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被霍司钧看见我把他的糖丢掉,他已经三天没有约我吃饭了。
但是我每天到机甲停放间,都会看到操作台上放着一颗水蜜桃味的糖。
我摸不准霍司钧是什么意思。
他到底有没有生气?
休息间里的速冲咖啡没了,我走出机甲间,往公共休息室的方向走去。
还没走到公共休息室的门口,就听到大厅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掉到地上的声音,叮叮当当散落了一地。
一块零件滚落到我的脚边。
我捡起金属零件,从走廊出口看向机甲厂的大厅。
除了主队和二队的专属机甲之外,所有机甲都停放在机甲厂的大厅,由RA战队的机甲维修团队进行处理。
“这台机甲的损坏率太高,与其费劲修理,还不如直接返厂报废,好歹还能收回一点卖零件的钱。”一位维修师说。
我抬眼看去,第一眼便看见被众人围绕的霍司钧。
他并不是话题中心,只是站在那里,就成为了最引人瞩目的C位。
霍司钧身旁站着一个青训队的少年,我认得他,签名时第一个给霍司钧递笔的人。几天不见,他的手臂受了伤,打着石膏,长袖外套半披在身上。
“这台机甲是我带来的,就算用我自己的钱,我也想把它修好。”石膏少年红了眼眶,声音隐约带着哭腔。
“都跟你说了,找谁都一样。这个程度的损坏,连回收到机甲核心都不行,相当于要拆了重组,有这个时间和成本,都够我修十台机甲了。战队还有这么多台备用机甲,你一定要用它吗?”维修师的语气加重,显然不想跟他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
我看向众人身后的那台红蓝相间的机甲,虽然重新进行了涂装,但还是能一眼认出它的原型机是X-102,远程输出型机甲。
不过确实如维修师所说,机甲损坏严重。它半只手臂掉到了地上,露出被熔断的机械神经,其他部位也各有损坏,变得破破烂烂的,机甲面板都是焦黑的痕迹,驾驶舱的位置被掏空,应该是被谁强行拆除了驾驶舱。
另外一旁的许舟拍了拍石膏少年的肩膀,说:“少源,你以后还会有其他机甲,这台就先放这里,之后再处理。你的伤很快就好了,这段时间就先用队里的备用机甲吧。”
他站在少年身后,给维修师使了个眼色。
这许舟还真是,跟狐狸似的,爱说漂亮话哄小孩。
如果我和少年一样年轻,说不定就信了许舟的话,但我已经长大了,知道这只是“成年人”的缓兵之计,所谓的“之后再处理”,实际上是把这台机甲拖到工厂直接拆除,将有用的零件捡出来卖掉,再给他换一台新机甲。
到时候涂装一换,谁能看得出来是修好的,还是新买的?
我看着少年执拗的眼神,垂下视线,把金属零件塞进口袋里,转身进了公共休息室。
吵闹隔绝在门外,过了一会儿才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水流落入我杯中的声音。
休息室的门被打开,几个维修师勾肩搭背地走了进来。
“老庄,你跟一个16岁小孩较什么劲?随便修一下,能装进机甲核心,送厂里不就好了。”
“哎,不是你的麻烦,站着说话不腰疼……不提了,打卡下班。”
“周末不用值班,要去喝两杯吗?”
“行啊。走走走。”
“云清,我们先走了。”维修师见我还在休息室,和我打了一声招呼。
我端着纸杯,微笑着和他们招了招手,“好,周末愉快。”
他们走了之后,机甲厂重归于静。
我在休息室喝完这杯咖啡,等外面的人都走完了,才从公共休息室里出来。
太过安静,稍微一点声音都能被放大。
我听到大厅传来细微的声响,隐忍的抽泣声隐藏在零件和工具碰撞的声音之下。
这样熟悉。
我的心脏轻微刺痛,回想起我和霍司钧绝交之后,还在做那台出道作机甲。
无数个夜里,我一边哭一边打磨机甲零件,恨死霍司钧了。
我走到大厅,少年背对着我,正握着工具,努力尝试把零件镶嵌入机甲手臂里,肩膀还一抽一抽的,哭得好惨。
我从手腕解下黑色皮筋,用手把头发往后梳,束起半长的黑发,以免它落到额前,遮蔽眼睛。
路过少年,从他手里抽出那把维修工具,说:“这工具和零件不对口,装不进去的。你会开操作台吗?不会的话,把维修助手开过来。”
少年愣了一下,用没受伤的左手擦了擦眼泪,衣袖的机油都蹭到脸颊上了,跟小花猫似的,却浑然不知,转身把维修助手开了过来。
维修助手是个半人高的小机器人,可以自己进行一些简单的维修工作和零件分类,储存空间里有全套维修工具。
我从维修助手的储存空间里挑了一把工具刀,先把地上的机甲手臂处理了,至少得把它处理到拼接回机甲的程度,再进行受损评估。
作为维修师的同事,我完全可以理解他为什么不想干这个单子。
拆机甲再重装机甲,期间还需要用精神力重塑受损的零件,一趟下来,精神力低于B级的维修师,少说都要干十天,才能堪堪修好一条机甲手臂。
不过对于精神力等级A 的我来说,这项工作除了繁琐之外,就还好吧。
我对着机械手臂敲敲打打,旁边的小花猫亦步亦趋地跟着我,好像我的尾巴,还时不时地问我一些奇怪的问题。
“你是那位帝国大学毕业的机甲师吗?”
