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暑,日暖风和,阳光亮得格外刺眼。
江城没发展之前留下的城中村多,各种巷子横亘城市的角落,网吧和台球厅泛滥成灾,无心在巷子走上几步,拐个弯就能遇见一群半穿校服逃课出来玩的学生。
“谢灼,你出来你姐知道么?”
巷子口,一群男孩簇拥着往里走,站在中间的是个瘦高的少年,一头松软的黑发在阳光的残影中折射出金灿灿的光,听到旁边人的声音,转了转脸侧眼看他:“知道。”
他嗓音磁性悦耳,语气带着傲,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问话的男孩,忽然伸出脚往他腿上踹了一下,很不客气:“你问这干什么?”
凌河哎呦喊了一声,脚步停下拍着腿上的灰尘:“高中毕业,暑假都过完了,你姐不是让你出国么,不忙着学英语?”
“谁管她。”
谢灼丢下这一句,迈着长腿走进一家门面破旧的台球厅。
暑假,就算是正午,台球厅里的人数也依然爆满,几张球桌松散地摆在屋里,每一张桌子周围都无一例外站满了人。
台球厅里混着浓重的烟味,谢灼一直走到前台。
柜台后面坐着个男人,夏天热,男人只穿一件背心,露出的前胸和两臂刻着图案夸张的纹身,正端着手机玩三国杀。
男人玩得入神,谢灼伸手敲了敲柜台,男人闻声抬头,看见谢灼的时候冲他点了点头:“来了。”
少年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金色的会员卡递给他:“赵哥,今天生意不错么。”
“托这天气的福,热的人都想骂娘。”赵哥啧了啧嘴,从他手里接过会员卡,在一旁的电脑按了按,然后递给他:“得嘞,老地方。”
“谢了。”谢灼接过卡,看着卡面耀目的土豪金,不忘吐槽:“人家会员卡都是黑色,你整个这么土气的金色,啥时候改改?”
“你小子管的宽。”
谢灼笑一声,冲他摆摆手,转身,凌河一群人已经等在楼梯口。
他正要往楼梯口走,还没走几步,就看见门口走进来一群穿着背心的男人,为首的头发染成刺眼的红色。
几个男人脚步快,跟谢灼擦肩而过的时候蹭了一下他的肩膀,少年不悦地皱了皱眉,还没等他说些什么,男人倒是先开了口。
“小子,走路长不长眼睛?”
谢灼脸黑了黑,狠狠地瞪了那红毛一眼,刚准备开口说些什么,身后的赵哥先开了腔:“红毛,你过来。”
男人回头看,趁着赵哥跟他说话的空隙,谢灼没等,几步迈到楼梯口。
“怎么回事?”凌河看着谢灼的表情,问了一句。
“想挑事的,不用管。”
谢灼沉声说完,迈着步子上楼。几个男孩跟到后面,走到他们经常打球的包间。
他们打中国黑8。
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影响,球开之后第一杆,瞄准好的位置,结果手一抖,偏了。
白球在绿色的台桌上轱辘轱辘地滚,正好绕过他要打的11号球,停在了靠在洞口的6号球跟前。
看着直接送到家门口的分,凌河拿着杆子,意气风发地将6号球入袋,打完还不忘调侃一句:“谢少爷,手抖了啊。”
“滚。”谢灼的脸黑了几分,拿起杆子继续瞄准。
球开的不算好,但耐不住他的技术好,再一次瞄准的时候,白球精确地按照他预料的路线滚动,最后在13号球面前停了下来。
......
