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猜谁能赢

不知不觉数十日过去了,九九在莫淮一声声使唤中过得煎熬无比,也不知是靠着怎样的毅力撑到现在还没被逼疯,每每思及此她都不禁对自己肃然起敬。但日子一长九九也摸出些门道,比如莫淮之所以乐此不疲地戏弄自己纯粹是闲的,他就是空泛日子过惯了碰巧又捡到个送上门的乐子,不要白不要,所以可着自己消遣,在可行的范畴内使劲戏耍,给他那平淡如水的生活增添一点乐趣。

且以莫淮片叶不沾身的性子所行之事从不会出格,总是掐着边儿叫人恨得咬牙切齿,九九深受其害却回击无门,只能在一次次的愤怒中扼腕叹息,祈求佛祖保佑莫淮早日厌倦这种损人不利己的生活,好叫她脱离苦海。

但似乎她的心声被厚重的云彩阻隔在西天之外,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佛祖没听见。

这日莫淮不知哪根筋又搭错了,放着厅堂里一排排的书不看,非要她去满屋子灰尘加起来比人还重的藏书室找书。九九捏着鼻子推开破旧的大门,八百年没见过人的霉味卷着飞灰扑面而来,呛得人咳个不停。她从汗牛充栋的书堆里刨出来莫淮要的那几本,闭着眼朝又脏又旧的书胡乱擦了一把,让它看起来像样些,然后长腿一迈大门一关,远去的身影没有一丝留恋。

“给你。”莫淮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九九站在一旁没敢把书丢他怀里,直直站着伸手递给他。

莫淮这才抬起眼皮,却是看也不看她,一手接过书,抽出两本弯腰垫在摇椅腿上,前后点头的摇椅这才定住不动了。又把剩下的两本推给她,“读。”

说完闭上眼睛,也不知是真睡还是假寐。

咋?还得听睡前故事?

九九的冷哼像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垫个桌子腿还挺讲究,这遍地的石块入不了你的法眼呗,非得找法子折腾人才高兴。

板着脸把书抓过来,退到一旁一字一句读着:“某年某月,北海公主游历世间,途中偶遇南海鲛人……”

读着读着她心中一动:这标准的开篇,顺畅的故事发展,不就是话本吗?她看了眼书名,《四海风华录》,怪不得方才看这书名就觉得哪里怪怪的。

九九深吸一口气接着往下看,书中所言北海公主爱上了南海鲛人,可公主早已与西海太子有了婚约,为着头上不冒绿光西海太子欲兴兵讨伐南海,不料遇到东海龙王出来棒打鸳鸯,对着北海公主跟南海鲛人就是一顿老泪纵横,揭开他早年间的一场风流债,最终有情人终成兄妹。

东海龙王的一席话成功劝退西海太子暴躁的心,但却挑起了东海南海北海的战争——想想也是,本来是一人将绿未绿,现在是两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被绿几百年还帮罪魁祸首养孩子,这不妥妥的三界笑柄嘛,没让东海全族跟着下锅都是手下留情了。

故事最后三海混战死伤无数,可怜北海公主与南海鲛人只是动了凡心却招来如此祸患,深感罪孽深重,双双含泪自戕才终止了这场战争

九九暗暗叹息,手握着书,看完久久不能平静,这错综复杂的情感纠葛,这始料未及的转折,这男默女泪的结局,好书,真是好书!

好一会儿才将书放下,拿起另一本《耀一风流传》。

没想到莫淮的藏书中还有这样的好东西,他自己看过没有?九九偏着头看他一眼,好心情立马没了。

莫淮大概是看过了的,不然不能在这样令人动容的故事下堂而皇之地睡着了。感情这是让自己助眠来了,九九无语,看着莫淮那没什么表情的俊脸,总觉得不留几个巴掌印上去可惜了。

鬼使神差的,等九九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站到莫淮身侧了,五指成掌距莫淮的脸不过半尺远,只要再往下落一寸就要探到他温热的鼻息。

几乎是猝不及防地,莫淮醒了。他神色清明,用那双看不出喜怒的眼睛扫视九九,四目相对时,后者听到了他讥讽似的冷哼。

“啊,”九九在他的注视下面不改色地收回那只手,搭在自己眼前遮阳,“今儿太阳真大。”

