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桑塔已经出院了。

出院那天，板舒让桑塔去他家，桑塔拒绝了。桑昀说让桑塔和他回上海，桑塔也拒绝了。

胡淞一直没来，桑塔也没再回去，他想和胡淞说的话都说完了，不管再发生什么，他都不想再回去。

…

在酒店住了一天，29号的早上，桑塔被手机消息提示音震醒。

没有例外，发来微信消息的依旧是胡淞，看了眼自己给胡淞的备注，桑塔点进了聊天对话框。

胡淞撤回了新发来的消息，桑塔看见的是昨天之前的消息。

「A一颗淞子：我新买了一个电脑，放楼下便利店了，那个小孩应该会拿给你。」

「A一颗淞子：家里我收拾好了。冰箱里有新的生日蛋糕…你要回来吃吗？」

「A一颗淞子：出院有可以去的地方吗？」

「A一颗淞子撤回一条消息。」

【对方正在输入中…】

等了一会儿，见胡淞那边始终在输入中，桑塔两三秒就打完了自己想说的话，发送。

「我今年的生日愿望是离开你。」

眼看着手机顶端从“对方正在输入中…”变成了“A一颗淞子”，桑塔退出微信界面，把电话卡取了出来。

扔掉那张电话卡，换一个新的号码，手机就不会每天响个不停。

在酒店里吃了午饭，桑塔想了很久，决定再回去看一眼阿奶。

不像小时候坐的火车那样挤满了各色各样挑着扁担、拿着鸡蛋筐子的人。

人变了一茬又一茬，车上却热闹依旧。

如无数次站在门外一样，桑塔安静的站在门外，却看不清里面的景象。

伸手推开家里的大门，桑塔将电脑包和装有几件衣服的袋子随手放到椅子上。

眼前洁白的墙面上结了几缕灰色的蜘蛛网，桑塔望着那几缕蜘蛛网慢慢出了神。

——我们小桑要好好学习，以后赚多多的钱，离开这个让你，让阿奶伤心的地方好不好？

——小桑啊，阿奶不和你去，阿奶在这里住习惯了，只要小桑好好的，阿奶自然也会好。

——小桑，你在那边好不好啊，没事的时候要多出去走走，不要惦记阿奶，阿奶什么都不缺，什么都好。

——小桑，阿奶早晚会走的，你自己要好好的，听着了吗？

……

瞥了眼桌下烧纸的铁盆，桑塔起身拿着铁盆进了杨英的房间。

“阿奶。”

在杨英的遗照前跪下，桑塔望着那张黑白照片，突然就想放一把火把这里烧干净，连带着他自己。

“我回来看您了。”

理智慢慢回归，桑塔在铁盆里点燃了黄纸，“阿奶，我没有听您的话，我活不好，活不下去…”

“如果您怪我，就来梦里骂我几句好吗？”

泪水滑落脸颊，桑塔抱着杨英的遗照泣不成声。

他没等到的，阿奶也没等到。

……

桑塔再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傍晚夕阳正火红，桑塔坐在路边的坎子上，看着阿奶的遗照，依旧不知道前方的路在哪儿。

偶尔一两辆拖拉机驶过，“轰隆轰隆”的声响直往耳朵里钻，桑塔叹了口气，直挺挺的躺倒在路边。

杨英的遗照放在怀里，桑塔看着飞机飞过划出的美丽白线，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抓住那自由。

“你愿意吗？”

“我愿意。”

熟悉的对话在眼前响起，易拉罐的拉环落在指上，那天的暴雨也忽然闪现在脑海里。

桑塔眨了眨眼，眼前哪有什么声响，哪有什么暴雨，不过是自己喝完了汽水，随手将拉环套到了指上罢了。

伸手摘了拉环，桑塔闭上眼睛，不曾想真的有人挡住了自己眼前的光。

“小桑！”

惊喜又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着，桑塔睁开眼时，一双亮闪闪的大眼睛跃入眼帘，小木蹲在桑塔脑袋边，低头望着他，“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路边危险。”

伸手捏了捏小木的脸，桑塔坐起身来，将小木抱到了边上，看见小木手里拽着的白色细线，又瞥了眼小木身后的玩具小狗，桑塔弯了弯眉眼。

“出来溜小狗吗？”

“嗯嗯。”

小木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见桑塔在笑，小木索性将自己的小狗举到了桑塔眼前，“假的。”

桑塔忍不住低笑出声，他当然知道是假的，但是为了维护小木的童心，桑塔并没有说出来。谁知道小木也清楚呢。

“小邱是个大笨蛋。”

看了眼桑塔，小木把玩具小狗放到另一边，伸手就拉住了桑塔的手。

小手在兜里掏啊掏，小木掏出一颗大白兔奶糖，递给了桑塔。

“小邱在家睡大觉，让我自己溜小狗，但是我知道，他是嫌弃我吵。其实也不是我吵啦，是电视吵，我邀请了月月和家俊和我一块儿看电视。”

