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想着左右也无事,晏景便答应了苏相宜。不过作为交换条件,苏相宜先陪他去了一趟弟子集市,简单采购了一些材料,然后才来到传道阁。

说来他还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

他对蕴华宗可怜的好感,一过了好骗的“青春期”便一点不剩了,即使依旧挂着蕴华宗的名头除祟,却始终和宗里的大人物们不太融洽,他们不会想请他给弟子授课,他也没那兴趣。

对比之下,奚启的人缘看着就比他好太多。

授课的地方在一处半开放的讲坛,地方宽阔,能容纳不少人,应付大部分课程都绰绰有余。但今天的场面似乎不大一样,来的弟子很多,内门外门都有。

俩人来得迟,已没有多少空位。环视一圈,晏景发现了一张空着的桌案,快步走过去坐下。

一把剑拍到他面前。

“这儿有人了!”

晏景左右看了看:“人在哪?透明的吗?”

“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那弟子拿着剑站了起来,眼看就要发生一场争斗。

就在此时,坐在弟子旁边的青年开了口:“算了。让给他。”他的地位似乎更高,一说话弟子便偃旗息鼓。

青年起身来到晏景面前:“恭喜你能回来,人一辈子的好机遇不多,要学会珍惜。”

他说完,对旁边的苏相宜点了点头,带着随从去了后排,几个弟子立即站起身给他们让出了四个位置。

一直到风波结束苏相宜才放心落座:“唉,你争这一时之气实在没必要,他们有势力有人望,你真想翻案就该沉下心收集证据。就是请小师祖帮你伸冤,也有个由头不是?”

他可不认为刚才青年朝他致意是多尊敬他,都是给他背后的奚启的。

晏景觉得莫名其妙:“那两个人也和厉星纶有关系?”

苏相宜诧异:“高的那个就是云来峰首席,厉星纶的头号扈从啊!你不认识了?”

晏景确实不记得,陆不承记忆里只有和他妹妹的案子牵扯最深,或直接迫害过他的那些人。

“我撞到过头。”

苏相宜记得带他们上山的向导确实这么说过。

“哦。”不对啊!这样一来他就不明白了,“你不记得为什么要挑衅他们?”

“挑衅什么?”晏景不觉得自己有过错,“我只是在找位置,我态度有问题吗?”

刚才那两个人对他不敬,他都没有计较好吧。

他多平易近人啊。

苏相宜语塞。

当然有问题啊!那个语气放在某个以直脾气著称的州府都能打上一架了好吧。

他发现晏景似乎是真心对自己的态度和说话方式上的问题一无所觉,从他们在伏魑谷相遇时就这样。

这大爷德性是谁给他惯出来的啊?

*

高处,一个同晏景前后脚来到讲坛的华服青年旁观了整个争执过程。

他身旁的随从道:“少主。那厮不知如何攀上了刑律堂的关系,这次回来怕又要对您纠缠不休,需要我们再——”后面的话省下没说。

“别赶走,留下来,要活的!”华服青年语调阴沉,活似吐信毒蛇。

一双眼阴冷地盯着晏景的背影,指甲不住栏杆上抓挠。

随从面露惊惧:少主……又……又犯病了!

*

这头,晏景听得善恶律作响,转头就看到奚启拾阶而来。

奚启也注意到了他,颇为意外,转换了方向直接来到这边,苏相宜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他。

“想不到您会来这里。”

“来听你讲课。”

奚启笑了,瞧着很是高兴:“真是折煞我。您坐在这里,还没开始,我便紧张了。”

晏景没有理会:紧张?信他个鬼。

其他人好不容易等到奚启,却见他“坐错了位置”,便过来将他请到尊位。奚启转头与晏景告辞:“我先去前面了,一会儿再来找您。”

