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一面走一面嗅两边衣领，唯恐再沾染上半分臭气，到了厅堂之前全身都嗅了个遍，总算安心了。

“莫淮。”九九径直跨过门槛朝屋内喊人。

室内空无一人。

她脸色黑了——人不在，但特别在这里留下气息。这都什么癖好，九九越来越觉得莫淮就是有毛病。

无奈，只得又找了几个莫淮常去的地方，终于在湖边看见一抹青色的身影。莫淮闭着眼，神情淡寂，双手垂放在腿上静静盘坐着，像是在修炼。

这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这人还有修炼的时候，还以为他只会缺德呢，着实稀奇。九九心中一动，伸出纤长的食指轻轻一点，蜿蜒飞过的一只鸟变了路线，呆头呆脑直直朝莫淮飞去。

莫淮仍旧是静坐着，飞鸟迫近，离他不过纤毫之距，不料水波陡然乍起，祥和的湖面像被投进一块块巨石，溅起丈高的水花；狂风裹着泥水过境，飞鸟回了魂，尖叫着振翅逃离。过大的风暴下九九的抵抗显得微乎其微，声势浩大的泥水远道而来，将她卷入其中，泼了她满身。

至此风暴偃旗息鼓，湖面平静祥和如初。

九九身形稳定如山，胡乱抹了一把黑着的脸，捋下一手泥，“果然，事出反常必有妖。”

一甩袖，狼狈霎时间消失，衣着整洁形容得体，如来时一般光彩照人。她一言不发抬脚就走。

莫淮身前身后干净极了，仿佛不是与她同处一地。他站起身，拍拍沾地的衣角，头也不抬地问：“这就走了？”

“不走等着再被你捉弄吗？”

砸在荷叶上的水珠随着叶片摇晃，在阳光下闪着晶亮的光。

莫淮听到她从鼻子里发出的冷哼，轻轻笑了一声，“你来不就是为此，不然为何出手试探？”

九九呼出一口气，忍了忍，“那我技不如人甘拜下风，现在回去面壁思过，还有问题吗？”

下一刻，她面前平地起高墙。

莫淮：“面吧，我看着。”

九九：……有病。

“我一直有个疑问，”九九转过身，只看见他高大的背影，“你说你生于淮水，难道是水灵？”

数月相处下来，九九知道莫欢意是两百岁的蝴蝶精，自出生未曾踏出淇诸一步，也没见过旁人，所以才会把莫淮当做绝无仅有的好人，钦慕不已；但莫淮，九九知道他姓甚名谁，脾性如何，法术修为甚高，但究竟高到了何种境地，自己却实在没那个实力试探。

且各族自身情况不同，所习术法亦有所区别，灵族虽分为五族，总归法术有通之处，她在莫淮身上，察觉出这种熟悉。

“淮水水灵，莫淮。”莫淮大方承认：“细算已然两千年。”

九九挑眉，有些吃惊：两千岁，怪不得修为一骑绝尘。自己勉强算一千岁，这哪里敌得过他。

“想必淮水之间并不十分相合。”九九脸上挂着虚假的笑，“必是五行缺德才生出你这样的人才。”

两千年岁月，估计一千九百九十九年都在缺德。

莫淮负手而立望着水面，一株枯荷挤在挺立的花叶间显得很不和谐，他神色如常，“德行有短总好过修为不济，不然法术低微任人欺辱可怎么好？”

伤口撒盐这种事莫淮向来拿手，九九噎了一下又无法反驳，咬了咬牙一脚踢飞地上的小石子。

算了，不跟他一般见识，九九大踏步走近，“我要换个住处。”

莫淮一口回绝：“没有。”

“怎么没有？好多屋子都空着，别说只有我们三人，就是再来三十人也住得下。”

莫淮从善如流：“那你去住就是，何必问我。”

上次自行择居，半夜塌方的经历宛如昨日，九九心情又坏一分，“你是主人，自然得征得你的同意。”

“主人不同意。”

九九重重闭上眼：我不气我不气。

过了好一会，别过脸不看莫淮惹人生厌的背影，问：“那我换个问题，玩够了吗？什么时候放我走？”

再有趣的东西几个月下来新鲜感也过了，该放她一条生路了。

天高云淡，水波形成一圈圈好看的涟漪，堆叠到岸边。

莫淮双臂环抱，长身玉立，青色衣衫上投影着波光，流转璀璨的光华， “这话听着像是我逼你来的。你要报恩，我允了；我有心放你归去，途遇打斗，你输赢都猜错；你兄长前来探望，我叫他领你还家，他拒了；这一桩桩一件件分明是我吃亏，你倒有脸来质问我？”

九九面无表情；“那我给你个及时止损的方法，现在让我走，这样你不烦心我不煎熬，两全其美，对咱俩都好。”