“靠。”
是的,因为某位少爷劲没用好,球直接停在了13号球跟前。
“没吃饭啊少爷?”凌河几人在一旁看着,一齐笑起来。
第一场球打得很不顺心意,谢灼不是失误就是运气差,他本来被那红毛扰得心情就不好,这下更烂。
打完那一场,他扔了手里的杆子,说什么也不跟凌河再打,脚步飞快的下楼,往厕所方向走。
厕所的位置面对着一楼角落的一张桌子。
奇怪的是,就算台球厅的人再多,生意再好,那张桌子永远都是空空的,谢灼问过赵哥为什么,赵哥却一句话也不解释。
一问就说,别问,别管,那张桌子花多少钱都不给开。
谢灼上完厕所,从衣服兜里掏出一根烟,刚要点燃,目光一扫,就看见那张赵哥嘴里“花多少钱都不给开”的桌子,此时此刻稀稀拉拉站了几个人。
呦。
桌子靠角落,边上放着几张供人休息的凳子,桌子边上站着三个男人不知道在说什么,最里面坐着一个女人。
奇怪的是,站在桌子边上的三个男人手上都不拿杆子,台面上的球也摆的整齐,一副根本不打算开的样子。
谢灼往前走了几步,找了一个离那张桌子最近的一个位置坐下来,从兜里找出打火机将烟点燃,吸一口,然后放下。
眼睛看着那张桌子边上站着的人,准确地来说,是看坐在几个男人身后的那个女人。
女人穿一套包臀裙,踩着高跟鞋,肩上披着一件黑色西装,细长手腕带着一串檀木珠子,黑头发烫成大卷,搭在一边肩上。
她的样貌十分惹眼,红唇,眉毛细长,眉峰轻微上挑,漆黑的瞳孔犹如一泓潭水,深邃无波。
女人紧紧抿着唇,眼神是他从来没见过的平静。
那种眼神不是孤傲的冷,只能用平静形容。
平静到让人觉得就算是下一秒世界末日,她也依然端坐在凳子上,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看着手里的手机。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那么成熟的打扮,他却觉得她跟台球厅这种地方一点也不搭。
她样子清冷,但气质却出奇的干净,像一朵娇花,却带着足够的气场,但这种气场并不威慑人,却无法给人勇气上前搭讪。
谢灼看了好一会,等到他一根烟都抽完,女人都没有察觉到他的视线。
她看起来精神算不上好,甚至有些颓。
前面站着的三个男人时不时转头看她跟她说话,她才把自己耷拉的眼皮抬起一些,用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神看着他们,并不开口,只是摇头或者点头。
台球厅里人来人往,客人爆满,他们几个人占着位置不打球,很快就有人不满。
来人敲一敲台桌,让他们不打就赶紧滚,不要占着茅坑不拉屎。
抢位置的人说话语气很臭,顶着一头红毛,谢灼一看,这不就是门口那个红头发的傻逼么。
“这位置我们付了钱了,你让我们走,我们就得走?”
桌边三人组之一看着来挑事的男人,语气淡淡的。
桌边三人组个子都高,跟他差不多,都比那红毛高一些。气势上并不输,说的话也轻描淡写,让人觉得他们根本不把那红毛放在眼里。
红毛是这一带有名的混混,自然受不了他们几个这样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冲他们冷笑一声:“你知道你现在在跟谁说话么?”
三个人摇了摇头,准备赶人,话还没说完,红毛背后的几个男人拿着杆子往他们身上挥。
几个人躲着杆子,皱着眉分开站在台桌两边。
正好把坐在里面的女人给露了出来。
谢灼看着她,想着她面对这样的事会怎么做。
红毛一看见三个人背后还坐着一个女人,在看清她的长相之后,眼神发光,啧了啧,语气也变得猥琐:“哪里来的美人儿啊?”
女人听到动静,把手机放下,抬头淡淡扫了红毛一眼。
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她依然是一副平静的目光,嘴唇紧紧抿着,只是扫了一眼,就继续低着头看手机。
......
谢灼翘着二郎腿看她,挑了挑眉,在心底为她捏了一把汗。
论气势,她完胜,但是论体格,他们四个人还真的是打不过那红毛混混。
“装什么装,臭娘们,给我打!”果不其然,红毛彻底动怒,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往女人跟前走。
三个男人被混混的其它手下缠着,脱不开身保护她。
看着红毛离那女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谢灼把翘着的腿放下,犹豫着要不要上去帮忙。
“毛伟平!你给我放手!”
声音是赵哥的。
台球厅原本是地下赌场改的,赵哥盘下来这块地方之后也有不少之前的老赌徒来玩,好听的话说起来是老主顾,实际上赵哥最烦这些人,每每玩完了就不给钱,脾气一个个还臭的要人命。
毛伟平就算一个,大家都喊他红毛,看见都躲着走。
谢灼不是不知道赵哥的大哥名号,但是却不知道他的名号打得有多响。
直到他看见,那个红毛,在听到赵哥开口的一瞬间,就停下了脚步。
赵哥喊他名字了。
然后,一脸惊恐地看着他,差点没给他滚下。
后来赵哥给他解释,如果这条巷子里人人都怕他红毛,那每一条巷子里地位跟红毛差不多的人,都得怕他赵哥。
“赵赵......赵哥,您怎么来了?”
赵哥一嗓子吼下来,红毛还有他的小弟们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顿时恭恭敬敬地走到他跟前。
“不是让你们滚?”赵哥没好气地看着红毛,眼神狠戾,说完狠狠地踹了他一脚。
这一脚直中要害,打得红毛疼得在原地跳起来。
但还是不忘说:“是是是,我们这就滚,赵哥你别生气。”
说完就要跑。
“等一下。”赵哥看着他们,又开口。
红毛的脚步僵在原地,捂着要害,颤抖着转过身:“赵赵赵赵......赵哥,您还有什么事情?”