撇了撇嘴，小木有些嫌弃的说着：“小邱总拿我当小孩哄，就是这个小狗。”

小木拍了拍玩具小狗的头，又把小狗举到了桑塔眼前，问他，“我很笨吗？这很难看出来是假小狗吗？”

“不笨。”

忍不住笑意，桑塔觉得心里暖暖的，就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将大白兔奶糖剥了放在小木嘴里，桑塔像是变戏法一般，变出了一颗棒棒糖。

“这个给你。”

把糖放在小木兜里，桑塔笑着看向小木，伸出了自己的小手拇指，“不要和小邱说我回来了，好吗？”

小木盯着桑塔的手，歪了歪脑袋，“为什么？”

伸手勾住小木的手指，桑塔摇了摇头，“没有为什么。拉过勾了就不能说哦。”

小木皱着短短的眉毛，脑袋歪得更厉害了，“可是小邱很想你耶。”

桑塔听着这话愣了片刻。

“小邱之前问我，有没有你的消息和电话，小桑为什么都不找我呢？”

“抱歉啊，小木。”

桑塔望着小木有些愧疚，向邱话说得很对，他有自己的生活，情绪上来以后，他完全忘了之前说过会关注小木的话，也忘了要给小木找一个好的家庭。

“小桑，你疼吗？”

没等桑塔想很多，小木拉着他的手，泪眼汪汪的往他手腕处的疤痕吹了吹。

“小桑受伤了，吹吹就不疼了。”

“不疼。”

拉回滑下来的衣袖，望着泪眼汪汪的小木，桑塔忍不住把小木揽进了怀里。

“对不起。”

“没关系。”

虽然不知道桑塔在对不起什么，小木还是乖乖的趴在桑塔肩头，小手拍着他的后背，“不管小桑做什么，我都超喜欢小桑的，像杨奶奶一样，永远永远爱小桑。”

一阵轻风吹到脸上，桑塔哽咽着点了点头。

良久，桑塔平复好情绪，松开了小木。

小木看着眼睛红红的桑塔，果断扔掉了手里的玩具小狗，“小桑，走，我给你买好吃的去。”

“嗯？”

桑塔有些没反应过来小木话里的意思，就被小木拽住了胳膊使劲往外拉。

“好好好。”

怕小木太使劲了会让自己摔到，桑塔一把抱起小木，瞥了眼地上的玩具小狗，桑塔扬了扬嘴角，“不要小狗了？”

“不要。”

小木摇了摇头，一把搂住了桑塔的脖子，脑袋在他脖颈上蹭了蹭，“要小桑！我超级想小桑！”

忍不住笑意，桑塔应了一声，弯腰把杨英的遗照和玩具小狗都捡了起来。

“我们先把杨奶奶的照片放回家，好吗？”

“好。”

看着小木将玩具小狗和杨英的遗照紧紧抱在怀里，桑塔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爱意。

……

“兰姐姐！”

“你这小嘴呀，真不怕我害臊。”

刚到小卖部，小木就大声地叫起了门边正小憩的兰婉。

手里的小圆扇轻轻拍在小木头上，兰婉看了一眼桑塔，朝他点了点头，又看向小木。

“你今儿又带了人来，带的这又是谁啊。”

“小桑！我超喜欢的人。”

摇头晃脑的看着兰婉，小木又开始在兜里掏啊掏，最后掏出一张十元纸币，塞进了兰婉手里。

“兰姐姐，我带小桑买东西，先给你十元，不够的让小邱来给。”

捏着十元纸币，兰婉笑了笑，正要开口说话时，小木怕兰婉不答应，快速地拉起她的手，不停地眨巴着大眼睛。

“拜托拜托啦。”

“好。”兰婉宠溺的应了一声。

小木瞬间就放开了兰婉的手，“耶！谢谢兰姐姐。”

小圆扇拍了拍小木的屁股，小木拉着桑塔就进了小卖部。

“西瓜泡泡糖、星球杯、猫耳朵、绿豆饼、大白兔奶糖…”

看着货架上一一陈列的零食，桑塔不经想起了小时候见过的零食，没想到现在还有在卖。

伸手拿了两颗西瓜泡泡糖，桑塔看着拿着薯片过来的小木，蹲了下来。

“想吃这个。”

桑塔摊开手心，笑意盈盈望着小木，小木拿走桑塔手里的泡泡糖，小跑出了门。

“兰姐姐，我拿了一袋薯片和两颗泡泡糖。”

“哟。”

看了眼跟在小木身后的桑塔，兰婉把那张十元纸币塞进了小木兜里，“兰姨没有零钱找你，兰姨请你们吃好了。”

“谢谢兰姐姐！”

抱着兰婉“啵唧”亲了一口，小木扭头看着桑塔，桑塔就蹲下身去，小木把糖和薯片都递给了他。

“小桑，我要回去吃晚饭啦。”

“好。”

“我明天来找你玩哦。”