晏景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

苏相宜光说了“奚启讲课”,但从流程安排来看,这更像是一场允许弟子旁听的,蕴华宗大佬间的交流论道。

符、阵、剑、法……各领域的高阶修士都会上去传授一些经验之谈,其中甚至包括许多终年闭关难得一见的峰主。

对分神期之前的修士而言,这毫无疑问是一堂不容错过的课。

晏景这下想明白了为什么苏相宜一直明里暗里怂恿他来听课。

虽然奚启讲课的部分不多,但尊者弟子的身份摆在那儿,大多数峰主都期待从他那里获得一些修行建议。

因而他一出现便成了中心人物。

刚开始是由主讲人介绍本次课程的流程,以及与会的长老、峰主,一长串一长串的名头听得晏景瞌睡都出来了。

晏景打了一个哈欠。

晏景又打了一个哈欠。

晏景趴下睡着了。

等奚启上台时他已经在梦里和周公下上棋了,坐在旁边的苏相宜使劲摇了摇他:“快醒醒!小师祖开始讲课了。”

伸出手时,苏相宜如何也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动作威力竟然那么大,直接导致他接下来两刻钟的噤若寒蝉。

晏景黑着脸,抱手而坐,周身的怨念几乎要凝成实质。他竭力压制住自己的杀意,不将苏相宜“正法”。

虽然苏相宜不明白为何一个“筑基期”的气息会让他感到胆寒,但潜意识告诉他最好不要再惹晏景。

好不容易熬到奚启讲完课,趁着晏景的注意力被朝这边走来的奚启引走,苏相宜迅速收拾了笔记,默默溜到了其他位置。

——小师祖,我不是故意的!谁知道他起床气这么大啊!看在我把人给您带来的份上,哄人的活儿您接了吧QAQ。

奚启在苏相宜空出的位置上坐下:“您为何如此脸色?我的课有何不妥之处吗?”

晏景实事求是:“没有,挺不错的。”

他脾气差,但有个好习惯,就是不迁怒。

奚启完全不受他的寒气影响,态度如常:“早上未能如约为您送上早膳,还望见谅。明天我会拿捏好时间,等您起身。”

一如既往的谦恭,如何对他也不见恼怒惊惧,晏景陪他周旋这么久一点折腾人的乐趣也没得到。

“这些课听着忒无聊。”抓不住由头嘴奚启,晏景抱怨起课程。

各峰峰主传授的内容确实有价值,可大部分的理论还不够圆融,讲得晦涩又难懂。

都怪这课,他才会睡着。

“那您要逃课吗?”

奚启给出了一个充满诱惑力的提议。

从早上到现在,晏景总算听到了一句合他心意的话了。

他意外看向奚启,露出一个赞赏的笑:“逃!”

两人寻了个讲师书写案例,弟子们专注做笔记的时机,悄悄起身朝出口走去。然这小动作还是没逃过主讲兼纪律维持人的眼。他眼睛一挑——

不知好歹的臭小子!这样的课他们多少年也未必能听上一回!不抓紧记笔记还想逃课?

正欲喝止,却发现其中一人有些眼熟。

那是……

奚启小师祖!

这——

走就走,何必搞得偷感这么重呢?

主讲搞不懂。

但他还能怎么办?当没看到呗。

*

走出传道阁晏景明显松快了不少。

他转身问奚启:“你接下来应该没事吧。”

按原本的安排奚启整个上午都该在里面听课,如今溜了,那剩下的时间自然该空出来了。

奚启也非常知趣:“从现在到明天卯时。我的时间都可以给您。”

“不是说要做向导,带我参观吗?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陪我去以前的世外峰瞧瞧。如何?”晏景的主意拿得又快又随意,像是一时兴起。

奚启:“自然奉陪。”

这次换了晏景带路。

他沿着当年苍行知带他去拜见微明的道路,来到曾经的世外峰附近,周围一片郁郁葱葱,一时竟辩不出世外峰是哪座。

好在多瞧几眼还是认了出来。

顺着山道往上,昔年被雪覆盖的山地,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我自九岁上山,第一次离开此地时二十有六。”晏景目光扫视过周遭,“完全瞧不出过去的影子了。”

两人走了许久,终于寻到一些断壁残垣。是以前半山庭院的根基,晏景踩到石柱上望了望整片遗迹,又回头问奚启:“再次回到这里什么心情。”

奚启轻叹:“并不美妙。”

小云狐笙笙从袖子里跑出来,窝在他臂弯里。

“想到了存渊吗?”晏景状似随意地问道。

奚启短暂沉默:“确实。”

“看来你也懂跟在他身边的感受。”

奚启苦笑,没有接话。

“我啊。”晏景转过身,在一块还算干净的石头上坐下,“是被蕴华宗半骗半抢来的。”

“我有过一个兄长。但在被发现是适合容纳善恶律的纯灵之体后,我便被苍行知带走,再也没与兄长见过面。我已经记不清他的样貌了,连在梦里那张脸也是模糊的。”

“于存渊而言,我是承载善恶律的容器,是他探究天道的媒介。谁会在意工具的感受呢?