“嗯。”
“你和霍队的关系是不是特别好?”
我顿了顿手里的动作,瞥了他一眼,“为什么这么问?”
少年有点防备,但不多,他被我问住之后,没接着问我和霍司钧的关系,而是问:“你除了卤鸡腿,还喜欢吃别的什么吗?”
他怎么知道的?
我眉头一皱,很快又松开,忍着笑意,故意逗小孩:“西红柿炒西瓜皮,菠萝肉炒茄子,咸鱼炒大蒜……”
“啊?你能不能喜欢吃可乐鸡翅?可乐鸡翅也挺好吃的。”少年快步跟上我。
我笑了起来,把手里的工具刀往他面前递,不客气地使唤他:“换A01号工具刀。”
少年从维修助手伸出来的托盘里找到A01号工具刀,递回给我。
“也不是我喜欢吃就能有的。”我接过工具刀,背过身去,继续拆除损坏的零件。
少年语气急切:“你喜欢吃就能有啊。”
“为什么?”
“霍队能改菜单……”少年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我就知道。这家伙该不会因为我一个人爱吃卤鸡腿,就让食堂做了两周的卤鸡腿吧?
“B07号工具刀。”我没回头,让他帮我递工具刀。
身后传来工具碰撞的轻响,脚步声靠近,我把手里的工具刀往后递,来人拿过我手里的工具刀,给我换上我需要的工具刀。
大约是知道自己说漏嘴了,刚才还在叽叽喳喳问我问题的少年安静了下来,给我换工具刀的速度也更快了,我报出工具刀的型号,没过几秒他就能精准找到工具刀给我换上。
我终于能专心工作,用精神力辅助,把机甲手臂和躯体连接处的故障面清理干净,拆除损坏过度的零件,记下各个部位缺少的零件,准备给它换上新零件。
蹲着太久,腿都要蹲麻了。
我扶着机甲的外壳站起身,眼前一黑,五彩斑斓的光点在面前炸开,脑子有点晕。
旁边有人接住了我的手臂,从我的身后半环住我的身体,好像怕我摔着。
温热的大掌接触到我半挽袖子露出的皮肤,我的身体僵硬了一瞬,正要退开,视线清晰,抬头便撞进霍司钧那双深棕色的眼眸,身体又骤然放松下来。
“什么时候来的?”我都不知道他来了。
我以为霍司钧是不想见我,所以陪少年来了机甲厂之后就走了,但他现在还在这里,难道是去了他的机甲间没看到我,才来的大厅吗?
“在他问你喜欢除了卤鸡腿之外,还喜欢吃什么的时候。”霍司钧松开我的手,让我靠在身后的机甲外壳上,单手插兜,掏出一颗糖。
我正想解释我是跟小孩开玩笑,不是真的爱吃,别用黑暗料理折磨厨师,刚张开口,就被他塞了一颗奶糖。
“水蜜桃味的今天送完了,只有奶糖,将就一下吧。”霍司钧将包装纸塞进口袋,眼睛弯弯地看着我。
唇齿间被奶糖的甜味充斥着。
甜味过盛,好像把我泡进了一锅热牛奶里。
我含着奶糖,环视了一圈,大厅只剩下我和霍司钧。
“那个小花猫呢?”我曲着手指,悬空刮了刮脸颊。
霍司钧偏了偏头,“谁?段少源?让他先回去休息了。小孩都受伤了,你还使唤他给你当助手。”
语气似有不满,大概是在爱惜他青训队的人才。
“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坏,爱压榨童工?”我攥着拳头捶他,当然是避开他先前受伤的左肩,“看他哭得怪可怜的,给他找点事做而已。”
我捶他右边,他却捂着左边的胸口,表情扭曲,好像真被我打成重伤的样子。
“我也受伤了,怎么不见你可怜我?”霍司钧单手按在我身旁的机甲外壳上,朝我靠近,眸光流转,笑得极其欠揍。
我竖起食指,手臂挡在身前,将他和我隔开,笑眯眯地说:“送你一个字——滚。”
霍司钧轻笑,转身和我并排靠在一起,笔直修长的双腿交叠,懒散的样子,又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奶糖,拆了包装,丢进嘴里。
“我送你两个字。”他的语气略带笑意。
空气里飘浮着温柔而轻盈的奶糖甜香,冲淡了金属和机油的气味。
“嗯?”我含着融化到一半的奶糖,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霍司钧没说话,像是在故意吊我胃口。
身旁人源源不断地传过来热量,存在感极其强烈。
我转头看向他。
四目相对,安静的呼吸声互相交织,以前无人在意的玩笑话,今日有了认真的回应。
“就不。”
他的语气强硬,眼底的情绪沉重。
我的灵魂像是被人拉扯着,落在了地上,心跳的回声震耳欲聋。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墨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