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悠垂下眼睫，目光落在餐盘里已经有些凉掉的饭菜上，心里升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小学刚被收养过来的时候，她并不像现在这样会说话、会察言观色。那时的她有点胆怯，不太敢主动和人交流。江语是第一个主动接近她的人，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热情，把她拉进了自己的小圈子里。

那个时候，苏小悠是真的很高兴。

江语活泼，朋友多，对她也很照顾，每次下课都会来找她玩，还帮她挡住一些对她身世指指点点的声音。苏小悠一度以为，她们会一直这样是好朋友下去。

可慢慢地，她发现江语的控制欲似乎比她想象中更强。她喜欢自己在团体里的主导地位，习惯所有人都围着她转。

而苏小悠呢，最开始是顺从的，直到后来，她和班上的同学渐渐熟悉了，也开始有了自己的朋友。

她以为这没什么，朋友不是应该可以有很多吗？但江语显然不这么想。

她的态度开始变得忽冷忽热，有时候还会莫名其妙地摆脸色，甚至当着她的面，和别人一起说一些让她难堪的话。

苏小悠不是完全没察觉，但那时候的她还不太懂人际关系里的暗涌，直到有一次，她无意间听到江语在背后说她“很烦”，说她“总是喜欢装可怜博关注”。

她才明白，原来自己一直以来的“朋友”，早就不把她当朋友了。

后来，她慢慢从江语的圈子里抽身，开始和班上其他人来往，关系也逐渐好了起来。

但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江语对她的态度彻底变了。她不再掩饰自己的敌意，明里暗里地排挤她，甚至在一些小事上故意找茬。

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成绩的差距似乎又成为了新的导火索。

苏小悠的成绩一直很好，即使在她们这所竞争激烈的学校里，也能名列前茅。

而江语，虽然不差，但总是被她甩在身后。初中时，她们还是能勉强保持表面和平，可到了高中，江语的心态明显更加焦躁了。

——或许是成绩，或许是别的东西，但无论如何，她们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那时候是小学五年级，教室后门半掩着，午休时分，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洒进来，落在地上，映出斑驳的光影。

苏小悠抱着练习册，正准备去办公室找老师，路过教室外的走廊时，却无意间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真的很会装。”

声音熟悉得让她下意识停下脚步。

“表面上看起来挺乖的，其实特别喜欢博关注。你们没发现吗？老师们总是对她特别好，明明她也没那么厉害，成绩好有什么了

不起的？”

“可她平时不怎么说话啊……”有人小声道。

“那就是装的，她刚转来的时候还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现在有了新朋友，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江语的语气带着一丝冷嘲，

像是在控诉什么，“以前每天都跟着我，现在呢？她根本没把我当朋友。”

“呃……”

苏小悠站在门口，指尖攥紧了练习册，心脏像是被人猛地揪了一下，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她知道，江语这段时间对她态度变了，可她没想到，在别人面前，她是这样描述自己的。

“而且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她从来不提她的亲生父母的事，说不定是家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江语轻哼一声，语气漫不经心，“我之前听我妈讲，她是被收养的吧？怪不得总想找存在感。”

话音落下，周围安静了一瞬。

“真的假的？”

“谁知道呢……不过她确实从来没说过自己家里的事。”

“那要不要去问问她？”

“你傻啊，哪有人会主动承认的。”

轻飘飘的议论声落入耳中，苏小悠却觉得空气一下子变得稀薄起来。

她有些怔然地站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座位上的，也不知道午休是怎么过去的。等到下午上课时，江语笑着走到她身边，像往常一样坐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苏小悠侧头看了她一眼。

江语的表情一如既往，嘴角挂着轻快的笑意，像是那个曾经对她伸出手的朋友，可她却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像从前那样相信她了。

苏小悠并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

她不愿意相信，那个曾经牵着她的手、在她初来乍到时陪着她一起玩、会在大雨天把伞往她这边多偏一点的江语，会真的对她生出那么多恶意。

或许……只是误会？

她告诉自己，也许是她做得不够好，才让江语生气了。只要她再主动一点，江语一定会和以前一样，把她当作朋友的。

于是，她尝试做点什么来弥补。

第一次，是送零食。

江语爱吃甜的，尤其是学校小卖部的牛奶糖。那天放学，苏小悠特意绕路去买了一袋，第二天一早塞进江语的课桌里。

“欸？”江语翻书的时候无意间碰到了那袋糖，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她，“你买的？”