“大到我脸上了?”莫淮睡够了,与她对面而立,听她错漏百出的狡辩。

九九义正言辞:“我怕你晒着,给你挡个光。”

她的胡说八道在莫淮这里没有奏效,收到了意料之内的嘲讽:“遮住自己吧,脑子都要晒化了。”

经过这段日子明争暗斗的相处,九九顿悟此人的恶劣无可救药,也懒得再装尊敬有礼的晚生了,已然露出她毫不掩饰的嫌弃和厌烦,莫淮也返璞归真,言辞从阴阳怪气回归到直截了当的刻薄,九九不知领教过多少回了。

只是这次自己理亏在先,总还是有点心虚。她收回手,没听见一样讪笑着走开些,找补道:“好香啊,一定是欢欢做的鱼,我去看看。”

暮春时节,淇诸温度仍旧宜人,只是日头不可抑般大了许多,太阳底下晾久了,有时莫淮也会晃眼。他半仰着头,晴空万里的天幕上艳阳高照,金灿灿的天光无孔不入,力争将每一处缝隙都昭于世间。

莫淮就着这个姿势思忖片刻,而后对着九九灰溜溜的身影,吩咐她:“你既乐于遮阴,那就把我所经之处的日头全遮了去,莫要漏进去半分。”

九九蓦地止步,很想敲开他的脑壳看看里面除了不务正业还有没有别的东西了。她转过身来,那点子心虚跟莫淮这个无礼的要求一打照面就被撞飞了,语气相当不好:“你属老鼠的见不得光?找个箱子躺进去一锁,这辈子都没人打搅你。”

莫淮从善如流地派下又一项活计:“那就命你把所有老鼠抓过来,放到太阳底下瞧瞧,看它见不见得光。”

“你……”

莫淮最善于强词夺理,九九气急,还想说什么莫淮却根本不等她开口大摇大摆走了,山光水色的映衬下背影说不出的好看。她狠狠叹一口气,追上去跟他讨价还价。

“这哪来的老鼠,你不要没事找事!”

莫淮一转弯拐进右边的小径,“我便是故意寻事你又奈我何?”

莫欢意两百年间第一次听莫淮说要吃鱼,激动非常,打那之后整天泡在厨房里醉心庖厨,无奈天赋异禀,湖里的鱼都快被她捞绝迹了也没做出一道像样的清蒸鱼来。透过厨房缭绕的云雾看得九九直摇头,顺便小小得意一下自己过人的天资——她只浪费了十条鱼,终于在死不瞑目的的最后一条上大功告成。

她在高处往院中眺望,看灰头土脸的莫欢意还在奋战,感慨不已:果然有些事不能强求。

九九动了动手腕,给莫淮撑了一天伞的腕子这会子发酸,那伞比凉亭的屋顶还大,重量自不必说,可恨莫淮还不叫她用法术,只能两手扒着伞柄把它立住。今日莫淮还极爱走动,她就在后头撑着伞亦步亦趋跟着,几个时辰下来手都快断了。

她看看莫欢意,再看看自己明显发红的手腕,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同病相怜?

苦着一张脸从矮峰上落下,三两步就找到了前几日架好的秋千。此处靠近后山林地,还算隐蔽,九九时不时来这里偷个懒,至今还尚未被找到过,她一手轻飘飘地抓着扶手、头歪在秋千上晃晃悠悠地打盹。

不知过了多久后迷迷糊糊间好像听见一阵若有若无的琴声,有一人身着白衣步调轻快,流云一样的衣裳随着他的动作飘摇,衬得此人更加缥缈若仙,他径直走着只留给九九一个背影。

九九费力挣扎着想走到他面前看清此人是谁,她提起灌铅一样的双脚费劲跑着,终于抓住他的一方衣角,“等等,你是何人?”

那人停下来,九九睁大眼睛盯着他,那人的眉眼一点点显露,她却觉出惊人的熟悉,眼看就要得窥全貌,耳边哐当一声,与此同时她真切感受到半边身子吃痛,一刹那那人的正脸暮地在九九脑海中浮现——是莫淮!

