，孩子在跟前溺水了，都不知道。”

康岐仔细回想了一下，“不过去看，是挺难发现的，那里太吵了，都没有听到呼救。”

“听不见呼救，不是因为那里太吵，是溺水之后根本发不出声音，不像电视剧里演的大喊大叫的，嘴巴都是闭着的，先得保证呼吸，根本说不了话，手臂也不会举出水面，挥来挥去的，会本能地拍水，先让自己浮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练习游泳呢，身体在水里是立着的，眼睛睁着，要是身边的人不上心，真的很难及时施救。”

到医院，做了详细检查，拍了胸片，林初没有大碍，但是要监测6~8小时，心率、血压、呼吸、肺部......各项指标都正常才可以出院。

医生准备给林初监测血压，刚要抬起林初的右胳膊，康岐的心里咯噔一下，蹭的站起来，按住护士的手，“慢点慢点慢点，他右胳膊习惯性脱臼，刚......刚接上。”

医生瞪大眼睛，听康岐说完，笑了，“吓我一跳，我还以为这孩子玻璃做的呢，一碰就碎。”

老师们匆匆来看了眼，得知没大碍就走了。

夜里，病房里只剩下康岐和林初，康岐搬了把椅子守在床边。

林初躺在病床上，小脸煞白，有气无力，呼吸还有点吃力，康岐看着心疼，不过看看监测仪上，活蹦乱跳的脉搏心跳血压......还是好幸福。

见林初睡的沉，康岐轻轻握住林初的手，握在手心里，轻轻地揉搓，长长地舒了口气，“吓死我了，以后不准开这种玩笑了。”

白天刻进骨子里的恐惧，依旧盘旋在夜晚的睡梦里。

林初睡着睡着，身子忽然痉挛似的一颤，康岐吓了一跳，试图叫醒他，“小初！小初！”

水从四面八方灌入，眼睛鼻子耳朵嘴巴，强烈的窒息感席卷而来，让人无法思考，手胡乱地拍打，却什么也抓不到，眼前变得模糊......仿佛世界末日，除了恐惧和无力，什么也做不了。

忽然......混沌的世界出现一道光，像是生命的浮木，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人用自己的力量拖着他，带他走出绝望，重新呼吸。

林初紧闭双眼，深陷梦中，突然条件反射地回握住康岐的手，紧紧地握住，康岐没敢动，任由他握着，只是暗暗希望，这样的时刻，可以更长一些。

他能感觉到林初手上的力气，这份力气，给了他一种真实感，真实的幸福感。

渐渐地，林初手上的力气慢慢变小，之前痛苦的表情也恢复了平静，再次安然睡去，只是手没有松开，依旧紧握。

——

众人目睹了康岐给林初人工呼吸，谣言四起。

首当其冲的是不在场的仝昊，“早看他俩不对劲了，你瞧康岐看林初的眼神，拖泥带水的，肯定有事啊！他俩宿舍还是临铺，晚上还指不定偷着在一个被窝里干嘛呢！真他妈恶心！”

康岐听不了这些话，要不是林初拦着，拳头早落到仝昊脸上了。

突如其来的被迫出柜，把一切都打乱了，影响学习，影响社交，影响心情，虽然不开心，可是康岐不后悔，外界给他的反应不符合期待罢了，他自己还是他自己，一个同性恋，改变不了，也不想否认。

只是早点认清了现实，不用活在虚伪的美好里。

可是，真的很累。

尤其是当舆论风暴把林初卷进来，康岐有了退学的念头。

康岐盼着假期的到来，筹划着如何跟父母摊牌自己要转学的事。

肯定不能如实说，连外人知道他是同性恋，反应都这么大，亲爹亲妈知道了还得了，能瞒多久瞒多久吧。

可是假期还没到，却等来了封校通知——

所有师生禁止离校，非本校人员禁止入内。

“外面在闹非丨典，会传染，传上就得隔丨离，不让你们出去，是为你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