莫淮转过来含笑看着她，眼中却是一览无余的淡然，仿佛嘴角与眉眼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天堑，把所有情意都阻隔在下，“才答应令兄留下你教导，现在赶你走，岂非出尔反尔？我宁愿被你误解记恨，也不愿负人所托。”

九九双手攥紧了衣袖，越听越想打他，他是怎么做到脸皮这么厚的？不怕被雷劈吗？

“算了，懒得听你鬼扯，惹不起我躲行了吧？”

刚要走又听莫淮说：“我让你走了？过来，给我练练手。”

九九一口气还没叹完，身后蹿出一股力量宛如雷霆万钧，夹着微凉的冷意袭来。她急速跃起，手心的红色光晕被狠砸上去。

两力相接，红光很快被吞噬，成了那力的盘中餐，而后巨大的气团当空炸开，周边鸟雀惊飞走兽癫狂，水波高高激起，林木左摇右摆，哗哗坠落的树叶随风散到每一寸土地。

九九疾退数步，撞到墙上，后背火辣辣地疼，怒斥道：“修什么练，还不如学学医术治治你的疯病！”

阳光下的莫淮从容不迫，他含笑静静立着，好像这变故与他无关，“不顺道治治你的蠢病？。”

九九从虚空中抓出一把剑，“噔”一声过后，青绿两道身影你来我往，快如闪电，眨眼间过了上百招。

莫淮始终气定神闲，轻松化解九九的攻势，评价道：“法术也不是太不堪。”

九九凌空翻身绕过他，隔着数尺之距冷眼相对，“自然比你的人品好得多。”

莫淮并不生气，脸上始终带着浅笑：“牙尖嘴利。”

九九自知自己斤两，两人能打这样久纯粹是莫淮未动真格。他是消遣式的，卡着寸叫你处于一点下风，好像只差一步就能打败他，于是你惊喜，奋力一搏他又不漏痕迹地施力，那仅差的一步就成了悬在鼻尖的肥肉，看得见吃不着，逼得人几欲抓狂。

她和唐齐时常这样逗小孩一样跟莫欢意过招，当时看着她俏脸气得通红十分有趣，而今一报还一报，轮到自己被人戏耍。

“跟你一比，班门弄斧了。”九九站稳身形，干脆利落离开，“恕不奉陪。”

面壁的高墙横亘，阻挡去路，她长剑一扫，墙体轰然倒塌。九九快步走着，踏在坑坑洼洼的碎石上如履平地。毫无预兆地，脚下碎石骤起围成一个圆，将她包绕其间。

九九眸色沉了沉，“偷袭之事你可真是经验丰富。”

莫淮笑盈盈地：“没有你的败绩丰富。”

他今日怕是打定主意练手，九九愿不愿意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只有一个——练到他满意。与其多做纠缠不如速战速决，思及此，九九握紧了剑，长叹一口气道：“来吧。”

“甚好。”

二人从湖边打到群山，又从山巅杀到密林，飞越莫欢意头顶旋上屋脊，莫欢意眼巴巴看着插不上手，只能紧随其后干着急。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回到原地。

九九立在湖水上空，斜指的长剑泛着冷光，“这下玩够了？我能走了吗？”

莫淮对上她的目光，道：“还差一步。”

九九甚至没察觉到任何一样，左肩忽的一疼，鲜红血液透过被划破的衣裳，一滴滴下坠，“吧嗒”，顺着干枯的荷叶入水，丝丝缕缕漾开。

莫淮扫了一眼，鲜血之于湖水，不过杯水车薪，那点红只存在一刹那就再也看不见，荷叶依旧飘摇、湖水依旧平静。

九九收了剑，右手捂住伤口，狠狠瞪着他，“为何伤我？”

这人多半是走火入魔了，疯得厉害。

“哈！”仰头观战的莫欢意看起来很高兴，得意地看着九九，“谁让你讨厌，怕了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欺负我。”

莫淮置若未闻，轻飘飘落下，迈着悠哉悠哉的步调走了。

“回来！”九九二指拂过，伤口愈合如初，她却咽不下这口气，一路小跑着跟上，“我问你呢听见没有？你今天必须给我个理由！”

莫欢意张开双臂纵身一挡，隔开她与莫淮，“滚开，理由就是你坏！”

莫淮停住脚，像是想起了什么，问：“现在几月了？”

莫欢意拽着九九胳膊不让她走，“八月了。”

这小姑娘手劲还不小，九九拧眉掰开她的手指，冲莫淮喊道：“说清楚你为何伤我？”

莫淮似乎对身后的闹剧不感兴趣，头也不见回，他声音缓缓的，像是呢喃，“八月啊，走，去人界。”

“啊？”身后的二人同时怔住了。

“为什么？”莫欢意忘了还拽着九九，手一松，扭头问莫淮。

九九趁机赶紧离她远远的，“人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