苏小悠点点头，试探地笑了笑：“昨天刚好路过，就顺便买了一点。”

江语低头看了看糖，轻轻“哦”了一声，语气听不出喜怒：“谢啦。”

可她并没有像以前那样立刻拆开，一起分着吃，而是随手放进了抽屉。

那袋糖后来被江语带回家了，但苏小悠再也没见她拿出来吃。

第二次，是在考试前借她笔记。

江语的数学一向不是很好，苏小悠的笔记记得整整齐齐，江语以前也会时不时借来看。

这次考试前，苏小悠主动把笔记递过去：“你可以拿去看看，反正我也记熟了。”

江语愣了愣，接过笔记翻了几页，笑着说：“还是你懂我。”

那一刻，苏小悠松了口气。

可等到考试结束，江语把笔记还回来时，只是随手一放，说了一句“谢谢”，再没有以前的熟络。

第三次，是在江语生病的时候。

江语感冒了，咳得厉害，苏小悠趁着中午休息冒着被扣班分的危险，特意隔栏杆在小卖部买了热饮，放到她桌上：“喝点热的，

会舒服点。”

江语看了她一眼，低声道：“你不用对我这么好。”

苏小悠怔住了，手还悬在半空，没有收回的动作。

“……我们不是朋友吗？”她小声问。

江语顿了几秒，轻轻地笑了一下，语气懒洋洋的：“是啊。”

可那笑意却怎么都不像从前那样明亮，而是像罩着一层淡淡的疏离。

苏小悠突然明白了。

她一直在努力挽回，可江语却从来没有伸手去接住她的好意。

有些东西，是靠一个人拼命抓住就能回来的，可有些东西……哪怕再努力，也终究回不到原来的模样了。

食堂里的人声嘈杂，饭菜的香气混杂着热气在空气里弥漫。苏小悠低头搅了搅碗里的汤，勺子在小碗里轻轻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没怎么吃，倒不是胃口不好，而是心情忽然有些复杂。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些事情了。

原以为过去的那些努力、那些不甘，早就被时间冲淡了，可刚刚的那点回忆，就像一道缝隙，让她看见了曾经那个努力想要抓住友谊的自己。

……真傻啊。

小时候的她，明明那么骄傲，却还是放下了自尊，一次次地去试探，一次次地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江语会回来的。

可是江语没有。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的关系就变得不可逆了呢？

是江语第一次造谣她的时候，还是她意识到江语对她忽冷忽热时？

又或者，是她无数次主动靠近，而江语却从未伸手的那一刻？

苏小悠轻轻呼出一口气，低头舀了一口汤，她这才感觉自己缓过来了一点。

没关系的。

现在的她，不再是当初那个小心翼翼、试图讨好朋友的小女孩了。

她有自己的生活，也有真正珍惜她的人。

比如说戚宁，又比如林漾。

她想起今天早上难得的那顿早餐，想起林漾敲着锅沿不耐烦地催她吃快点，想起她嫌弃自己动作慢，索性把煎蛋直接塞进她碗里的样子。

林漾其实也很烦人，但至少——她不会忽冷忽热，不会让人摸不清情绪，不会让她患得患失。

她总是直来直去的。想照顾她的时候就会照顾，不想管她的时候就会明说。

不会虚伪，也不会在她不知情的时候，对别人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这样就很好。

“欸，你真的不吃了吗？”戚宁看她愣神的样子，推了推她的手臂，“怎么回事？刚才还那么霸气，突然不说话了？”

苏小悠回神，轻轻一笑：“没事，刚想起来点东西。”

戚

宁瞥她一眼，也没多问，只是伸手把她那碗还剩大半的汤往自己这边拖了拖：“你不喝我可喝了啊，浪费可耻。”

苏小悠哭笑不得，敲了她一下：“行了行了，给你喝。”

戚宁笑得一脸满足。

这时，手机震了一下。

林漾：[晚上吃什么？]

苏小悠看着那条消息，又一次觉得，过去的事情，真的没那么重要了。