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晚青倚在车窗前,望着车窗外绵延不绝的山峦。
手里抱着放程临骨灰罐的防震包,他和她一般年纪,23岁,大学刚毕业一年,上市企业管培生,未来可期,结果生命终止在半个月前的那场事故。
陈晚青最近总想,如果那天她没被方菱那通宁城一中学生跳楼的电话吵醒,就不会早起20分钟,程临也许就不会因为赶时间赴约而抢那班红灯。
暖橘色的夕阳落进山坳,绿树变得暗沉,如蒙了层尘,叫人透不过气。
临江省以长江为分割线,分为南江和北江,南江富硕,北江相对贫瘠,她现在正坐在去北江王家村的大巴上。
在此之前,陈晚青不知道原来以平原为主的临江省内还有这么高的山,湍急的江流贯穿山间,碧绿的水映着橙色夕阳,波光粼粼。
一个急刹,车里响起叫尖叫声。
她下意识护住手里的防震包,因为冲力太急,手背毫无预兆砸在前座网兜里矿泉水瓶盖子上,疼痛令她蹙起眉心。
车里响起孩童的哭声、成人的咒骂声。
“怎么开的车?”
“草,老子新买的手机摔裂了!”
“你这司机突然急刹!要人命是吧!”
……
“姐姐,你没事吧?”旁边的少年开口,漆黑的眼睛望着陈晚青撞得发红的手背。
陈晚青摇头:“没事,你呢?”
“我没事。”他看着她手里的防震包,她太瘦显得包看起来很大,“我抱着哥哥吧。”
陈晚青把包递给他,他和程临有相似的眉眼,睫毛浓密纤长,垂眉时能在眼皮下落下一片浅浅的阴影,这双眼睛在程临脸上是秀气,在程劲脸上有些张扬,兴许因为他的唇比程临薄,下颚线条更明显,所以张扬里有夹着一丝不易靠近的冷淡,似乎这孩子天生就带着疏离感。
她知道程临这些年过得很不容易,一个人拉扯弟弟程劲长大,为了让程劲来宁城读书大学,从大一开始,程临就做很多兼职,以至于每次约会都是等他下班以后。
程临突然走了,程劲又该怎么办呢?
他一个15岁的男生在宁城无依无靠,刚考上宁城最好的高中,又能怎么办。
程劲接过包,声音淡淡:“夏季梅雨,土地潮湿,容易有泥石流和落石。”
似乎在解释为什么急刹,但目光却是落在陈晚青的侧脸。
暖橘的夕阳在山间跃动,细小绒毛在光里镀上浅浅的光晕,使她看起来过分柔和。
他知道陈晚青没有必要做到如此地步,可是她还是放下一切亲自把哥哥的骨灰送回老家。
作为女朋友,她做得足够多了。
-
两周前,程临出了意外,人当场死亡,程劲在和爷爷通过电话后,爷爷让他把哥哥的骨灰带回老家安葬,落叶归根。
这座城市,没了哥哥做纽带,他只是外乡人,现在哥哥不在了,他又该重新回到那个落魄山里,回到那些看不见日光的生活里。
程劲知道,往后的日子里,再也没有哥哥为他撑起一片天,他能靠的只有自己。
当他收完行李,准备踏上回去的路时,陈晚青出现了。
她带着打包好的晚饭走进他和哥哥的出租屋,看见他把东西收拾干净,她眉头皱得很深一板一眼说道:“房子我续了三年,你刚高一,不适合再把学籍迁回老家读书,而且,宁城的教育资源比你老家好很多,你哥当初费尽心思带你来宁城也是为了让你得到更好的教育,你好不容易考上宁城一中,就继续读下去吧,别辜负了你哥哥的一番苦心。”
程劲安安静静站在她跟前,这些他都知道,可是宁城的学费/生活费/房租他负担不起,往后没了经济来源,他大概率也是被退学。
陈晚青不过是他哥的女朋友,没有结婚,没有领证,亦没有责任照顾他,就算她跟哥哥结婚领证了,也没有责任要对他好。
程劲从小懂这些人情世故,懂得在危难的时候,血亲都能袖手旁观,更别提毫无血缘关系的陈晚青。
他不想麻烦她,也不想成了她的拖油瓶,于是开口道:“嫂…我回老家也是一样学习。”
陈晚青抬起头,看见那和程临相似的眉眼,眼白泛红,可现在不是展示脆弱的时候,尤其是这个孩子太懂事,懂事得令她鼻酸,她平复心情,尽量像个大人一样说道:“小劲,你哥待我好,如今他不在了,我替他照顾你到毕业也算还了他的好。”
她想起先前程临说过程劲要强的性格,说他刚来宁城那会,因为不适应学习环境,成绩排在中下游,那时程临总担心程劲会一蹶不振,结果半年后程劲冲到年级前十,这样一个少年,他的自尊和决心让人不容小觑。
陈晚青补充道,“这些年,你哥在我这存了几万,够你念到高中毕业和覆盖大学的学费,未来是自己的,你哥已经带你走出第一步,最难的一步已经跨过来了,我想你不应该轻易放弃。”
程劲笔直站着,没再说话,他知道回老家以后再走出来的几率为零,在那个闭塞的山村,教育资源滞后,唯一的学校需要翻过两座大山,寄宿也需要一笔钱,这些都是他现阶段没有办法解决的问题。
他清楚明白陈晚青在维护他可笑的自尊心。
如今,他无路可选。
这份恩情他无以为报,唯有等他成年后再慢慢还给她。
他双手在身侧捏成拳,抿着下唇微微抬起下巴,沉声说了声:“谢谢。”
陈晚青见他没那么抗拒,便也松了口气:“你同我弟弟一般年纪,他也在一中读书,你不介意的话,以后也叫我声姐姐。”
女人的话淡淡的。
程劲望着她,她有一双温柔的眼睛,浮着一层浅浅雾气,看着他时能将他吸进她深棕色的瞳仁里,他的心微微发颤,“姐姐”两个字却卡在喉咙间,他在心里演练一遍,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
“姐,姐姐。”声音一半在喉咙里,他着急忙慌地转移了话题,“是姐姐的亲弟弟吗?”