“记住她的脸。”
赵哥示意坐在椅子上的女人,“下次还让我看见你跟她挑事,你的命根子就别想要了。”
红毛怕的要给他跪下,连忙点头:“是是是是,这次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又怕赵哥不满意,竟然转身给坐在凳子上的女人鞠了一躬:“美女,是我没眼力,求求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我再也不敢了。”
而那位当事人,听到他的话,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谢灼站在一旁,看着前后变化如此之快的画风,眼神不能用惊讶来形容。
是震惊。
这女人什么来头啊,赵哥的女人么?
可是他跟赵哥认识这么久,也没见他说过有这么一个女人存在啊。
况且这个女人看着也不过二十刚出头,赵哥都要奔四了。
不至于吧。
......
等到那红毛走了,赵哥往女人跟前挪了挪,脸上的表情立刻变了,换上了一副笑容。
赵哥又高又壮,看起来凶巴巴,笑起来却憨的很。
“荞妹子,这次对不住啊,没事吧?”
乔妹子。
姓乔?
谢灼将视线放到那位乔妹子身上,只见她这才慢吞吞地把头抬起来,冲着赵哥摆了摆手,说了句没事。
她的声音小,谢灼听不清。
然后接着低下头看手机。
......
这样的态度,赵哥却并不生气,只是更憨地挠了挠后脑勺:“没事就好。要不然给你们换包间吧,这地方吵得很。”
这次那位乔妹子没有搭话,说话的是三人组的其中一个。
“不用啊赵哥,她就喜欢这,你也知道,这次又麻烦你过来了。”
“不麻烦,乔妹子是我的大恩人,来我这我高兴都来不及。”
赵哥说完,又吩咐服务生给他们准备果盘饮料,直到把他们安顿好了,才悠悠地回到前台坐着。
谢灼目瞪口呆地看完了全程。
乔妹子是赵哥的恩人?
赵哥已经那么牛逼了,竟然还有恩人。
恩人竟然还是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人?
他不敢想那位乔妹子人该有多厉害,毕竟自始至终,她只抬过三次头。
......
再次回到包间,谢灼已经没有打球的兴致了。
满脑子都是那位乔妹子。
好想认识啊。
“谢少爷,去那么久,在厕所偷着哭呢?”凌河看他进门,放下手里的杆子,调侃。
“你他妈别逼我骂人。”谢灼瞪他一眼,径直从沙发上捞起手机,准备走人。
“你去哪啊?”凌河看他动作,问。
“回家。”
“这不才打一局,回那么早?”
“别管。”
“......”
“行,那明天我去你家找你啊。”
“随便。”
“你还出不出国?”凌河看他要走出门,连忙问。
“不出。”
临走之前,惜字如金的少爷又回了两个字。
“不去你去哪?江大?”
“嗯。”
这次门一关,是真走了。
凌河看着被关上的门,虽然谢灼是臭脾气,但是他心情畅快了不少。
*
谢灼的计划,本是下楼,然后问那位乔妹子要个微信。
但是等他下了楼,那位乔妹子却不在那里坐着。
连那三人组也跟着不见了。
台球桌上还留着赵哥准备的果盘饮料,那台球也跟刚才看见的一样,连开都没开。
人就这么没了,刚才发生的事情跟他的幻觉一样。
顿时几分烦躁。
外面日头正好,热的人发慌。
巷子里窜着一棵歪脖子树,盛绿飘零的树叶被风吹的直响,蝉鸣声四起,炽热的光线打在他肩膀,照得他侧影清俊翩然。
他买了两罐啤酒,蹲在巷子口喝,一边喝一边想自己为什么不在刚才看见她的时候就去要微信,很快一瓶见底,他将易拉罐捏扁,扔在脚底。
然后站起来,掏出烟点燃,一边抽一边看着头顶葱郁的树叶。
夏天美好的像一副凝固的画。
他站在阴凉处,却依然燥热烦闷,心中无限后悔。
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站着究竟在等些什么。
于是,在他将第二瓶啤酒拉环拉开的同时,他不知道等些“什么”的“什么”到了。
那位乔妹子一个人,没撑伞,阳光就这么打在她的周身。
这么热的天气,她却静的像是走在雪地里。
经过他身边时,他喊住她:“姐姐,等一下。”
那位乔妹子闻声转过身,看见他的时候,意外地,那双平静的眼睛和一直没变过的表情,轻轻变了变。
她皱了皱眉头。
谢灼也不知道自己想什么,直接把手里刚开的啤酒递到了她面前。
然后开口,语气漫不经心——
“姐姐,加个微信?”
只见那位乔妹子的眉头皱的又深了几分,看了看他递到自己面前的啤酒。
然后,转身走了。
......
是的,一句话都没跟我们的谢少爷说,直接转身,走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