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管事的显然是见惯了大场面,只愣了一瞬就忙上楼亲迎莫淮,说了许多关切的话,又对伙计道:“快备好酒菜,去取最好的好茶来,要快,莫要误了贵客歇息。”
只是莫淮视其为无物,任他热切说着也不予回应,只不紧不慢往楼上走。
这管事的只顾着说话,不料走着走着虚空中像是有一面无形的墙,他的头碰了个实诚,发出好一声闷响。抬头一看,原来已经到了楼上,掌柜的千叮咛万嘱咐这是旁人万不能进去的,仅为大掌柜留着。又长久无人造访,他一时紧张竟给忘了。
他扶着头赶紧后退一步,想起当年掌柜的曾说过大掌柜是位仙人,若不是蒙他搭救掌柜也早已命丧黄泉,如今看来果然不虚,大掌柜一行三人皆为仙人之姿,气派举止不似凡尘中人。刚才那一下想来也是其略施小计以止他人罢了。
遂心领神会:“三楼多年来一直为您留着从未有他人涉足,所有的陈设物事也都是先时的样子都按您的喜好不曾动过。那大掌柜您先歇着,两位姑娘也已安排好了房间,您东头的走道旁就是,所有物品也都备好了,有什么吩咐只管叫我,稍后我就将这些年的账本取来给您过目,我就先失陪了。”
“等等。”莫淮叫住他,看了一楼的九九一眼,“我日常所需都交于她,另外,把她们俩都带下去。”
“怎么还是我?”
“啊?”
被提到的两人一个不解一个不愿。只有管事的十分识相,对莫淮作揖后退下了。
“那我就先行告退,稍后有事再劳烦姑娘。”
九九拿着点心吃也不是放下也不是,简直如鲠在喉,还是莫欢意先开口:“她不愿意莫哥哥,指不定又想些法子害你呢,要不都交给我吧,我什么都会,一定比她干得好!”
九九这才咬一口糕点,点点头,表示十分赞赏:“欢欢真聪明,我正有此意——你说我是下毒好呢还是下蛊好?”
“我看你敢!”莫欢意二话不说又是进入战斗,连着数百招被九九压制住,心火蹿到了顶峰,直接放弃法术挥鞭打斗。顾忌着凡人在此九九并未出手,依然面上挂笑暗里施法叫莫欢意总不如愿,气的她只能扔茶盏碗筷泄愤。
莫淮没理会二人,他扫视周围,这屋子陈设确如往昔,纵使长久无人也是洁净如初。几十年前此店由他一手创建经营,不过是一时兴起之作,两三年却成了此地最大的酒楼;后来腻烦了刚好从路边捡来个人,就随手丢给他。凡人易老死,不过此人该是没死的,也勉强不蠢能将酒楼留到现在,看来太上老君的丹药也并不是一无是处。
半夜间尚在睡梦中的九九被一阵敲门声吵醒,扯过被子将自己蒙个严实装死继续睡觉。这个时辰来敲房门不用想都知道是莫淮又要出幺蛾子了。
“诶?”伙计哑然——这门是坏了吗?没人碰自己竟开了。
莫淮!
九九怒目,想把罪魁祸首丢到寒池里清醒清醒。
伙计愣了片刻却见九九已穿戴整齐着立了,就是脸色不大好看,沉的滴水,像是忍着极大的怒气。
原来是莫淮要她收集荷叶上的清露烹茶,还道只有寅初去取方最为清醇。
莫淮还真是个折磨人的一把好手,专挑睡得最香的时候下手。九九黑着脸回知道了大跨步走就要。
“姑娘您还没拿东西呢!”
接着就见伙计漏出身后半人高的大水坛,此物又高又宽两坛酒倒进去估计也只能听个响。
九九眼都直了,“你不要告诉我要把这东西装满?”
伙计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你确定他是要烹茶不是要沐浴?不怕撑死吗?贵地全城的都收集了也凑不齐这一缸吧!”
“这,,,勉强该是可以的。”
然后九九从黑灯瞎火忙到破晓时分,把全城的莲池踏了个遍,身体力行实践了他这个勉强可以的可能,竟然真的是勉勉强强刚好够装满一坛,多一滴都没有了。可恶,果然是算计好的,论恶毒莫淮还真是从未让人失望过!