“蕴华宗把我从真正关心我的亲人身边抢走,送到了一个只把我当做消耗品的人手中。”

晏景说着往事,竭力压制下,情绪依旧起伏了好几次,但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奚启身上,将这个听客的每一点表情变化都纳入眼底。

奚启的反应很淡,遮住双目使得他大部分情绪都无法被窥探:“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他的语气有疏离、迟疑,以及几分防备。

“触景生情,找个人倾诉。你不愿听?”

“是受宠若惊。我以为您并不怎么信任我。”臂弯里的小云狐探直身子,奚启摸了摸她的脑袋,“其实,方才我一直在担心您突然要和我比试。”他笑了笑,似在为自己不着调的想法惭愧。

“还记着呢!”晏景回驳,“第一次遇见时,可是你先动的手。”

“因为见到一直仰慕的您很激动,情难自禁。”

晏景真想问问奚启的修辞学和谁学的,说他说话不准确也不是,但就总带点别的味道。

“也没什么好看的了,回去吧。”

奚启轻快一笑,迅速答应:“好。”

可在转身时,晏景忽然凑到他背后:“你其实,没在这里住过吧。”

一句话让本来轻松的气氛骤然凝滞。

晏景如同盯着猎物一般,从奚启旁侧,死死叮嘱奚启,似要将他的面皮刺破一个洞,看穿伪装下面的真容。

*

“何出此言?”奚启不解反问。

“因为你什么也没有想起。你能很好地编出细节,世外峰的生活是怎样?存渊如何待弟子?其实都能打探出来。但你编不出感受。”

不管是来这里的路上,还是刚才在这里参观的过程,晏景都没有想到微明。

他脑子里浮现的只有孤独。

这里的年岁真的好长,不到二十年,却感觉像过了数百载。

对微明而言,工具在成长到能使用前都没有关注的价值。所以在元婴期之前,晏景都只能一个人住在半山庭院,一个人望着毫无生机的茫茫雪岭,一个人追着偶然发现的云狐深入雪岭,迷了路晕倒在深谷中,再一个人醒来,慢慢找到回来的路……

不被理会,不被过问,像被遗忘在仓库里的物件。

蕴华宗来送物资和指导他修炼的人起初一月来有一次,可随着他修为提升,变成了一年一次、三年一次……

直到他步入元婴期,勉强达到“试验品”的要求,微明才第二次见了他,并准许他离开世外峰,参与蕴华宗对祟物的讨伐。

他虽然对在世外峰的二十多年的生活感觉深刻,但记忆却很模糊,前后混乱,分不清顺序。可他清楚记得离开的那天是小雨,初春的风微寒,有粉色的花瓣沿着溪流飘来,他盯着溪流的涟漪看了好久,山雨落在叶子上是沙沙,落在石头上是啪嗒……

他以这样的心情试探奚启,将微明设为陷阱答案,然后奚启毫不犹豫地给出了错误回答。

当然,这尚可以解释为他俩心性不同,因而看待事物的方式有出入,可当他进一步和奚启分享心绪时,奚启却开始回避,甚至罕见地主动开起玩笑,以撇开话题。

那不是感情上的回避。

能由着他折腾,并依旧宠辱不惊的奚启,绝不会无法掌控心绪,以至于需要逃避。

他是怕暴露秘密,才不敢和他交流。

而这个秘密便是:他没有感受,不知道怎么回应晏景。

奚启明白了他的意思:“您在怀疑我假冒身份?”

“有证据证明你不是吗?”

奚启转过身,和被指控瞬间展露的紧绷不同,此时的他恢复了一贯的从容沉静:“在我看来,论证这种事毫无意义。但如果您想,我愿意配合。”

晏景只当他故作镇定,扬起冷笑:好啊,他倒要看看他怎么证明。

苏相宜:这大爷德性谁惯的?

速答:善恶律惯的。

善恶律:列位记住了。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不服和他打一架。[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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