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什么鬼动静?
项廷一下子万分迷惑,但红酒的香气钻进柜子里,下一秒那两人的甜言蜜语近在咫尺之间,再想不懂也不可能了!项廷的耳朵跟着脸一块急速升温,又尴尬,又愤怒。
自己生气,可蓝珀生气吗?
一个有妇之夫被一个野男人按在角落里耳鬓厮磨,他本人为什么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
白谟玺看来,蓝珀的反应亦在意料之中。
蓝珀似乎是一个被过度保护的人。这种人有一个明显特征:当受到“攻击”时,他们既不会还手也不会火大,而是感到疑惑和茫然,有时甚至会呆住。他只是不理解为什么被“攻击”罢了,好像从未见识过邪恶,无法辨认坏心思。没被火烧过的孩子想象不到火的危险一样,哪天他跳进火里头,兴许就知道了。
蓝珀仿佛没觉得被冒犯,只是面对面的老相识,突然变成了一个看不懂的陌生人似得。
但是蓝珀确实很不喜欢自己的腰被抓着,便攀住白谟玺的肩膀掰了几下,挣好像又挣不开。
白谟玺稍微回过神来,松开了手,但另外的手还撑在那儿,把蓝珀圈在一个小空间里,眼神直勾勾地锁定着他。
蓝珀说:“你好像一只猫刚闻完那个猫草,讲点酒品吧。”
“别叫。”白谟玺一边把旁边播放着轻音乐的音响声音调小,一边说,“算了,叫吧。你大可以叫,把你的英国情人叫来看看,也把藏在你家的其他男人都叫出来团建一下。”
白谟玺当然只是一句扫射,但是听者有意,项廷把衣柜里头的扶手抓得更紧了。
本来蓝珀家这么大,隔音太好,三个人又讲高深莫测的古英语,项廷只能情见乎辞地猜测他们大概在争风吃醋。现在好了!他们就在隔着一块木板的地方,还切换成中文了,项廷从没这么希望自己变成个不认识中国字的美国人。
两个食指把耳朵塞住,那声音还是该死的清清楚楚。啊!
蓝珀说:“你现在是爸爸把我当孩子管吗?而且,也没有别人了呀。”
“那个人呢?”
“费曼?他只是陪我加班吧?”蓝珀微微诧异,在灯下发着小呆。
“他赖着不走了,为什么?”白谟玺仿佛要把他盯穿。
“我怎么知道?就算我知道,我是诸葛亮呢,诸葛亮的算盘别人不能问,不然就不灵了,他借东风告诉谁了没有?”
“所以你知道。”
“我真不懂,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难说服的人。”
白谟玺听出话中有一条狐狸尾巴,就捉住了它:“那你以前还说服过谁?说服过几个人?”
蓝珀看他那着急的样子,忍不住哧的一笑:“没有,没有。”
“你那个没有没有听上去怎么就像有有有?”
“骗你吗?骗你干什么?谁有勇气骗一个聪明的男人,特别是像你这样情深义重的聪明男人?”
“骗我干什么?凭你这句话就值得怀疑。你老实交代,既往不咎。”
蓝珀想了一会:“人刚出国时都是会有一点经历的,但那都过去了。”
项廷被迫偷听到这,想说hold on hold on,你蓝珀刚出国那会就已经跟男人乱搞了,那你还来祸害我姐?!
白谟玺动了动喉咙,原本打算轻咳几声,警示蓝珀接下来的话不要撒谎似得。但蓝珀已经开始说了,白谟玺就放弃了。
蓝珀说:“我最早去英国上学的嘛,费曼是我同系的高年级学长,滑雪社的社长。”
“大学还是高中?”
“他在伊顿念高中,我怎么可能去呢?”
