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c-tac、tic-tac……”

王玥本身还沉浸于睡眠状态，手机铃声响起的瞬间，意识直接被一记重锤敲醒。

她翻了个身，在枕头下面胡乱摸索着手机。

抓到手机的瞬间，迷迷糊糊地按下了接听键，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喂？你好。”

“编剧老师啊，我们这边和导演的主创团队昨天讨论了一下，有几个地方需要调整一下。”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漫不经心的中年男人声音。

“嗯……”王玥唔了一声，脑袋还没有完全从睡梦中完全清醒。

昨天通宵改稿子的后遗症还没有完全退去，她甚至没来得及看一眼来电显示。

是制片人打来的电话，他的声音听不出一点疲惫，甚至还有几分神清气爽。

毕竟这些修改意见、会议记录都是他手边的实习生在记录和整理，他一般都是在会议上谈天说地，也不在乎是不是跟项目有关系。

“导演那边想要新加一个人物，这个人物最好是个有地域特色……”

王玥含糊应着，手在床头摸索着找衣服，“好、好的，我这边会看看怎么加。”

“还有……”对面的制片人顿了顿，“剧本可能还要多加一幕戏，你看看怎么加，最好戏剧冲突猛烈些。”

“嗯嗯好。”王玥含糊地应道，感觉自己像个机器人似的回应。

只是不答应也没有什么意义，怎么样都是要改的。

等王玥终于挂断电话，这才猛地清醒过来。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早上九点半，自己还没有睡够五个小时。

王玥拿手机的手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懊恼地拍了拍额头。

她撑起身子，跌跌撞撞地走到客厅，拿起在懒人沙发上的笔记本电脑。

打开电脑屏幕亮起的瞬间，昨天刚改完的另一个项目剧本文稿还停留在桌面。

这时电脑屏幕上右上方的通知栏，微信消息提醒她有一个新文件——

是制片人发来的修改意见。

王玥点开文件，看着密密麻麻的修改意见，突然感觉一阵眩晕。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在接电话时完全没听清具体内容，只是凭着职业习惯机械式地回应。

“操……”她低声骂了一句，猛地从地毯上站起来。

让她爆粗口不是因为修改意见太多，而是其中一个意见便是导演团队所说的新增一个人物。

制片刚刚所说的是有着地方特色的人物，但是修改意见上却清晰地写着新增一个男性角色。

还是个承担着拯救自己剧本女主角的男性角色。

王玥她最是不喜太多影视戏剧里面男性角色拯救女性角色的桥段，才创作了这个自己修改几年的女性自我拯救的剧本。

哪怕创投屡屡没有回应，但是她也没有放弃自己创作的核心主题。

可现在却要将自己剧本的核心主题完全颠覆！

制片人大概也是猜到自己不会像之前那般顺利修改，才会在电话里如此避重就轻。

该死，被摆了一道！

王玥立马抓起外套、抱着笔记本电脑冲出门去，根本没有时间管自己刚起床没有洗漱的脸还有头发。

甚至脚上还穿着家居拖鞋。

自然也没有发现被她置顶的余天祺聊天框，从昨天晚上起就没有再被回复的信息。

*

纤细指尖的香烟不断向空中飘散着淡淡白烟，就如同此刻坐在网吧包间里王玥的思绪一般。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改得第五版定稿，眉头紧皱的程度像是永远无法展开一般。

键盘旁边的烟灰缸已经堆满了烟蒂，密闭的空间里弥漫着浓重的烟草味，混合着她身上衣物的留香珠的味道。

一根烟燃尽她用力将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又从旁边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纤细的手指因为连续抽了好几根烟略微缺氧而发抖。

连点燃的动作都稍显笨拙。

火机的火苗下，她满是倦意的脸带着几分病态的白，黑框眼镜下的眼下乌青也格外明显。

王玥深吸了一口烟，烟雾从她微微张开的唇间缓缓散开，留下缭绕的灰白。

她刚刚穿着睡衣、模样凌乱，莽撞地直接闯入制片方的公司。

在制片人办公室的门口，气血上头的王玥将自己在来的路上要将导演团队修改意见驳回的言论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当然当时她的言语带着严重的情绪。

大概是被她的气势所震慑，制片并没有跟往常一样扯东扯西、长篇大论要将她绕晕直到她听烦了松口。

反而是罕见地给出了解决办法，“编剧老师，如果你不想加这个人物可以不加，但是导演和资方那边都觉得现在整个戏缺乏张力和冲突。”

“如果你能改到让资方和导演那边点头认可，我也不会让你这样修改。”

“毕竟当初我们选上你这个剧本，我也是很欣赏的。”

甚至语气还有几分安抚的意味。

本来王玥觉得制片这话还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此刻的她坐在电脑前看着自己的剧本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

看似是合理的解决方案，但实际上是条死胡同——

自己这个剧本本来就不是那种大起大落、戏剧张力极强的故事。

整个剧本里基本上都是女性角色，在王玥的心里对于塑造女性角色是以大地作为底色。

大地是平静、包容的。

但不是没有攻击性的。

大地总是以一种看似无害平静，但是有着在放松警惕时逐渐将万物吞噬的危险性。

吞噬过后，留给人长久的震撼和后怕。

但是大开大合的张力和他们所想要刺激观众的强戏剧冲突，是和她这个剧本的创作理念相悖。

“一群把女性主义当成生意的人！真恶心！”

王玥用力抽了口指尖的香烟，忍不住低声咒骂。

本来她当时看到创投结果自己的剧本被选上时很是高兴，哪怕第一次开会发现主创团队基本上都是男性，她也觉得无可厚非。

毕竟即便是被当作生意买卖，但是能让更多人看到、能被传播，她觉得更为重要。

但是现在导演想要强行插手剧情创作的修改意见，还有那制片打配合给自己补下看似安抚和支持实际上是让自己妥协的“陷阱”。

可能自己妥协加上一个拯救戏中女主角的男性角色后，这个戏的宣发可能还会打着女性主义的“大旗”。

而自己的剧本之所以被选上，大概一开始他们就是这么合计的。

桌面烟灰缸里的烟蒂已经快要溢出，但王玥仍然机械地继续着这个动作——

抽一支，点燃，深吸，再抽下一支。

一包烟抽完她的喉咙已经开始明显发疼、干涩，但比起内心的焦虑和懊悔，这点疼痛显得微不足道。

王玥她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很狼狈，也很可怜。

是她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但此刻的她已经顾不上这些，只能通过这种没有什么意义的方式来逃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