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一颗梅花树和一颗梨树的树杈相接,桃拾误打误撞着到了贺府上。
小小的年纪,分得清形容美丑。
偶然一见贺江陵,见他生得英朗,常常攀过梅花树,大着胆子却小心翼翼地到贺府上,去寻贺江陵。
桃拾儿模样可爱嘴巴又甜,淋漓尽致展现着烂漫童真。
贺江陵觉得小姑娘好生讨喜,潜意识里不愿让桃拾失望。
她到贺府来寻他,没一回,贺江陵不让桃拾找见。
只是桃拾儿每次爬树过来让人不由担忧,劝告她从正门过,桃拾儿沉默半晌,坚决地摇头。
“我阿娘不会让我到别人府上去的,我走正门,阿娘肯定不会放我出来,我便见不着贺哥哥了。”
要么爬树过来,要么不到贺府来,只有两样选择。
江陵也欢喜桃拾儿过来陪他谈天说地,于是,之后的每一次,桃拾儿要爬树,贺江陵就放了琵琶,在梨花树下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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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来,兔缺乌沉。
转眼数年过去,桃拾儿一十六岁了,贺江陵也到弱冠之年。
桃拾儿除了了解贺江陵外,附带着知晓了一些贺家家事。
贺家,无仪城商贾大户。世居于东海之滨,传至第八十九代孙贺助时,靠船舶运输之业发家,侥幸成为豪门富户。
贺助膝下一子一女,长子贺勤娶妻生子,幼女贺氏深居府内鲜为人知。贺勤与夫人生育三子一女,妹妹贺氏不知何缘故从未婚嫁。
贺江陵是贺勤的次子,从小长得唇红齿白,年龄愈增长,温润眉目间愈露出天下共主般的英气。
贺江陵长得和他母亲没半点像,面目依稀有父亲的一点影子。
但是,却和姑母更像。
有传言说,贺江陵并非贺勤儿子,而是他那仿佛远山晨雾般杳渺朦胧的妹妹的亲生子。
贺江陵从没告诉过这些,桃拾也从不主动问贺江陵。她所知道的,都是从母亲卢夫人那里旁敲侧击得知的。
问得多了,母亲难免起疑,“你怎么一天一天问来问去,管东管西的?”
桃拾怔了一怔,随即嫣然笑笑,怡然自得地反问,“母亲是第一天知道我事情多,喜欢管东管西?”
卢夫人无可奈何地瞪了我一眼,拂袖离去。
喜欢一个人,不就是会忍不住想知道和他相关的一切吗。桃拾并未察觉,她是何时喜欢上贺江陵的。
大概是在姊妹们偶然提及他名字就竖起耳朵仔偷听、从孜孜不倦打听起他的消息时开始的吧。
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桃拾爹是威震四邵的骠骑大将军,常年驻守骠骑,一年难得回一次家。桃拾爹没教过桃拾用兵之计,可桃拾却无意之中学得通透。
桃拾一厢情愿,以为把贺江陵的习惯喜恶了解透了,投其所好,他会像她喜欢他一样,喜欢她。
桃拾想到这里骤然心伤,她已经很久没见到贺江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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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这许多年过去,桃拾已经从稚童长成亭亭少女,少时无所顾忌常往贺家跑,长大成人后总要避嫌的。
因此距上一次亲自跑去贺家,都已过去了半年。
她好想他,吃饭时想,走路时想,睡着了,梦里也会出现贺江陵。
她日思夜想贺江陵,不知他是不是也是如此,深情地想念着她。
大概是不会了。
贺江陵自己说过的,一个男人如果有意一个女人,通常是按捺不住自己去见她的。
他无意于她,也不想她。
那桃拾儿就自己去见他好了,谁叫她是一厢情愿单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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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快到了。
桃拾和贺江陵每年元宵节都要上孟河畔观赏花灯。
她正好借着这由头去找他。
桃拾从梅花树上翻过身去,抓住贺家的梨树,一溜烟儿滑到了地上。
远远望见贺江陵端坐在石阶上,怀里抱着那把与桃拾初见时的琵琶。
穿着件月白色衣裳,系发的月白色绸带斜斜地垂落下来,被凉风吹得起起落落。
他年少时便生得好看,身形及相貌也似随年纪增长变得超群绝伦,飘飘有出尘之表。
“小桃——”江陵余光瞟见了桃拾,立时停下了手指。
“江陵——”年纪渐长,喊江陵哥哥未免有些扭捏。
意外的欣喜在他眼眸里洄洄流转,江陵微微笑了一笑,“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我——”话走到喉咙,却蓦然停住。
就在奔近亭中时,桃拾瞧见了一个女子倚在亭旁老圆柏下。
看样子,分明刚才一直与贺江陵相视对望。
那女子长着一张小巧精致的脸,一如她纤瘦娇小的体型。
皮肤细腻莹白如玉,懒淡地依靠在老圆柏树上,身体仿佛没有骨头似的轻盈。
江陵弹琵琶,她安静倾听,如此相貌出众的一对璧人,便是桃拾见着的第一眼也只觉般配。
桃拾心中陡然起了愤恨之意,口气没有立场地生硬,“她是谁啊?”