白谟玺感觉自己问了句废话,其实这些事他都反复查证过,一清二楚,只是想再让蓝珀亲口说一遍罢了。
“继续。”
“后来?我来到了美国,你爸爸收养了我,我就搬到你们家来住了,开始叫你哥哥了呀。从那时起,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他什么时候来到美国的,我完全不知道。”
“那你们……Lanny,我要是说,希望你们没做过一点坏事,是不是太小心眼了,也太不可能?所有的男人都是贼。他是男人。”
“是男人也算理由啊,听不懂。谟玺呀,都这么晚了,你就饶过我吧。”
“是啊,已经太晚了,太晚了。等会我要在你家洗一个澡了,都怪你让我身上热烘烘的睡不着,只好用冷水降降温了。你别问为什么,不然一个个都憋死了。不行,你马上去问问,有几个人追求你七年了还这么一尘不染?去年夏天,你在家里游泳,我才刚下水,你就尖叫着跳了出来。你让高盛给你的办公室安装专梯入户,就因为你觉得别人呼出来的气都不够干净,是不是连路边的风吹过都得先过滤一遍?都什么年代了?正常吗?都是人吧?”
“肯定呀。”蓝珀圈着手指,弹了弹自己的脸颊,“听听,肉做的呢,听听,这是铁的声音吗?我错就错在是肉做的,肉呢。”
白谟玺被他千回百转的话弄得有些恼怒:“别肉肉肉的,好像谁会惦记,你那点肉啊肉有多么神圣!”
“好吧。那你就放手吧,睡觉前,我还想去阳台上坐会儿。”
“去干吗?去幽会?”
“去月亮下面吸收月亮能量。”
要是往常的白谟玺,听到这话至多有点哭笑不得,还会觉得他娇痴可爱。可是今天呢,他感觉对蓝珀各种怪力乱神行为的忍耐,就像散兵游勇,凝聚起来,已经在胸口凝成了一个清晰的讨厌的结,成为了一支十字军。
白谟玺说:“Lan,如果你只有一个坚定的信仰,酷爱神秘学,我还能接受,但是前年我陪你回中国,你在乡下路过个土地庙也要去烧两柱香。你今天信这个,明天又拜那个的态度,会让我觉得你像个蝙蝠。就因为蝙蝠身上长着毛皮,被鸟类排挤;又因为它们长了翅膀,老鼠们也不接受。”
蓝珀渐渐睁圆了眼睛,也许因为客厅里冷气足,这小房间温度相对很高,他的睫毛仿佛半融的冰淞,若有所失、清晰而慢慢地说:“不是蝙蝠,也不是老鼠,我是苗族人。”
白谟玺哪里不知道自己空前绝后地失言了,可他又自觉太爱他了,胜于自己,爱他就伤害他,让白谟玺产生一种近似青春期自残的快意。微醺时,这感觉更强烈了。
于是,白谟玺不但没有刹住车,还鬼使神差地说了下去:“那请问你苗族的老家里还有人吗?”
“一个人都没有了。”蓝珀梦呓似得,“我是有债要还的人。”
白谟玺握住他的肩头,这回蓝珀一点反抗都没有,像个大号雕塑摆在那供人观瞻抚摩。
这让白谟玺忽生歉疚之心,心一软,都噗噗冒酸水了:“宝贝,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你,在英国的时候,生活上费曼有没有帮你的忙?如果有,我帮你还给他,仅此而已。”
蓝珀说:“最开始出国的那部分钱全部是项家出的,早就还清了。”
等一等!等一等!项廷大脑擦了油一样光滑,容他捋一捋。
目前为止,也就是说——蓝珀靠着自己家的资助,第一站先到了英国和某学长你侬我侬,紧接着飞跃美国跟寄宿家庭的兄弟谈情说爱?那画面得多戏剧啊!这故事线还没画上句号,他就回头跟恩人家的女儿扯了结婚证,妻子辛辛苦苦大着八个月的肚子,丈夫却在大洋彼岸“后院起火”的剧本里频繁亮相,成天盛装舞步于一众妒火腾腾的绿帽奸夫之中穿行不息?