清晨,众人揉着惺忪的睡眼有气无力地开始一天的生活,九九终于回来了。
“呀!姑娘回来了,你们两个还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搭把手!”管事的赶忙迎上帮忙,连着三两个伙计将九九怀中抱住的水坛放下来。
“诸位真是救我于水火之中,九九感激不尽!”她身形虽不能说瘦弱,但也绝不是膘肥体壮款,一路抱着这个比三个她都要重的物事险些累个半死。
说到底还是莫淮可恨,法术不让用,不许有人帮忙,就连找来的马车牛车都必定坏在半道上。天色未明时还好,她这么在街道上晃荡并不引人注目,可天亮时分就大不一样了。
一个体格纤细的女子竟能搬着一大坛水,走路还如履平地,很难不令人驻足惊叹。得亏她将水坛抬高遮住了脸,不然不消半个时辰她保准能成此地的风云人物。
“我先回房休息片刻,这水给他拿上去吧。告诉他我一点一滴踏遍了全城收集到的,一丢丢都没有掺假不说,还全是我自己一个人,一步一个脚印搬回来的,完完全全照着他的要求做的,免得他又找理由折腾我。”
管事的是个聪明人,虽不知他们二人有怎样的曲折关系,但这姑娘虽然处处对大掌柜不满却依然听命于他,大掌柜也放任自流,且他们也非凡尘之人,兴许仙人之间都是如此也未可知。
如此一想还是莫姑娘好些,人是娇蛮些但却是与他们这些凡人的相处之道类似。说起来莫姑娘还在楼上等着水为大掌柜清扫屋子呢。
“姑娘累坏了吧,早饭吃了不曾?您先歇着我让人送些果蔬茶点给您解解乏。莫姑娘才来问过水您就回来了,她等着清扫呢,我这就把水送上去。”
“清扫?”九九脸色瞬间变了,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我说呢还烹茶,怎么不把自己烹了,什么水不能清扫屋子,果然又在框我!根本就是冲着折腾我来的!如此讲究怎么不去取瑶池水来,真是一天不做缺德事浑身难受,全族上下积攒的八辈子德都不够你一人缺的。”
管事的自知失言悄无声息走开了,众人也是默默散去生怕自己做了盛怒之下的炮灰。
带着怒气,一脚重重踩上楼梯又听见伙计的耳语:“早上大掌柜让她一个人出门我还说要不找人帮她呢,我想着她一个小姑娘哪能搬动那么重的东西。结果大掌柜说她健壮如牛力大无穷,我还当说笑呢,原来是真的,真是没看出来。”
九九只觉得楼上莫淮的住处是越看越糟心,最后长叹一口气,喃喃道:“我还是让唐齐算一卦吧,看是他早逝还是我先亡。看他一眼我都能少活十年。”
“十年不过白驹过隙,何足叹惋。”听着这熟悉的声音,九九立即脑仁一疼暗道晦气,恨不能变成空气原地消失。
莫淮不知何时走了出来,表情淡然,嘴角挂着一贯有的似有若无的笑,继续道:“我有一法可令你早早得偿所愿。一眼百年。”
九九挤出一个假笑,咚咚咚半跑着下了楼梯,想赶紧离开莫淮的视线,“不必,我还有事先走了。”
“哦。”莫淮似是恍然大悟,拖着长音道:“这样啊,那走吧。”
只是九九的身体像是中了蛊,她竟无法控制,四肢根本不听使唤,分明是前行的姿态却一直往后倒退,双臂跟着一起摆动,看着像是一只火红的螃蟹,收获了一屋子人诧异的目光。
莫淮!
九九尽了最大努力让声音听着平静些,“莫大老爷,您有吩咐直说就是,这是做什么呢?”
莫淮似是不解其意,“这话可就难懂了,你说要走我也允了,为何又怪起我来了?果真是善人难为。”
又走近了她些,看也不看九九忍耐的模样,左右扫一眼,道:“杵在这里是想变成顶梁柱? 碍眼碍事。”
莫淮的厚颜无耻不断颠覆九九的认知,这样无双的容貌配这么颗恶的心,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看来今日他又是太闲了,折腾人的招数一个接一个,若是只一动不动站着她倒乐得自在,只怕以莫淮的性子还有后手在等着。横竖逃不了被他折腾的命,还不如顺着他来也好早死早超生。
“行,莫善人,我可喜欢侍奉您了,一刻闲着我都浑身难受。早上听闻你要烹茶,您说要什么茶?是冰针寒魄还是星月饮?我都给您老送过来,满不满意?”
莫淮笑笑,看得出对九九的表现还算满意,悠悠道:“何必劳烦,只有些物什无人整理罢了,你既有此心我也成人之美,那就将这客栈里的所有桌椅碗筷杯盘清洗干净。”
“这叫只有?”
“不够?”