贺江陵好似并未察觉到桃拾的语气不善,笑着介绍道:“是我表妹,姓秦,叫小芝。比你大一岁,你叫她小芝姐姐就好了。”
小芝望见有生人,走近前来,落落大方地向桃拾微笑示意,问江陵,“表兄,这是哪家的姑娘啊?”
贺江陵上下打量了桃拾一番,仿佛今天才认识桃拾。
“是隔壁骠骑将军府的人。她是骠骑大将军的九女儿,叫桃拾,你随桃拾叫她小桃便好。”
贺江陵的介绍中规中矩,可不知怎么地听起来格外让人不适。
于是,秦小芝柔声喊,“小桃。”
她,不仅长得好看,连声音都是那样婉转空灵。
自愧弗如的情绪,在桃拾心里蔓延开来。和秦小芝比,使得桃拾生出一种相形见绌的自卑感,但随即叫嫉恨的火焰烧得干干净净。
她脑子里好像被装进糨糊,想跳脚,激昂地道:“只我阿娘才能喊我小桃,你是个什么东西?”
可那团糨糊被理智挤了出去,有个声音无声地提示着,桃拾,不能在贺江陵面前无理取闹。
桃拾温婉地笑了笑,“小芝姐姐”。
她不至于蠢到无端对秦小芝表现出恶意。
贺家下人突然跑了进来,禀告道:“表小姐,夫人叫您呢。”
“可有说是什么事情吗?”
下人摇头,“没有,夫人只说让您过去。”
“我知道了,你先告诉姨母,说我马上过来,等会儿就到。”贺江陵的母亲即是小芝的姨母。
贺江陵嫣然一笑作别,“表兄,小桃,既然姨母喊我,那我先走了。”
她面向贺江陵,剪水瞳眸里有过一瞬让人难以捕捉的神情。
桃拾偏巧瞧见了,并且对这一瞬神情熟悉不过——与心上人离别时的恋恋不舍。
桃拾心一惊,下意识地瞟了贺江陵。
江陵面庞上漾着笑意,道:“好,你先去吧”
看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
桃拾暗松了口气,在小芝走后,以一种好奇中透着艳羡的语气说道:“江陵,小芝姐姐生得好生漂亮,桃拾怎么之前从不曾见过她啊?”
少了个秦小芝,亭子下只有桃拾和贺江陵。
他怀抱琵琶懒散靠在亭住上,桃拾坐在他身旁看他。
桃拾忽而想起岁月静好一词,该是如此。
贺江陵道:“我姨母家有三个女儿,除了今天这个,还有两个姐姐。她们两人已经出嫁,一个嫁在留夏,一个嫁在晴秋,路途遥远几年也见不上面。”
“我姨父去年隆冬时过世了。姨母将家业转交给夫家的叔伯兄弟,收拾行囊带了还没出嫁的小芝表妹,从乘船南下至此。”
“小芝姐姐到这很久了?”
“已在我家中住了三月。”贺江陵倏然看向桃拾,“你怎么今日突然过来?”
桃拾尚未消化他们表兄妹相处已逾三月之久的事实,被贺江陵问到,沉吟半晌,才说:“今年元宵节,江陵可以像以前那样和我一起去孟河吗?”
贺江陵了然地笑笑,“你在信上说就好了,怎么亲自过来一趟?”
说者无意,桃拾听者有心,悲愤地想,要是再不过来,指不定什么时候才知道他金屋藏娇。
桃拾浅浅笑了笑,像与他玩笑般道:“你不想见我吗?是不是有了仙女模样如花似玉的表妹,就懒得搭理住在你隔壁的庸脂俗粉了?”
贺江陵屈起手指往桃拾额头叩了一叩,认真地道:“许久不见,你说话怎么好像变得阴阴阳阳,酸溜溜的。”
“你哪封书信,我没写回信?见不着面,我写给你的信还少吗?”
近来几年,桃拾儿长大成了待字闺中的少女。为了顾全礼节为了避嫌,也为了不被母亲逮到,桃拾几乎不到贺府上去了。
但联系并未断过,桃拾写信让侍女盼儿送到贺家。
每封信,贺江陵都逐字逐句看过,写了回信叫身边伺候的人送到盼儿手上,务必得让邵桃拾收到。
桃拾的记性烂透了,常常被母亲风雨交加地训斥。
“老九啊,老九。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跟你不管讲些什么,你应倒是应的爽利。你别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啊。你怎么就那么听不进去,不记下来呢?”
但,贺江陵写给她的书信,她每一封都视若珍宝地收藏着,常常拿出来温习。
可,贺江陵的信里从未说过,他家中来了位颜容姣好的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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