这刺激比疼痛都好使,她一下子清醒了,黑着脸从地上撑起来,看着断了的秋千绳面色不善。

肯定又是莫淮干的好事,她就说好端端哪来的琴声,果然事出反常必有妖,有妖必定是莫淮。

九九循着琴声走到林间深处。这琴声空灵幽寂,淡泊静谧,远远听着也能叫人跟着心静下来,只是听这曲调陌生的很,并不知其名称,不像古人所做,在当世也未曾耳闻,也不知是哪位名家的沧海遗珠。

九九为他惋惜,这位名家若是知晓自己的曲子被人如此之用,哪日来找莫淮寻仇也未可知。

她在偌大的林间顺着曲折的幽径转来转去,耳边的琴声也一声比一声清晰,约摸一盏茶功夫,九九终于远远瞄见莫淮的身影。天光透过叶隙洒下来,光影随风而动,摇曳着游移到端坐抚琴的莫淮身上。

九九早就知道他是极好看的,林间深处有一些未散尽的雾霭,此刻拢着光看着恍若仙境;他坐于光影深处,眼眸低垂,纤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指勾挑着琴弦,青丝衣衫也跟着风轻轻飘动,像是无欲无求的神仙中人,弹完这一曲就会回到随风而散。

只是显然她没有闲情逸致欣赏这幅美景,默不作声站着,脸上写满了“你有毛病”四个大字。

琴声戛然而止,莫淮撤了琴,对她的她的不悦视若无睹,“来得及时,刚巧有事找你。”

“及不及时你不是算好了的吗?”

莫淮这才抬眼施舍给她一个眼神,好像有点不知其意,继而一笑,“也对,及不及时不打紧,你就是日日待在此处的。”

这一句狠狠戳在九九心窝子上,她又气又恼,嘴动了动没说出话来,气过之后又跟着莫淮走出林子。两人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九九那个倒霉秋千架旁,莫淮脚步一停,她只顾着低头腹诽,没留神撞了上去。然后飞速后退几步,将衣服碰到莫淮的地方拍了个遍,暗道真晦气。

莫淮的目光自倒塌在地的藤椅打量至断裂的绳子,那绳子断裂处切口极不平整,不像是被利刃所伤,像是被鼠齿啃的,再看架子旁的青草,也有被鼠类光顾过的痕迹。

原来如此,莫淮轻笑一声。

九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也发现了异常,拿着绳子左看右看,有了判断:到底是哪只闲着没事干的老鼠!我非得把你逮来喂猫!

莫淮好整以暇看着她,那眼神中透露着九九非常熟悉的戏谑,通常这种时候,一顿嘲讽是跑不了的,“知道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吗?”

莫淮让她捉老鼠,她只以为又是寻个由头折腾人,哪料到真的有老鼠。在捉弄人这方面莫淮极少令人失望过,做梦也想不到能有冤枉他的时候,早被她抛到九霄云外的愧疚突然就半道折返了。

她试着觑他一眼,碰上莫淮的目光又飞快错开视线,一丝尴尬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半晌都是寂静,莫淮安静如画,像是在等她开口。

“那个,”九九艰难启齿:“不是说有事吗?要不咱这就去?”

莫淮不接受她生硬的转折,对着秋千架扬起下巴:“不再坐会儿?”

九九:……

咱不带这样的!

她额角的青筋一跳,咬咬牙豁出去了:“这次是我的错,我有眼无珠,我眼盲心瞎,我认错,我忏悔,我不识好歹冤枉好人,够了吗?”

莫淮这才心满意足,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原以为莫淮又要用鸡毛蒜皮的小事消遣她,没成想这次是货真价实的大事——莫淮带她去摘紫草!

紫草可生肌续骨养血,但其难生难长,难采难存,因此很是难得。采摘时需全须全尾完完整整的把它与泥土分离,若断了一条根须都会功效全失成为枯草。莫淮那么个四体不勤的懒人是断断不会自个儿动手的,若是无人给他跑腿莫淮可能这辈子也就把这几株紫草留这了。

看着一根根茂盛的紫草九九乐得一脸痴像,莫淮那几句讥讽带来的阴郁一扫而空,单是远远瞧着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莫淮见不得她这副蠢样,隔空使劲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她捂着伤处头也不回,“知道了,就给你采一株。”

说着欢天喜地奔向紫草,用了她能做到的最细致的动作,一点一点拨开周围的土层。小心翼翼干活的同时也不忘发出疑问:“这也是你种的?”