“够。”都够从初一用到你头七了。
果然,刚应下她的身子就能随意活动了,怀着对莫淮的深恶痛疾给了他一个皮笑肉不笑的敷衍笑脸,也不多做拉扯,直接一把抓过路过伙计的抹布,用足了力气擦拭楼梯扶手,恨不能把它擦掉一块肉来。
莫淮此人总是带着浅笑的,不笑时表情也是淡淡的,叫人看不出不高兴也看不出高兴。他永远云淡风轻,淡到不似真人,更像是清晨十分林间的薄雾,永远带着虚无。偶尔在捉弄人时九九才发觉此人是可以言语可以触碰到的,真实存在的人——只是实在可恶。
莫淮已在贵妃榻上躺好了,吩咐莫欢意奉茶,像个监工一样时不时瞟几眼楼下。一会儿摆弄茶盏一会儿执卷研读,优哉游哉好不自在。与楼下不是被脏水淋了头就是脚下打滑摔了跤的九九形成鲜明对比。
“呀!”一粒核桃飞落,九九捂住被砸的后脑勺,怒视始作俑者。
莫淮坦荡无比:“核桃精,自个儿跑了。”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生怕被妖精捉了去,个个面如菜色鱼贯而出。只剩了几个伙计有所顾忌未敢跟随,也是哆嗦着僵在原地,一瞬间,客栈空旷又寂静。
九九无语,真想把手里的抹布甩他脸上,连同脏水一并泼给他。狠狠踩碎地上的核桃,来回碾碎,面上看着平静,一双眼中却聚着光,微扬着下巴,视线带着勾落在莫淮身上。她缓缓露出一个很不经心的笑,对着被碾碎的核桃粉道:“自作孽者,此为下场。”
倏而堂中起了风,将核桃粉一粒不剩全往楼上吹,散成一片落在二楼楼梯上。
九九拉过一把凳子自顾自坐下,正准备斟茶,碰到杯子才想起来擦了半天桌子手都没洗呢,只好作罢,“果然是精怪,死而不僵。粉身碎骨了还有力气寻仇,莫公子可要多加当心呢。”
莫淮好整以暇,手中夹着一粒核桃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怕不是寻仇是寻亲,何不让其合家团聚骨血相融。”
说完,无数核桃倾泻而下,全都砸向九九。此物来势汹汹,她左档右挡总挡不住,只能发出怒号:“莫淮你太过分了!”
“哦,看来你对我颇有微词。”莫淮好像是才发觉这件事,语气带着敷衍的惊讶。
我对你有没有意见你不一清二楚!那不是颇有,是很有!
“那我今日便助你一臂之力,日后莫忘了感恩。”
“不用!”
万千核桃只一刹那碎成粉,在她周身筑成一圈土色的墙,这场面太过熟悉,九九当即遮住头脸。可还是晚了,厚厚一层粉末全落在身上,呛得目不能视,止不住地咳嗽。
“咳咳咳。”九九被粉末盖的严实,灰头土脸的,全身也是脏脏的,俨然成了一个土人。动一动就尘土飞扬,她想擦掉鼻子上呛人的粉都不能。
“你有病吧!越来越无耻了,连我这样的柔弱之人也要欺凌!”
莫淮笑笑,对她的怨骂没有多大反应,反是笑吟吟的,道:“无耻之徒助人团聚,柔弱之人当堂叫骂,有意思得很。”
没由来的,楼上的核桃粉又原路返回,再一次洒在九九头上脸上。
“如此,合家同穴安葬岂不美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来世还可再做手足。只是你强留,毁了它们随风浪迹天涯的机会,实乃罪孽深重。”
九九冷笑,盯着他,“你颠倒黑白的本领一日千里,真是,惹人厌恶到令人发指。”
常言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他虽算不上大奸大恶之人,但也不是遗世独立,半点不沾染是非。净做这些个折辱人的事取乐,日后踢到铁板才好,叫他也尝尝自己是何等滋味。
莫淮已起了身,走到围栏边往下瞧,往回走了几步复又折返,吩咐道:“可你仍旧要听命与我。”看见他进了门,莫欢意欢欢喜喜迎上去,又听他道:“骂完了,将一切收拾干净,薄暮时与我一同出门。”
“谁爱去谁去,我不去,我怕我半路上没忍住手刃了你。”
莫淮满是嘲弄,“你有那个能力还会粉末傍身?”
九九攥紧拳头,忍了忍,“我乐意,就是不去。”
“不去不行。”莫淮顿了顿,九九好像听见他笑了,“若是不愿意,那就绑上,一路牵着走。”
“你……”九九气结,讥讽道:“我是你的心还是你的肝,离了我一刻都不能转?”
“是奴才。”
“还是个脏奴才!”莫欢意见她这幅样子,很是得意,笑容灿若朝霞,“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像个刚捏出来的泥人!让你坏,这就是报应!”
九九冲她也是一笑,狡黠道:“因为我恶人自有恶人磨,我是恶人,你莫哥哥就是来磨我的另一个恶人。”
果然,莫欢意被激怒,三两句话没说完就要动手。
九九从容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对着莫淮房间挑眉,“莫淮可是歇息着呢,你要吵到他吗?”
这话十分有用,莫欢意虽然生气却也消停了,忍者怒气瞪九九几眼,留句无关痛痒的狠话后揣着不满消失在九九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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