陈晚青微愣,变声期的少年声音带着特有的磁性,她一时没能会意:“我会把你当亲弟弟的,有什么问题你以后都可以找我。”
这话听着挺不着调,但当下她总不能回复,亲弟弟怕是不行,但是我会好好对你。
程劲想问的是,姐姐在一中的弟弟是亲弟弟吗,他不该这么接在她那句问话后面的。
程劲继续道,“爷爷想让哥落叶归根,回老家安葬,所以我想后天把哥带回老家,姐…姐姐,可以吗?”
少年声音温润带着恳求,其实他没有必要问她意见,于情于理都是他家里人说了算。
陈晚青点头:“我跟你一起回去,送他最后一程。”
程劲看着陈晚青眼皮下淡青色的黑眼圈,这些日子以来,大部分事情都是她在处理,肇事司机方律师那边,她几乎没有睡过几个好觉,她也不过才是大学刚毕业的小姑娘,没比他大多少,这种事情处理起来也很棘手,可她几乎没有在他面前露过脆弱,连哥哥有时都会在他面前表现疲惫,可是陈晚青没有。
“高铁加大巴要两天,去王家村的路很远,山路也很颠,会比较难熬。”
陈晚青抬起头,水润的双眸溅入屋里暖色的光:“没关系的。”
程劲还想说什么,但最后什么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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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劲看她无视撞红的手背,心里擦过一丝心疼。
“姐姐。”
陈晚青回过头,浅白色衬衫被夕阳染成鹅黄,那双眼睛总带着盈盈水光,脆弱又令人心疼。
“嗯?”
她这两天情绪恹恹,看得程劲心里堵得慌:“哥哥会希望你快乐。”
陈晚青喉咙里如梗了块鹅卵石,很想挤出笑容告诉程劲她没事,她只是还不能接受程临真的不在这个世上这件事,尤其是当程临蜗居在她手中小小的陶瓷罐里时,她感觉人这一生太渺小,到头都是一把灰。
“哥哥不会想看见你自虐。”
陈晚青一愣,她想程劲误会了,她没有自虐。
“我没有自虐。”
程劲拧开矿泉水,从书包里拿出餐巾纸,把矿泉水倒在纸巾上递给她:“姐姐,照顾好自己,不要让哥哥担心。”
大巴没有冰块,只能用冷水暂时冰敷,她接过湿漉漉的纸巾,盖在红肿的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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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晚青,你是不是傻了,脚肿了为什么不说?”程临蹲下来看她肿得很高的脚踝。
陈晚青低头,脚踝昨天肿的,可能是被学校灌木里的毒虫子咬的,想着涂了药过两天能消肿,结果刚约会就被程临发现了脚踝的异样。
“怎么肿的?”程临伸手捏了捏她的脚踝。
陈晚青嘟哝:“被虫咬的。”
程临:“服了你。”
他扶着她去躺椅上坐着,把她被咬肿的腿举起来放到他的膝盖上:“毒虫子,分好几种,你这种看起来像是被蜱虫咬了,”
陈晚青皱眉:“啊?蜱虫是什么虫?”
程临对她的生活常识表示堪忧:“你这得去医务室处理下。”
“这么麻烦吗?要不约完会再处理吧。”
“陈晚青,你怎么能看个医生都拖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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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晚青捂着手背,鼻子有点酸。
程劲把看她鼻尖微红:“很疼吗?”
陈晚青侧过脸,贪念他眉眼间程临的影子:“你跟你哥哥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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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C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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