项廷的怒气火山喷发,推开柜门,就要冲出去当面质问。
却被外力压了回来。
门缝只开了一丁点儿。项廷本就是坐在柜底的姿势,蓝珀不但早有所知地压住了门,一只手还探进来一下子就摸到了他的头,按了回去,拇指特别地在他耳朵的软骨上夹住摁了摁,既不像是揉,也谈不上拧。
可从那只手腕上飘散出的浓郁香气,似乎和那一大束紫色的花是同一种。
刚才凭借愤怒的意志强行清醒几分的项廷,好像一头栽进了一个软绵绵的**阵里,令人神魂颠倒的温柔陷阱,让他沉沦。一种细细的温情在身体内游动,似乎是圆的,又像是条的,或者干脆就是一条鱼,游。
项廷伸手去拂开他的手,可蓝珀却反而跟他十指紧扣了起来。
蓝珀本就用全身挡着柜门,加上他及时旋开了音响的按钮。那歌还是白谟玺献唱的,他的声压太强了都把伴奏压了下去。
更关键的是,就在这时候费曼敲响衣帽间的门,成功吸走了白谟玺的全副注意力。白谟玺又怎么会想到自己里里外外都被敌人团团包围了呢?
白谟玺正抓紧最后的时间,说:“你别生我的气,我实在是太……太喜欢你了。我的心一直在你身上,Lanny,不要说再等七年,等七天对我也是一个考验,我多想和你好好地在一起。”
蓝珀不笑也带三分笑,轻轻地问:“我想不想?”
“……给我理由。”
“因为——”蓝珀的手指正和妻弟的缠绕在一起,彼此的体温在掌心交融,“我不喜欢比我小的。”
白谟玺愣了一下,忽的一松劲儿,囚住蓝珀的手也随之落了回来,因为他被完完全全地被气笑了。
一点情绪都没有了,白谟玺难掩嘲弄的神情:“我比你小?小三个月零三天也算比你小?”
“小一个小时,小一分钟也不行。”
“你刚才还叫我哥哥!”
“你就是我的孪生弟弟也不行。”
白谟玺的心对他道了千百次再见,可蓝珀却连瞅也不瞅他。白谟玺从未饱受如此屈辱:“蓝珀,你撒谎怎么那么从容?你到底和多少男人都做过多少坏事?”
白谟玺像一个被解除了文明枷锁的人,完全忠实于自己的本能被它推动着走了。空气因此再次炽热无比。
费曼眉眼漠然地打开门,闯入眼帘的便是这一幅扑食画面。他看见的白谟玺那样简直让人想到瘾君子,非吸这一口不行;白谟玺眼中的英国佬更是十年孤寡求而不得的心理有很大问题的神经病。
蓝珀双手抵在白谟玺的胸前,全身都在用力的样子,唯独一双眼睛只望着费曼。
外头为什么突然鸦雀无声了?蓝珀握着他的手,也走神一样垂了垂。项廷获救似的抓住这个机会,刚想一鼓作气推门出去,只听,天塌了。
蓝珀依旧站在原地,背靠在柜门上,就像发了个深深的誓,手紧紧握着项廷的手不放。蓝珀另外的手拿起手机,按了三个数字。
十分钟后,英国落跑王子与美国望族长子因入室斗殴被911双双逮捕。前者进入战局前甚至调松了袖箍,相较之下后者实在豪迈,事主家中电路因此损坏。
整个客厅山河破碎,那颗完美无缺的巨型水晶球在冲突中不幸成为第一个牺牲品。墙上的白银蚩尤头也被无情震落下来,一地的残片反射着凌乱而冰冷的月光线。
警察挟嫌疑人撤离现场之后,满屋再次归于死寂。项廷听到一点脚步声,姐夫他是走了吗?是不是去浴室了?
捱了整整三个小时,项廷终于得以逃出衣柜。大半个身体都麻了,踉跄着几乎是滚出来的时候,那块手帕又不听话地掉到地上。
一片漆黑中,他急忙伸手去捡。夜的深处,他忽而听到净亭亭、步盈盈的荷上露,自叶尖滑落到静美的水面,而发出的清冽到极致的声音,恍如一捧明珠落入彩云,那天籁正来自一只银丝的足环。接着项廷的手,就这样被不轻不重地踩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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