伸出小拇指勾住桑塔的手，小木重重的点了一下头，“我们的秘密！”

揉了揉小木的脑袋，桑塔应答了一声，“好。”

眼看着小木溜着他的玩具小狗走了，桑塔才看向兰婉，礼貌的点了点头。

兰婉微微一笑，见桑塔不是很外向的人，兰婉倒也识趣的没有和桑塔搭话。

……

在一楼阿奶的房间一觉睡到第二天的中午两点，桑塔刚醒来就听见大门被人推开的声响。

窸窸窣窣的好一阵。

桑塔疑惑的从窗户边探出头，没看见有人影，也想不清楚这个时候还有谁会来找他。

揉了揉昏昏沉沉的脑袋，桑塔有些无精打采地拉开房间的门，一出门就把抱着一堆画纸的小木撞倒了。

“哎哟。”

画纸落了满地，桑塔愣愣地看着脚边的画，有些不明所以的看向小木。

“小桑，屁股好痛哦。”

坐在地上不想起来，小木摸摸自己的屁股，邀功似的看向桑塔，“我把小邱的画带出来给你看哇。”

指了指地上的画，小木歪着脑袋，随便扒拉了一张地上的画纸，拉了展开给桑塔看，“我没和小邱说你回来了。”

“我就说了吧，小邱真的很想你耶。”

桑塔看着小木手上的画纸不说话，画上是他的动漫版大头形象，地上散落的至少七八张的画纸上，也全部画的是桑塔。

“我不会骗人的，家里还有好多张呢。”

桑塔捡起地上的画纸，有些想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时候和向邱遇见的。

坐在田垄上看落日的自己，躺在马路牙子上发呆的自己，阿奶走了之后，坐在门槛边愣神的自己…

“这些是小邱之前画的哦，家里还有好多好多新的。”

见桑塔一直盯着画不说话，小木以为桑塔喜欢，一骨碌站起身跑过去，拉住桑塔的衣角就要往出走，“我们回家去看。”

“回家。”

嘴里呢喃着小木说的回家，桑塔摇头笑了笑，“不去。说好了不让小邱知道我回来了哦。”

“好嘛。”

不高兴的嘟了嘟嘴，小木的脸都快皱成小苦瓜了。

“乖一点。”

伸手摸了摸小木的脑袋，桑塔把地上的画全捡了起来放到窗户下的柜子上，“你来找我，小邱不会发现吗？”

“不会哒，小邱去找娜娜老师了。”

坐在房间里的床上，小木无聊的盯着桑塔的后背，小腿在床边晃啊晃。

“小桑你不会放电视吗？”

看桑塔在电视边站了好一会儿，小木一下从床上跳了下来。

“电视机在最下面有开关，这个黑盒子按这也就打开了。”

电视机刚打开，小木脱了鞋就往床上跑，轻车熟路的在床头板和墙壁的缝隙中找到了遥控器，“小桑，遥控器在这里哦！”

拿着小木递过来的遥控器，桑塔看着小木的笑脸，情绪有些复杂。

“小桑？”

歪头看了看桑塔湿红的眼睛，小木踮脚轻轻摸了摸桑塔的脸，奶声奶气的问道：“想杨奶奶了吗？”

“嗯。”

“我也想妈妈了。”

听着小木的哭腔，桑塔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不哭。”

伸手抱住小木，桑塔把电视调到了动画片的频道。

动画片喜庆愉快的片头曲在房里响着，小木窝在桑塔怀里，瘪着小嘴不说话，眼泪汪汪的。

桑塔无奈的捏了捏小木的脸，本想一觉睡到天黑的，结果小木来了，他干脆把小木带到了被窝里，他睡他的觉，小木看小木的动画片。

天黑的时候，桑塔被饿醒了。

抻了个懒腰，桑塔低头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倒在自己怀里的小木，桑塔顿觉不好。

只是转念一想，他也懒得再想些什么了。

知道就知道了吧。

起床洗漱了一下，桑塔回来关了电视，坐在床边轻轻拍了拍小木的后背，试图叫醒他，结果小木只是翻了个身，继续睡。

“起床回家了。”

低头捏着小孩的脸，桑塔忍不住笑意，不知道怎么回事，小木的脸总是睡得红彤彤的，脸颊两坨红晕，像极了抱鱼的年画娃娃。

“再不回家，小邱就着急了。”

七点整。

为了不让小木继续赖床，桑塔握住小木的胳膊，把人拉了起来。

“小桑。”

被桑塔从暖和和的被窝里拉起来，小木揉了揉眼睛，伸手抱住了桑塔，又闭上眼睛，睡倒在他怀里，“好饿。”

咕咕～

像是验证小木没有说谎似的，小木刚说完饿，他的肚子就咕咕的叫了两声。

忍不住笑意，桑塔手穿过小木的腋下，把小木抱了起来。

“那就先送你回去吃饭。”

“好。”

见睡梦中的小木迷迷糊糊应了一句，桑塔脸上的笑意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