带了个苦力过来,莫淮自不必亲自上手,于是安安心心躺到树上歇脚,“捡的。”

九九撇撇嘴:“我不信。你上次分明说凝露净是你种的,还拿我试毒来着,你既种得出别的,自然也种得了紫草。”

莫淮随手摘掉面前的树叶,夹在两指间向外一抛,“知道还问,废话连篇。”

“切。”这人一张嘴就讨嫌,九九不再自讨没趣,自娱自乐地摘着紫草。两个时辰后,终于把紫草纤细脆弱却庞杂无比的每一条根须都完完整整地挖了出来,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行,东西收好,回去。”看她采好了,莫淮也歇够了,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衫,从树梢上御风而行,一眨眼就把九九抛在身后。

九九宝贝似的收好紫草,心情不错的她没跟莫淮计较,在后头跟着也是带着笑的。

两人不知走了多久,忽见前方两道直冲云天的光影交叠,像是要拼个你死我活一样,往下一看,是一个道士装扮的黑袍男子和一个金衣少女正在打斗,战况好不激烈。

莫淮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已经兴致勃勃围观上了,九九糟心不已。底下二人你来我往过了数百招,没有一点要结束的意思,数完最后一朵云的九九百无聊赖,跟着他瞧了几眼。

莫淮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饶有兴致地问她:“你看谁能胜出?”

九九对这种输赢局兴趣不大:“不想看,跟我有什么关系。”

“猜对了放你走。”莫淮漫不经心放下一句极具诱惑的条件。

九九立马精神百倍,眼睛“唰”一下亮了,“你说的,不许反悔!”

虽然不知道莫淮意欲何为,但猜对了就能逃出生天,猜错了也没损失,这买卖稳赚不赔。于是她仔细观察二人招式,认真分析战况,终于得出一个结论:“我押那个道士赢。”

莫淮没说什么,脸上是微乎其微的浅笑,朝她勾了勾手指,“过来。”

他一切不寻常的行为都被她九九视为作妖的前兆,心中理所当然地打起了鼓,梗着脖子拖着僵硬的双腿慢慢靠近。期间朝底下瞄了一眼,女子败几乎是板上钉钉的,只是九九总觉得他眼神古怪,看得满腹疑虑。

莫淮狭长的双眼装着戏谑,一笑那张绝胜的容貌登时活泛起来,若说平时他是个难动半分情意的浮世过客,那此刻此刻就是染了三分人气的绝美世人,整个人生动非常。他冲那女子一点头,轻启好看的嘴唇,对近在咫尺的九九一字一句道:“她是灵人。

“啊?你说什么?”听见他的声音九九早已远去的三魂七魄才归于体内,使劲掐了掐袖内的手指感叹果然美色误人,古人诚不欺我。

莫淮眸中的嫌弃一览无余,“让你拜六耳猕猴为师,多张几对耳朵。”

九九拉长了脸。

莫淮好心提点:“灵人初化为人时会留下一枚印记,一百年后方可消除,她的那一枚在掌心。”

那女子方才执剑打斗,九九并未看见她的掌心,现下被道士逼得舍去兵刃,那枚金色的印记赫然入目。

九九:这人果然是在作妖!

各族有其章法,其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保护族人不受欺辱,现在偶遇族人有难,九九怎能不救,眼见那灵人倒在地上,九九来不及多想,飞身下界三下五除二就打退了道士,道士情急之下一股脑放出阵阵烟雾,飞快逃了。

这女子也不知为何遭此祸患,对着恩人差点三叩九拜,九九扶起她,又给她布了个结界,叫她安心在此等待族人来寻。女子又是千恩万谢,九九摆摆手,垂头丧气地打道回府。

莫淮认准了她猜不对才会用放她走这样的条件引她入局,到头来还是在戏弄她,害她白高兴一场。

“啊啊啊!”九九气得跺脚,“烦死了!”

她拖着半死不活的身体跟上莫淮,感觉一株紫草已经抚慰不了受伤的心灵了,何况这紫草还不是给自己的,心情瞬间跌入谷底了。

“你要用紫草做什么?”

看了看紫草又补了一句:“我能回去再挖一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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